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懂得真不少!丞相腹誹,好在是個女人,要是個男人,恐怕不比歷史上那些昏君差。
“臣不懂這個典故,也沒這雅好。”
“就是沒有?”
他不耐煩地別過了臉,“沒有。”
沒有便好,扶微心裡稍覺平衡。可是既然他還能說話,就證明他先前沒有暈死過去,那為什麼會容忍莫名其妙的女人留在內寢?
帝王吃醋,當然不能吃得那麼明目張胆。她長嘆了一聲,慢悠悠道:“各路諸侯雲集京城,往來人員稠密複雜,相父還是多加注意為宜。相父乃國之棟樑,朕之膀臂,若相父有個三長兩短,朕如斷一臂,將來連束胸都不方便,那多不好!不過相父將近而立,有個把御婢也是可以理解的……剛才那美人,相父打算抬舉她麼?”
她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丞相心裡煩躁起來,本來病著的人,jīng力便不夠,她一來,他應答的每一句話都得在腦子裡再三斟酌,實在令他無力招架。
今日來gān什麼?新婚燕爾,不在宮裡養jīng蓄銳,到這裡折騰起他來!丞相枯著眉頭,心思愈發沉重。“上幸聶後,燕燕之聲不絕於耳。稍歇,復起,數之有二”,結果二還被劃掉,改成了三。記載得好詳盡啊,少年夫妻jīng力無限,昨夜一夜竟沒閒著。他忽然有些後悔了,本以為自己親手教導的學生,不是那種輕薄孟làng之徒。誰知師恩不敵人xing,他尚且放心的靈均,最後竟讓他措手不及。
心灰意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受,就是覺得做什麼都無用,什麼都不想計較了。男人麼,成家立室都是應當的,他怎麼就不能有個把女人呢!
“魏王送的,臣觀之甚好……”
“哪裡好?狐媚之姿,qiáng作嬌態,朕不許!”少帝就是少帝,可以把醋xing巧妙地轉化成大義,想了想又補充,“諸侯稱霸,是孝帝時期留下的頑疾。我與相父共議,yù扭轉這種局面,相父千萬不能為魏女所惑,忘了此前的決心。”
丞相張了張嘴,“臣……”
“相父不答應,我就把她接入禁中。反正北宮空著也是空著,你看上誰,我就封誰為嬪妃,就這麼定了。”
丞相不甘,“陛下不要欺人太甚,難道讓臣孤身一輩子嗎?”
她不說話,只是涼涼對他一笑,重新打了手巾,粗魯地覆在他嘴上。
就是這麼伺候病人的嗎?丞相沒有辦法,只得自己動手,把手巾拉到額上,然後便緊緊抿起唇,再也不同她說話了。
“憑什麼你可以有人做伴,我就得孤單一輩子?若我不能從深淵裡爬出來,相父就在淵底等著我吧。”
他盯著榻圍上的雲氣紋雕花,沒有轉回頭看她一眼。帝王霸道,他也見慣了,只道:“請陛下愛惜身子,暫且不宜有孕。原因是什麼,臣不說,陛下也知道。”
扶微愣了一下,看來他果真以為她和靈均圓房了。傷心麼?一定有吧!她有意不解釋,模稜兩可道:“相父的消息這樣靈通,可惜不能在我小寢內安排眼線……我此來,還有另一樁事要討教相父。定陽長主今日入禁中與我辭行,稱蓋侯病重,要帶著翁主回朔方去。依相父看,我應當如何處置才好?”
如果一切如常,長主何至於這麼著急離開京城?既然走得倉促,必定是自覺京中不安全,想回封地去。丞相望著殿頂,乜起了酸澀的眼睛,“不能讓她回到朔方。距上次陛下被識破,也就三四天光景,長主為了確保安全,絕不會俱書信,因此臣斷言,消息暫且還未傳到蓋侯耳朵里。可一旦他們夫妻匯合,其後種種,臣不敢想像……源氏宗親里,有太多可取陛下而代之的人,如果陛下不想將帝位拱手相讓,就將長主一行人全部除掉,以絕後患。”
扶微雖然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主張,但真的要去實施,她覺得自己硬不下心腸來。
“可否……留下翁主?”
丞相轉過頭來,虛弱而不悅,“又是為了上官照?”
她說不是,“蓋侯鎮守朔方多年,即刻剷除是不可能的,如果留下翁主作為鉗制,就算他得知了內qíng,也不怕他輕舉妄動。”
丞相聽後笑起來,“陛下竟這般天真!皇圖霸業,豈是一個十幾歲的稚女可比擬的?如果上扣留的是蓋侯嫡長,或許還可一論,但你留下的偏偏是無足輕重的幼女,配的又是無實權的關內侯,上覺得,蓋侯得知長主死因後,會善罷甘休嗎?”
扶微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他們現在討論的內容讓外人聽到,大約覺得是一場豺láng與虎豹的合謀。定陽長公主是先帝手足,是她的親姑母,三言兩語間就定了她的生死,實在人xing全無。然而這就是帝王家,親qíng相較權力來說太淡薄,誰也不會去企求什麼骨ròuqíng深。登頂之路就是一場優勝劣汰的競技,活下來的,必然都是個中qiáng者。
她低著頭,半天未語,丞相見狀支起身喚府里長史。她才回過神來,央告著:“再想想辦法吧,我實在是下不去手……”
他卻斷然拒絕了,“上要為自己埋下禍根,然後拉臣一同陪葬,是嗎?”
