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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對你有沒有qíng義,從語氣里便能品味出來。她可以同你嘻笑,但你絕不能就此覺得她可親甚至可欺。既然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利用完了說拋便拋,現在的他對她來說沒有利用價值,這點是很危險的。

    靈均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陛下別誤會,臣不過是想為陛下分憂。”

    她說不需要,“聶君為我已經做得夠多了,你只要好好在這長秋宮裡呆著,就是幫了朕大忙。”

    靈均沉默下來,仿佛滿腔熱qíng被潑進了沙土,除了留下一灘泥濘的印記,便再也沒有其他了。他慢慢握起雙手,神qíng反倒趨於平和,換了個輕鬆的語調說罷,“既然如此,臣就在宮裡好好作養吧。不過還請陛下有空時來看看臣,太后先前和臣說了,今後時不時要查閱彤簿。雖然彤簿能修改,不過總要讓人看見陛下往來才好。”他笑了笑,“請陛下顧念則個。”

    她的眉輕輕攏了一下,然後微笑點頭,“如皇后所願。”

    第54章

    如果問她的心,心裡已經裝了一個人,就再也沒有空間容納別人了。當皇帝可以三宮六院,可是皇帝也是人。她隱約理解當初為什麼阿翁放棄她的生母,形勢所迫是一方面,更多是因為不愛。沒有感qíng,一切都是虛妄,女人於這世道是弱勢的,幸好她不必靠取悅男人而活,幸好她可以做自己的主。  

    對於她的皇后,她可能有些絕qíng。其實那天德陽殿昏禮上,他向她走來時眼神專注,她就隱約能夠看出點端倪了,他應當是喜歡她的。如果她對丞相一直求而不得,結果無非是灰心放棄,最終讓此人永遠消失。相依為命的人變成了靈均,她當然也能接受,只要他安分,和他長長久久在一起,是順理成章的。然而既生瑜何生亮,她身邊只能容下一人,靈均最好的結局,大概就是遠走他方。

    琅琅的事qíng出來以後,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對靈均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應當自危,擔心自己不能活著走出禁廷,所以他現在的反應合乎她的推斷。努力爭取留在她身邊,只有留下才能活命。不得不說,殺人這種事,一旦起了頭就不會再克制。她也問過自己,果真還能像當初承諾的那樣,讓他平平安安在都護府當官嗎?答案是不能。她會慢慢的,把所有知qíng者全部清除,直道最後只剩丞相。她知道世上能與她共守秘密的唯有他,別的人通通靠不住。

    靈均在努力做那個讓她信任的人,若光看這一點,他又有些可憐。畢竟他是無辜的,被動的知道一切,也許這從來不是他所願。

    她伸出手,在他臉上輕輕撫了一下,“你很害怕,是嗎?”

    靈均怔了怔,那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她,眼底波光微漾。本yù堅qiáng的,轉瞬又顯出了哀傷。他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低聲說:“臣沒有家,家裡人都死完了,唯余臣一人。臣和陛下一樣,煢煢孑立,踽踽獨行……不過陛下遠比臣幸運,臣只是這三千塵埃中最微小的一顆,何時死,怎麼死,都不由臣控制。”  

    他說話的時候,絕望幾乎要滲出來。說到底他才十四歲,即便老成,終究還是個少年。

    扶微不忍心見他這樣,笑了笑道:“很多時候作出的取捨不是我本意,是不得不為之。人的命運也不全由帝王主宰,如果沒有奢望得到不該得到的東西,何來xing命之憂?聶君無論如何都是我的皇后,這後宮之中有你一席之地,甚至這長秋宮,這輩子都是屬於你的,你有什麼可憂懼的?”

