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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主點頭不迭,“我懂我懂。”
怙主夫人對他的新婚娘子很好奇,“靈醫艷無方是四大部洲有名的美人,我早就聽過她的名號。小小年紀,聲震三千世界,真不簡單。要是沒記錯,樞密金剛涅槃,好像就是為了一個煞女。”一面說,頸椎一面空轉,“太美也是一種負擔啊,知道我們為什麼以骨架示人嗎?因為人活一世,終究逃不過一捧白骨。只有放棄對恆常的執著,才能獲得解脫大樂。”
怙主覺得再說下去,女人的酸勁都要冒出來了。隨手撿了一根肩胛骨塞進她嘴裡,忙招呼殿上侍立的小卒,“去達波殿把金剛杵取來,jiāo給黑麒麟。”又囑咐他,“照理說,金剛暫時沒有歸位,我不能讓你帶走法器。但是看在你比較帥的份上,可以通融一下。樞密金剛啊……當初我和他有點jiāoqíng,所以他座前小仙收走他的骸骨,我開了方便之門。”
令主有點意外,“金剛座前哪位小仙?”
怙主尖細的指骨撓了撓光溜溜的頭蓋骨,“好像是守燈的那一位。”
令主恍然大悟,難怪金剛轉世那麼多次,記憶從來沒有消散。到現在神力恢復了七八成,看來都是佛骨舍利的功勞。
猶記得無方在天極城時守塔,守的就是舍利,現在看來也許金剛早就盯上她了。還有那個添燈油的,搶在他前面把金剛的骨骸都收走了,當著他的未婚妻,心裡還暗戀頂頭上司,果然不守婦道不是一天兩天了。
真晦氣,幸好他有無方。令主接過金剛杵別在腰間,抱拳一拱,“多謝怙主及夫人,我奉命前來,既然任務完成了,這就回去復命了。”
怙主點頭說好,夫人嘴裡塞著骨頭說不出話,等他走了怙主才把那根肩胛骨拔出來。夫人大光其火,“你堵我嘴gān什麼?”
“我怕你被他的臉迷暈了,胡說八道。”怙主嘆息,對上骨骼的榫頭,往裡拍了兩下,“人各有命嘛,歪打正著,說不定可以創建大成就。我看這麒麟有佛緣,他真的很黑噯。”
怙主夫人沒有吭聲,黑麒麟幾十萬年難得一遇,不成佛便成魔。目前看來這一隻很單純善良,將來會不會被bī得走投無路,誰知道呢。
令主從八大寒林出來,憑藉著好相貌和好人緣,辦事倒並不算難。那些神佛,在虹化前也曾有過七qíng六yù,大慈大悲慣了,能與人行方便,絕不有意刁難。
他風馳電掣往回趕,寒林和中土之間有不短的距離,待回到飛來樓時,天已經黑透了。
無方還沒睡,點了蠟燭,和璃寬茶一起守在瞿如chuáng前。那鳥兒沒了魂魄,面如金紙,有點鬼氣森森。令主走進去,輕輕叫了一聲娘子,無方見他回來,臉上頓時一喜。
“金剛杵拿到了嗎?”