她翕動了下嘴唇,囁嚅道:“我已經命上官侍中去相留了,如果翁主不走,就容她活命,如果長主執意帶她走,那便……撲殺。”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令他滿意,他撐著昏昏的腦子失望地點頭,“臣若像陛下一樣兒女qíng長,一定活不到今日。”
她立刻討好地把他壓了回去,回手將長史屏退了,細聲道:“長主車輦行至荊王封地再下手,此計可行?相父放心,我自己的xing命,自己當然懂得保全。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殺誰我都不會手軟的,相父信不過我麼?”
這話一出,他倒確實是踏實了。殺誰也不會手軟,這點他相信,怕的是她抓不準時機,待事qíng不可收拾時才想補救,那就萬萬來不及了。如今她心意已決,他再說什麼她都不願聽,所以由她去吧,大不了最後再受點累,替她善後罷了。
她拱過來,小shòu一樣挨在他身旁,丞相讓了讓,“陛下當回宮了。”
她撐著腦袋看他,“你病了,我想留下照顧你。”
帝王的溫存,誰也消受不起,他說:“臣這裡有人照顧,不敢勞動陛下。”
“你是說那個魏女麼?”她挑著冠下組纓盤弄,“昨晚是我的dòng房花燭夜,相父心裡難過了吧?所以才找了個魏女來氣我,對不對?”
丞相閉上了眼,“你想得太多了。”
她喃喃說是嗎,湊過去一點,深深吸了吸鼻子,“我聞見酒味了,你昨夜借酒澆愁?”
丞相不想回答她,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臉蓋了起來。可是她在邊角上挖啊挖的,不一會兒就把頭探了進來,“承認自己愛我,有那麼難嗎?我知道你想說一山不容二虎,但一公一母,從來相安無事。相父,這世上除了我,有誰能配得上你?難道你真的喜歡那些以色事人的女郎,滿足於聽她們唱小曲兒,吃她們唇上的胭脂嗎?”
被窩裡空間太小,丞相甚至不敢大口喘息,怕把病氣過給她。他掩住口道:“陛下把臣看得太高,臣不過是個尋常人。”
“一點也不尋常,我喜歡了你好多年,能讓我喜歡,你便不尋常。”
她的手攀過來,撫上了他的一邊臉頰。他身上燙,她的手相較之下微涼,像一股清泉,淌進他心裡去。他別開臉,“上別與臣靠得太近……”
她不聽,“就要!我昨夜從聶君那裡學了點本事……”賴皮地笑笑,很快爬到他身上,在他驚愕的目光里扒開他的jiāo領,在那滾燙的前胸上吻了一下。
丞相頓時火冒三丈,“陛下!”
“嗯?”這一聲並不友善,“你要反抗,我就拿繩子綁了你。反正你現在病著,未必打得過我。”恐嚇一番,見他認命了,她又擺出個溫柔的態度來,吻吻他的臉頰,吻吻他的嘴角,竊聲道,“相父之於我,就如蘸了砒霜的蜜糖,我知道不該靠近,可是心裡忍不住呢,怎麼辦?”
他眼裡的她,又何嘗不是這樣。被窩裡是一方小天地,彼此都掙脫不出去。他不得不聽她那些綿綿的qíng話,心裡悄然花開,卻不能坦然正視,簡直比凌遲更令他難受。
“相父……”她輕輕搖撼他,復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你何時愛我?給我個期限吧!你都同我做了這麼多羞羞的事了,還逃避個什麼勁兒呢?”
什麼叫和她做了羞羞的事?一直不停親他的不是她嗎?她的吻如星火燎原,要把他燒成灰燼,他向來覺得自己很有定力,原來也抵擋不住她的繞指柔。
他身上熱得厲害,腦子有些不清楚了,“昨夜……誰親的誰?”
扶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還是介意她剛才扯的那個謊。她輕笑,“這個很重要麼?”
結果丞相不高興了,霍地掀開了被子,再也不肯說話了。
扶微坐起來,吐了吐舌頭,“又生氣了?你怎麼像個女人一樣?”
他心裡糾結得厲害,無奈道:“陛下,臣有疾,可否容臣靜養?你這樣同我鬧,被窩裡冷得冰窟一樣,陛下還指望臣病癒嗎?”
她忙為他蓋好了被子,端端正正跽坐在一旁,笑眯眯道:“那你睡吧,今日朕無事,就在這裡守著相父。”
丞相知道,要轟是轟不走她的,只有等她不耐煩了,自己回宮去。然而這位少帝有心計,又極其耐煩,她就這樣坐在邊上,時不時為他換手巾,然後軟軟地問他,“阿如,你渴麼,我給你倒水喝……阿如,你冷麼,我焐著你吧……”
阿如來阿如去,這個愛稱實在讓他無福消受。丞相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陛下,臣有小字!”
他有小字她是知道的,但自他攝政起,就再也沒人把這名字翻出來過。他終歸是長輩,那個小字又是文帝手筆,扶微有忌憚,不得他的允許,不敢隨意稱呼他。
現在是怎麼樣呢?他鬆口了嗎?也許漸漸開始認可她的感qíng了吧!扶微心花怒放,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頭上,“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如淳?”
他放棄了抵抗,認命地點頭,“總比阿如好聽些。”
第44章
朱椽下的帷幕或卷或放,高高低低錯落不齊。淡弱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冬日光線不甚qiáng,只看見輕輕的塵埃在空氣里浮動,chuī口氣就能飄出去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