    以她的qíng況,今後當然不可能再立後了,這金碧輝煌的牢籠可不就是屬於他的嗎。靈均苦笑了下,“陛下說得是,臣多慮了。”

    她繼續粉飾太平,“你不用怕,你我之前不是處得好好的嗎?我這個人雖然睚眥必報,但對忠心於我的,從來都很寬宏大量。”

    她說的是上官照嗎?現在細想想,這個傻瓜真的很可憐,得到關內侯的紫綬金印,卻成了天下人嘲諷的對象。蓋翁主的死,暫時不會有人去懷疑少帝,大多會把矛頭指向他。娶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也太不堪了,反正爵位已經到手,就算翁主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上官照的可悲之處,還是在於少帝不愛他。倘或有一星半點的不舍,讓翁主死在別處,便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當然靈均也看得穿,少帝此舉就是要bī上官照做出選擇,人上人必需經過錘鍊,一旦成功,這位天子近臣才真正算得是個能扛事的人。  

    用心良苦,也令人不寒而慄。他微微眯起眼看她,一身袀玄,戴著長冠,她的美是凜冽的,不容侵犯的,是帝王在前,令人不得不俯首稱臣的氣度。

    他慢慢笑起來,“臣和丞相攀比在陛下心裡的地位,知道會輸,可就是忍不住。陛下……”他雙手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裡,爬出被窩跪在錦衾上,異想天開地說,“如果我和丞相不分大小,共侍君王,你看如此可行?最多臣吃點虧,做小好了。可以一日隔一日,或是丞相前半夜,臣後半夜……嘿嘿,都行。”

    扶微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五雷轟頂,少年人的想像力就是豐富啊,思想之開明,堪稱曠古爍今。父女共侍君王……好香艷的畫面,她差點沒流出哈喇子來。雖然感qíng上守舊,但不妨礙偶爾暢想一下,小姑娘嘛,理想還是可以有的。

    於是皇后寢殿中傳出詭異的笑聲,帝後相對,談得十分歡愉。不過笑歸笑,可行xing不大,扶微斂起笑容對靈均道:“不行,我要對得起丞相,也要對得起你。一口氣糟蹋兩個,太不是人了。”

    靈均的眼睛裡簡直藏著星辰大海,他又爬近一點,滿臉的希冀,“陛下儘管對不起我吧,我願意被陛下糟蹋。”  

    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呢!扶微擺手不迭,“朕不能這麼做……”

    “可是害怕將來分不清是誰的孩子?”他眨著眼睛道,“都算丞相的,還不行嗎?”

    他這番話弄得扶微很尷尬,她撫撫自己後脖子,轉了兩圈又哈哈笑起來,那也得丞相願意當便宜爹才好。這麼荒唐的事,認真議論可就沒意思了。她上寢台,把他塞進了被窩裡,“皇后好好養病吧,現在時候還早,我要去一趟光祿寺。”

    光祿寺里的三署郎逐漸壯大起來,那是將來朝廷的希望,政務的倚仗,相當於皇帝的幕府,她要經常與這些人通氣,也便於從中發掘棟樑。

    靈均悶悶不樂,“陛下的眼裡,誰都比臣重要。”是啊,她是天生的帝王,重視的當然是王佐之材,不會流連於內廷。

    沒辦法,她確實很忙,如果把她接下來要辦的事列出一張單子來,只怕三天三夜也列不完。她不會溫言同他周旋,只是莞爾,捲起袖子下了寢台。

    外面長風萬里,仿佛整個宮掖的鐵馬都響起來了。她靜靜站了一會兒,聽著此起彼伏的聲làng幽幽dàng出去,然後出金馬門,進了光祿勛官署。  

    光祿勛此人是文帝時期委任的,效忠丞相,以前並不為她所用。因此那些三署郎們掛名在光祿寺任職,不為光祿勛掌管,基本由太傅引導。

    她進官署大門,眾人便匆匆從案後挪出來跪地叩迎。三署郎屬於預備官員,無秩僅供俸祿,所以對待天子,比起朝中大臣更加謹慎多禮。

    少帝身邊隨侍的huáng門拔著嗓子高唱:“皇帝制曰可。”眾人又是深深一叩,這才起身退到一旁。

    扶微掃視堂上,笑道:“這兩日忙,未曾過官署來,諸君有良計良策,儘管報予朕聽。”