令主得意洋洋,“本大王出馬,哪有辦不成的事。”探頭看看瞿如,“小鳥這樣子,超過四十九天就沒救了。如果咱們手上有魂魄,弄個軀殼一點都不難。可惜眼下反過來了,找不回jīng魄,殼也留不住,早晚鳥毛掉光。”
璃寬茶一聽嚎啕大哭,“我的小鳥,我還沒和你表白……你醒醒吧,醒了就算揍我一頓,我也不會怪你的。”
璃寬的嗓門,堪稱驚天動地。令主捂住耳朵讓他別哭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只騾子jīng呢。哭有什麼用,魂魄在人家手上攥著,你叫破喉嚨她也回不來。”
璃寬茶一蹦而起,“我找他理論去。”被無方一把抓住了。
如果理論有用,他今天就不會登門認親。這金剛分明已經入魔,恐怕將來沒有一場你死我活,無法打破這古怪的三角關係。
她沒有告訴令主他走後不久,金剛就來了,和她說了那麼多令她難堪的話。她也怕,白準的脾氣又火爆又直接,以前的明玄他們能夠抗衡,甦醒後的金剛,已經不容他們還手了。
“這柄金剛杵,究竟該不該還給他?”她牽著他的袖子問,“法器雖然能夠開啟他的菩提心,可也是他的武器,就像你的藏臣箭一樣。”
令主低頭看手裡的獨股杵,這種金剛杵鋒芒畢露,較之其他三股、五股的,要銳利得多。樞密金剛是金剛部第一人,原本就是戰神出身,他的杵除了破除愚痴妄想,也有伏魔的能力。
手指在那青面獠牙的把手上撫觸,令主喃喃說:“或者可以用這個和他談談條件,先把小鳥的魂魄換回來。”
他的藏臣加上蓮師的金鋼圈,鎮住這杵不讓它受金剛召喚,問題應該不大。可這麼做,就得冒風險,畢竟撕破了臉,後面打jiāo道就不那麼容易了。
令主很鬱悶,“老子現在輔佐的究竟是明玄還是樞密金剛?他就不能好好扮演明玄的角色,這輩子走完了再顯真身不行嗎?”
必定不行,現在他是人,人的所作所為即便出格,在神佛眼裡因為慧根不深,qíng有可原。歸位後就不一樣了,一個大智慧者,不能犯低級錯誤。好不容易歸位,再行差踏錯,只能永世不得超生了。
買賣棘手,饒是令主這樣心寬的人,也陷入困境裡難以超脫。
天上一陣悶雷,從遠處翻滾而來,到了頭頂上隆隆地,震得腳下大地都在顫抖。推窗看,漫天赤紅,仿佛海水倒灌至天頂,雲層涌動如làng。電閃雷鳴從雲翳間隙飛快奔涌而過,天都要裂開似的。令主嘖嘖了兩聲,“這天象,不是有人渡劫,就是要出大妖怪了。”
第85章
赤紅的雷電,從天頂直擊地面,看得人肝膽俱裂。
這麼惡劣的天象,長安城的百姓沒有見識過,家家關門閉戶,不敢外出。覷眼看,電光短暫地投she在窗上,照出一個剪紙樣的側影,哀淒淒地哭訴著:“苦啊……”屋裡人簡直要嚇暈過去了。瞠大眼睛狠狠盯著,又是一片qiáng光,那個側影復唱起來,“風雨夜,怨鬼動,遊魂三千,苦尋宿主。”
太平盛世,新君登基,又有麒麟護國,哪裡來的怨鬼呢。一夜煎熬,第二天yīn霾萬里,所有人都走上街頭議論昨晚的見聞。然而每個人看見的內容都不一樣,有的說是夜叉,有的說是狐狸,還有的拿手一比劃,那麼長的腿,可能是無常。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妖界的大門開了,這太平盛世,可能再也太平不了了。
“陛下登基那天不是有麒麟嗎,既然是天定的帝王,應該鎮得住乾坤。”
“可麒麟是黑色的,主不祥。”
“麒麟還有個夫人,你們有沒有聽說?那位夫人是煞,多少戾氣和怨氣集結而成的,大凶啊!”
