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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要火上澆油吧,令主qiáng忍委屈,轉過身吩咐璃寬:“命城眾出城尋找,魘都五百由旬內,一個邊角都不許錯過。放本大王的藏臣箭,詔告八方妖鬼不得傷那個凡人的xing命。若有發現其行蹤者,速速回稟魘都,膽敢私吞,本大王給他開膛。”
璃寬領命帶人去了,長街上就剩下令主和無方師徒,他納罕地問瞿如,“你還不一塊兒去找,站在這裡gān什麼?”
瞿如才回過神來,忙道是,振翅飛了出去。現在只有他們倆了,令主發現談qíng說愛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是獨立的個體,有思想有主見,不甘於受人約束。他想找點話說,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有些不合適,半晌囁嚅:“只要他還在梵行剎土上,我一定給你把人找回來。”
無方也漸漸冷靜下來,只是問他,“如果找不回來呢?”
令主跺了跺腳,“你還是信不過我!就算他死了,我還可以帶你去酆都,你自己去看生死簿,這總可以了吧!”
不知怎麼,無方覺得想哭,這老妖怪實在把她纏得沒辦法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步田地,以前積了那麼多德,原來都是白搭,該來的劫數一樣都不會少。
忽然一道藍光直指天際,她轉身回望,巨大的光球帶著流星一樣的尾巴,把整個梵行的天幕都照亮了。
那是箭氣嗎?她光顧著驚訝,卻沒看見帽兜下yīn影覆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張灩灩的紅唇。那唇閒適地仰著,告訴她:“這是我的法器,已經封存了七千年。連當初平定剎土大亂都沒有拿出來用,現在為了你的徒弟,讓它得見天光,娘子你是不是覺得很幸福啊?”
第26章
振衣真的就像憑空消失了,其後的三天裡,任憑他們怎麼找,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活要見人,死總要見屍的,然而沒有,仿佛他從來沒有在這片土地上出現過,即便發動再多的人力都毫無消息。
瞿如找得心力jiāo瘁,坐在屋檐下嘆氣,“能去哪裡呢,是不是已經被妖怪吃了?”
吃了總會有殘餘的魂魄,不可能連一點痕跡都不剩下。無方數著菩提在窗前吐納,身旁的席墊上供著一隻靈巧的香爐,爐中線香裊裊,青白的絲縷從她的裙裾划過,如鑲滾的暗花。
她閉著眼,眉心舒闊,先前的焦急過後,漸漸趨於平靜。她是煞,能感受到周圍魂魄的流動,裡面沒有一個是振衣的,他很可能已經不在魘都附近了。一個凡人能走得那麼快麼?還是那些yīn山女妖最終搭救了他?梵行剎土上居然有妖能躲過魘都的搜查,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她起身走下木階,梵行剎土上沒有陽光照耀的緣故,霧氣難以消散,有時白天也咫尺皆迷。和白準的約定不容她反悔,她已經走不脫了,不願意留在魘都,只能就近找個山頭住下來。她現在落腳的山有個中庸的名字叫“爾是”——你說得是,像得道高人處世百年後得出的感悟。她挺喜歡這個名字,於是在山腳幻化出幾間屋舍,仿照無量海畔的格局,以蓮花結頂,布置了漂亮的走廊和木柵欄。
可惜少了一個人,振衣下落不明,還是讓她很惦記。她看著空空的山脈自言自語,“如果再沒消息,必須得往酆都走一遭了。”
瞿如唉聲嘆氣,“說不定他已經回長安了……如果真的一走了之,這人也怪沒qíng義的,明知道師父惹了這樣的麻煩。”
無方卻搖頭,“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留下沒什麼好處,我倒qíng願他走了。”
瞿如嘟囔:“就算緣分盡了也應該告別不是嗎?好歹師徒一場。”
無方失笑,“其實我真的沒有教過他什麼,當初帶他來梵行,也只是想利用他。”
結果這裡的qíng況完全和設想的不一樣,沒有吸食魂魄的妖怪,也不需要拿他做誘餌。可他最後還是為她赴湯蹈火了,說起來終究是她虧欠了他。
她對cha著袖子觀察山嵐,霧靄濃厚,連遠處的土丘都看不見了。
“這兩天魘都有什麼動靜沒有?”她問瞿如,“照理說白准這麼大的勢力,剎土上的妖都受他調遣,不會連個凡人都找不到的。”
瞿如叼著蘆粟道:“動靜是有,不過不是關于振衣的。魘都發了手令,向八方妖族徵稅,名目很繁多,有太平稅、渡劫稅、結丹稅,還有長壽稅。”
無方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不就是巧立名目,壓榨屬民嗎?”
瞿如聳了聳肩,“我聽璃寬茶說的,令主是為了讓師父過上好日子,才下令開始徵稅的。酆都還不及魘都勢力龐大,冥後穿金戴銀,使喚七十二名侍女。令主統管剎土南北五千由旬,男人的自尊,不能容許自己不及冥君會養活女人。”
無方和白准打了幾次jiāo道,深深發現這是個難以用筆墨描繪的妖怪,做出來的事也絕不能按常理推斷。他這是愛護她,還是在坑她?一來就促使令主增加那麼多的苛捐雜稅,她在那些jīng怪的眼裡能有什麼好形象?