    郎中搬了長案與錦墊請少帝入座,待她坐定了,眾人才按班就坐。可是堂上鴉雀無聲,她等了片刻不見動靜,便有些納罕了。

    “太傅,這是……”她輕輕掃了一眼,“何故啊?有話不妨直說吧。”

    太傅這兩天睡得不好,眼袋越來越大,快垂到鼻翼了。凝眉垂眼的樣子,像年畫上的灶王爺。聽見天子傳喚,眼皮終於掀了掀,揖手道:“上無心戀棧,臣等多言,豈不招致怨恨?故人人自保,無一人進言。”  

    扶微愈發奇怪了,“太傅此話何解?朕排除萬難才組建三署,怎麼就不戀棧了?”

    太傅不答話,轉頭看看孫謨,向他遞眼色,示意他解釋。孫謨無奈,站起身道:“請上容臣回稟。距上大婚,已有月余,朝中格局一如往常,事事以丞相為首。丞相幕僚囂張,打壓陛下提拔的官員是家常便飯,連臣這位尚書仆she在台閣也呆不下去,gān脆跑到光祿寺來了,難道上還未察覺嗎?臣為人耿直,說話不大中聽,請上包涵。今日臣代諸君問上一句,上昔日的豪qíng壯志可還在?yù圖威加四海的壯志可還在?若千秋萬歲殿大宴時的推脫是隱忍,如今各路王侯皆已離京,陛下何故還不親政?嘗有光祿寺侍郎具本參奏,指責丞相bào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那封奏疏可曾到陛下手上?尚書台雖名義上掌綜理政務之權,說到底仍舊受丞相掌控,難道陛下僅滿足於表面的臣服嗎?那位侍郎是再也不見了,陛下道他去了哪裡?丞相黨羽業已跋扈至此,既然上無體下之意,臣等縱有報國之心,亦無安身之力,陛下還願意聽臣等諫言嗎?”

    孫謨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扶微坐在那裡,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連帶渾渾噩噩的腦子也一併澆醒了。

    她好像只顧著恩愛纏綿,忘了肩上大任,也忘了這朝堂上除了丞相,還有其他官員。朝中勢力本就分為兩股,即便她和丞相握手言和,底下人的矛盾如何調和?鬥爭還在繼續,奏疏依舊敢扣而不報,連那個諫言的官員都失蹤了,這是多大的一種威脅,是在向皇權宣戰!  

    她煞白了臉喃喃:“是朕疏漏了……”

    太傅拱手道:“陛下不可安於現狀,帝王大業,不進則退,一味的容忍,只會令宵小愈發猖狂。陛下需知道,天下只有一位帝王,英主絕容不得項背有刀鋒相抵。丞相於陛下,便是那柄利刃,是亂政攝魂的砒霜。然臣等冒死相諫,不知陛下如何思量。臣等言盡於此,還請陛下明鑑。”

    扶微愣愣看著那群三署郎重又出席伏地,她心裡跳得砰砰的,血cháo陣陣,催得她幾yù暈厥。

    為什麼丞相不善加約束手下那些人呢,也可能是積重難返,就算他有心,只怕也不能面面俱到。朝堂之上終究不能有人分庭抗禮,她想和他同治,結果便被現實狠狠打了一耳光。

    她定了定神抬手,“太傅與諸君所奏,朕都知曉了。請起吧,起來咱們君臣再議。”

    三署郎們稽首不願起身,她沒辦法,只得命左右huáng門逐個相扶。好不容易勸得眾人入座了,議郎直身長揖,“十日後乃冬至祭天大典,陛下可趁此時機向天呈稟還朝親政。屆時隨扈緹騎,一應用陛下親信,乃至圜丘守衛,也需欽點天子禁衛,以防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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