人堆里的陌生面孔道破天機,一時大家都噤住了。
ròu體凡胎,當然不知道麒麟夫人的來歷。這娑婆世界神鬼和凡人各行其道,就像隔著天塹,本來互不相擾。如果一切順利,沒人關心那些細節,但現在鬼怪遍地,又抖出護國麒麟和煞糾纏的內幕,於是便催生出“原來如此”——天道驟變不是沒有道理的,麒麟都能和煞成親,世上還有什么正道可言!於是眾人奔走相告,國運要被麒麟和煞女帶累了。聖主就算再英明,身邊出了妖怪,中土難免會有一場浩劫。
“我見過煞女,美且妖。不單麒麟被她迷惑,她還出入宮闈,禍亂君王。”
謠言甚囂塵上,百姓如臨大敵,“前不久羅剎吃人的事,你們都忘了?昨晚百鬼夜行,不過是前兆。不信等著瞧,狠的還在後面呢。”
麗水邊上的飛來樓,也成了人人談之色變的凶地。
璃寬茶趴著窗戶往外看,麗水對岸很多人正探頭探腦。他氣不打一處來,看了眼圍著金剛杵轉圈的令主,“主上,那些凡人把咱們這裡當鬼窩了。”
令主不耐煩,“他們連妖和鬼都分不清,跑到這裡來gān什麼?你去,擺事實講道理,把他們趕走。”
璃寬茶得令,蹦到門外現出了原形。為了震懾那些刁民,動用了法術,直立起來,有兩層樓那麼高大。他搖搖晃晃走出去,叉著腰,吐著舌頭語重心長,“鄉親們啊,你們看過義妖傳嗎?我等追隨麒麟大王,從西方剎土到這鳥不拉屎的中土,是來保佑你們合家平安,不是來禍害你們的。有人的世界就有鬼怪,懂不懂?有鬼不怕,我們去抓,如果連我們都不管,你們這些人就真的死定了。我,蜥蜴大王——”他拍自己胸口,拍得邦邦有聲,“知道你們都是聰明人,我最喜歡和聰明人說話。所以可以告訴我,你們今天是來gān什麼的嗎?是來對我們表示敬仰,還是想排擠飛來樓,趕走我們,你們自己抓鬼?”
河對岸的老百姓看見這麼可怕的巨型爬蟲,都快嚇哭了。不敢得罪他,怕他撲過來把他們當點心吃了,顫著聲說:“尊敬的蛇……蛇舅母,我等不是來趕你們走的,就是來一睹諸位大仙的風采。”
璃寬茶不滿他們對他的稱呼,什麼蛇舅母,他明明是男的!不過這幫人來者不善,和他們理論不出頭緒來,趕快打發走才是上策。便翻著白眼道:“大仙們正在研究對策,沒空接見你們。你們的訴求,護國已經知道了,等大明宮裡的皇帝陛下下令,我們就組團出發。天色不早了,該吃晚飯了,都在這兒賣呆,不打算生火做飯啦?回去吧,都回去吧!”說完轉過身,邁著八字步,搖擺著長長的軀gān進樓了。
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其實是不足為懼的。他們不qíng不願地散了,天上又下起雨來,魘後憂心忡忡,“看樣子要出大事,一夜之間冒出這麼多邪祟,這金剛杵是留不住的,還得去見他。瞿如的魂魄漂泊在哪裡,只有他知道。我心裡好急,怕耽擱的時間長了,瞿如就回不來了。”
令主一把抄起了法器,把手上的蓮紋環嗡嗡轉動,他定睛看了半天,“金剛菩提心……恐怕早就沒有了。我知道他不甘,你留在中土不安全,實在不行,你先回天極城去,或者上吉祥山找蓮師也可以。”
他這麼說,叫無方很意外。他和蓮師一直不對付,提起就打翻醋缸,蓮師簡直是他的假想敵。現在讓她去找蓮師,可見事態已經壞得不受控制了。
她倒沒有粘纏,點頭道:“你要是覺得我該走,我隨時可以回天極城去。可我不放心你……”她朝外看了一眼,漫天的烏雲,雲頭壓得極低,仿佛下一刻就會坍塌下來。樞密金剛要使詐,最終的目標應當是她,她這一走,能止息gān戈固然好,萬一不能,留下他一個人,她在閻浮也不得安生。
新婚不久,現在分開當然不舍,令主把金剛杵砸在地上踹了兩腳,“我拿他當偶像,他卻算計我娘子,不要臉!早知如此,那回上夜摩天我就該告他一狀,請上面的神佛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