她仰起頭,頗有眼淚往肚子裡流的悲愴。苦心經營了一百年,靈醫的大名傳遍了四大部洲,結果最後讓這傻子弄得功虧一簣……
“這事大概又是璃寬出的主意。”她鬱郁道,“這隻蜥蜴滿肚子壞水,我總有一天要收拾他。”
瞿如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很多時候令主的名聲就是被這些自作主張的下屬帶壞的,其實看令主本人,除了外表莫測些,基本還是一個比較直腸子的老妖。
籬笆外一陣短促的腳步聲傳來,引起了無方的注意。閉合的門扉被擠出一道fèng,一隻小腦袋探了探,快速跑進了院子裡,是朏朏在外溜達一圈回來了。她蹲下,迎接它跳進懷裡,朏朏不住回頭看,看樣子是有人到訪了。
果然人未到,聲先至,她聽見有人叫娘子,如果不和本人聯繫在一起,那嗓音可謂清澈溫暖。
她暗暗嘆氣,把朏朏jiāo給瞿如,讓她帶它進去吃點東西。蜿蜒的小路盡頭終於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袍子太長,遮住了雙腳,向前移動就像是飄行。似乎心qíng很愉快,一路行來還蹦了兩下,推開院門到她面前,托著兩手轉圈,“娘子你看,我今天有什麼不同?”
能有什麼不同,還是老樣子。不過他既然這麼問,總有什麼地方起了變化。無方仔細端詳,最後發現他在胸口別了一朵小小的花,金子打造的葉片,還鑲了瑪瑙做花蕊。她連笑都笑不出來,“令主今天真好看。”
令主得她一句誇獎,愈發高興了,從袖子裡掏出一朵比自己大了好幾倍的,雙手托著呈獻上去,“我命人做了一對qíng侶花,你一朵來我一朵……娘子我給你戴上吧。”
無方眉角一跳,她該說些什麼呢?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站在原木的台階上,屋子的地基建得高,令主得微微仰頭才能看見她的臉。今天的未婚妻好漂亮啊,雪白的襦裙襯著素淨的臉,像裹銀山上的雪。她一向很淡漠,因為淡漠,又顯得極其清高,不染塵埃。手裡捏著菩提手串,頭髮只用一根木簪別著,全身上下一點顏色也無,只有那唇,飽滿鮮紅,像水墨畫上落款的印章。
令主覺得心在胸腔里跳得砰砰的,他扭捏了下,登上台階,剛想伸手給她戴上,她不願意,欠身讓開了,說:“我不喜歡珠寶首飾。”
晴天霹靂,令主呆住了。怎麼會不喜歡?璃寬以qíng場老手的姿態拍胸脯保證的……未婚妻到底是不喜歡這花兒,還是不喜歡他這個人?令主想到前路茫茫,像澆了熱水的植被,霎時就枯萎了。
他落寞地垂首站在那裡,不說話,無方隱約聽見他嗚咽了下,心裡不由一緊。這算什麼,不接他的胸花,他就要哭嗎?
無方控制住哆嗦的手,還是把東西接了過來,“令主費心,這花我先收下,以後就不要破費了。”
他重新高興起來,“沒關係,你不喜歡金子,下次用琅玕。”說著搓手登上木廊,還在糾結她戴不戴的問題,“你剛才不是說我很好看嗎,為什麼你自己不戴?”
無方從最初的束手無策,到鼻子發酸,一面埋怨命運,一面把那朵俗氣的金花別在了jiāo領上。
qíng侶花,和一個藏頭不露尾的老妖怪……她平復了一下心qíng問他:“我那徒弟,有下落了嗎?”
令主緩緩搖頭,“我也很納悶,按理不該這樣的。我人也派了,號令也發了,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不相信一個凡人能有這麼大的神通,除非他根本不是人。”
一番話把無方說出了一身冷汗,“我替他治過病,把過脈,他絕對是個凡人。”
令主忙附和,“我不過瞎猜,當然不會懷疑娘子的醫術,他肯定是凡人。”
可凡人怎麼會消失得那麼徹底,實在有些說不通。無方揉著額角,茫然回到屋裡,令主不聲不響跟了進去。
“今天中午吃什麼?”令主左顧右盼,“我讓璃寬送酒菜來好嗎?”
說起吃喝,她又好奇起來,“令主也需要吃飯嗎?我以為你只靠吸陽氣就能活。”
所以他的未婚妻是真的把他當成老怪物了?令主覺得委屈,又不能就他的年紀做出爭辯,只是訥訥道:“我從來不吸陽氣,我和娘子一樣,吃五穀雜糧。”
無方知道自己對他抱有偏見,他倍感委屈的回答,也讓她的良心有點不安。兩個人默默對站著,她想起瞿如先前說的稅收來,“太平稅和長壽稅究竟是什麼?”
令主拿手比劃了一下,直言不諱:“就是要收稅,不過找點名目罷了。雖然剎土不像中土,但大魚吃小魚到處通用,畢竟英雄也是需要吃飯的。”
這一番徵稅,卓見成效,其實那些妖都不窮,魘都才是梵行剎土上最窮的地方。什麼叫徵稅呢,說白了就是救濟。他們的令主飯都要吃不飽了,還怎麼護衛剎土的平安。
“我想好了,人口越來越多,過段時間要增加生育稅。”他靦腆地笑了笑,“娘子你覺得我這個主意怎麼樣?”
飛禽走shòu生孩子,一般都不是單個的,一生就是一大窩,第二窩徵稅,實在qiáng人所難。無方道:“令主也給我留條生路吧,我還想靠接生掙點錢呢,生孩子都要上稅,以後哪只妖敢成親?”
這麼一說,令主立刻想到了自己。他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將來絕不可能只要一個孩子。到時候這項舉措妨礙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如此一算得不償失,所幸她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