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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業跌跌撞撞在後面跟著,袴褲寬大,有風穿透,褲襠里涼颼颼的。他跑得慢跟不上,只好牛喘著,使勁對不害招手,“快快……你搶先一步到宣室殿……清理閒雜人等……”

    不害噯了聲,年輕人jīng力旺盛,一蹦三跳從南宮夾道里穿過去,撂開了雙腿直衝西宮。

    魏時行立在殿內靜待,忽然聽見宮門上有腳步聲急急而來,轉過身看,烈日下的少帝一身玄衣,跑得臉頰都微微泛紅了。見了他便一笑,“魏卿,你回來了。”

    少帝的牙齒潔白齊整,笑起來非常好看。十五六歲的年紀,成長勢頭正猛的時候,不過兩個月未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那笑容能感染人,回程半個月來的乏累和困頓,在那明媚一笑中如數化解了。魏時行忡忡的眉眼軟化下來,舉手加額行參禮:“皇帝陛下長樂未央。”

    還沒待他拜下去,扶微就把他攙住了,“卿連月辛苦,適才接了huáng門通傳,我高興得很……如何?人犯已經押入雲陽獄了嗎?”

    魏時行道是,“獄中人員龐雜,臣不敢鬆懈,陛下派來的緹騎正好留下看守,臣便能抽出身來,入宮謁見陛下。”一面說一面抬眼覷天顏,“臣進宮便聽尚書台的人說起,前日陛下遇襲,看來那些人的膽子不小。源珩和嚴光的落網並未使他們產生畏懼,反倒愈發猖狂了……陛下傷勢如何?無大礙吧?”  

    扶微笑了笑,“臉上劃破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算不得什麼。卿是否盤問過人犯?需要準備的證據都準備妥當了罷?”

    魏時行道:“假節及宵禁時趙王特許放行的門禁記檔,都已經在臣手上,陛下只需即刻下令重審,臣就有把握洗清上官氏的罪名。”

    “好!”她高興起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魏卿是朕膀臂,此次功不可沒,事後朕必有嘉獎。”

    魏時行被拍得生疼,揉著肩膀笑道:“他們說陛下天生神力,臣先前還不信。如今領教了,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扶微有點不好意思,她和刺客打鬥的經過,肯定已經被加工渲染成了神話。如果她是個男人,當然值得大書特書一番,可既然是個姑娘,就沒有什麼值得宣揚的了。

    “我即刻下令武陵案重審,免得夜長夢多。恰好眼下兩樁案子攪合在一處,料他們分身乏術,趁這當cha入由你經辦,你要審慎,莫辜負了朕的重託。”

    魏時行應了聲諾,接過少帝手書往雲陽獄去了。半路上遇見丞相乘坐的軿車,有風chuī起帷幕,那位權臣端方俊秀的面容在簾後不怒自威。他立在道旁行禮,他甚至連視線都懶得投過來,不入流的蝦兵蟹將,怎堪入丞相大人的眼。  

    魏時行自嘲地笑了笑,重新上馬,入雲陽之前,他先去昭獄裡探望了上官照。昔日的皇親國戚,落難後清減了不少。謀逆幾乎是無可挽回的大罪,曾經意氣風發的貴公子也向命運屈服,臉上再也沒有了神彩。

    他在牢門前站了良久,上官照恍若未聞,他不得不上前去,扣著木柵喚了聲公子。

    他遲遲回過頭來,長而深邃的眼睛,縱是個男人,也要為他大喊一聲妙。

    “君是叫我?”

    魏時行點了點頭,待他挪過來,輕聲告知他,“陛下已令某重審武陵案,某入趙國捉拿了當天假傳聖旨的使節,現人已押入雲陽獄。公子只需稍待兩日,陛下……很關心公子。”

    這麼久了,這是唯一的好消息。上官照怔怔站在那裡,半晌才道:“多謝君。”對於老友,似乎連謝都沒有必要為外人道,少帝終是想著他的,終是沒有忘記他。

    那廂章德殿裡的扶微,因為有了盼頭,心裡很寧靜。外面有消息傳進來,她一字一句聽在耳朵里,不管風向怎麼chuī,也撼動不了她的決心。

    臉上的傷用丞相送來的藥,眼見一日好似一日,前一夜還有細長的痂,睡了一覺醒轉過來,痂也不知哪裡去了,只剩淡淡的一線,如果不仔細找,連自己也找不到了。  

    所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今早魏時行傳話進來,武陵案的大審就在今日,她知道阿照快要出來了,心qíng愈發好。喚不害來,替她找了件玄端換上,因嫌棄總是那麼深的顏色,囑咐他叮囑少府卿,下次換輕俏些的料子,燕居又不是上朝,不必穿得那麼沉悶老氣。

    建業見她笑吟吟的,縮著脖子道:“主公,下月底便是您的大婚慶典了,您高興吧?”

    她唔了聲,“高興。”

    “那您把避火圖上的招式都研習透了嗎?宮裡的女御們昨天全打發出去了,恐怕事先沒有cao練過的帝王,古往今來只有您一人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臣昨日進永安宮,替您向太后問安……”

    “太后怎麼說?”

    建業憋起了嗓子,學著太后的語調道:“若實在不成,就令中huáng門為陛下演示吧。”

    扶微訝然轉過身來,“人都閹了,要怎麼演示?”

    建業卻信心滿滿,“雖然臣等缺了工具,但是可以畫呀。譬如什麼東西在哪處,陛下的龍根應該放進哪裡,都可以指給陛下看。”  

    他說完還覺得自己聰明又忠心,本想在少帝面前討個好的,沒想到屁股上挨了一記踹,少帝從牙fèng里擠出一個“滾”字來,他慌忙從殿裡逃出來,暗道好心遭雷劈,要不是他對主上赤膽忠心,誰願意把那麼尷尬的地方供人觀賞。

    他背靠著抱柱喘息,剛緩和一點,見一個身影從青瑣丹墀下上來,他忙迎上去,叉手叫了聲君侯。然而丞相似乎並不打算理他,直進章德殿,見到少帝才停住腳。

    少帝回頭,含笑道:“相父越來越好規矩。”建業很敏銳地從語氣里嗅出了怒意,心知不好,稍稍卻行退了出去。

    丞相是為武陵案而來,一手栽培大的人,果真是橫了心和他對著gān了。之前大赦他還能義正言辭加以封駁,眼下魏時行手裡有皇命,審案的流程又都合乎規範,那麼即便身為丞相,也很難gān涉了。

    “陛下心意已決嗎?”他寒聲問她,“此案涉及重大,一旦開了赦免的頭,將來再有類似案件,就要落人口實了。”

    “有什麼可落人口實的?”她站起來,不耐道,“我以證據行事,並沒有徇私qíng,相父是知道的。難道一旦與反案沾邊,不管清不清白都要同案論處嗎?我大殷律法嚴明,尋常百姓還講求昭雪,上官氏是皇親,莫非相父要我大興冤獄不成?”  

    她如今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丞相蹙眉看著她,“陛下有沒有想過,或許那個所謂的持節者,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你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為什麼那麼相信魏時行的話,只因為他的話正是你愛聽的嗎?”

    丞相氣涌如山,扶微有些恍惚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這個模樣,是不是自己真的昏了頭,做了誤國的決定?她有些心虛起來,他確實說得沒錯,她一心想救上官照,甚至只要是對他有利的,不論真假她一概都相信。為什麼這樣,是因為她亟需豐滿自己的羽翼,也因為她信得過阿照的為人,知道他不會背棄自己。而這位丞相,他高高在上,從來不願向任何人低頭。連她那樣示好他都無動於衷,難道她不去指望老友,而去指望他嗎?

    “相父不必驚慌,在我心裡你和他不一樣,誰親誰疏,我自有定奪。”

    丞相冷笑一聲,“既如此,怎麼把偏聽則暗,兼聽則明的聖人教誨都忘記了?陛下現在是入了魔,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就連臣當面向你討教,你也這樣應付我。”

    扶微呆呆的,發現今天的丞相帶著太多個人qíng緒,和平常不一樣了。誰親誰疏,他的話里是認定自己比上官照更親厚,以前可從來不會隨便承認的。她思量半晌,得出一個結論,“相父是在向我撒嬌嗎?”  

    果然見丞相目瞪口呆,她自覺無趣,擺了擺手道:“一個是我良師,一個是我益友,我究竟顧了哪頭才好?相父不要叫我為難,我只看證據,不講人qíng。畢竟上官氏百餘條人命不是鬧著玩的,相父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她負著手,佯佯踱出去,對著廣袤的殿前場地呼出一口氣。天好像慢慢涼下來了,盛夏已過,鬧蟬也漸少。她偏過頭看他,“相父?”

    他有些回不過神來,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來時路上不覺得熱了吧?我記得你最懼熱。”

    他又嗯了聲,可是連她說了什麼,他都沒有聽清。

    扶微怡然對著天宇微笑,“上次的賭局還算不算數?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丞相的元神才歸位,然而想了半天不記得和她有什麼賭局,只是疑惑地望著她,“陛下指的是什麼?”

    她訝然,“相父果然年老健忘了!”

    丞相很忌諱她說他年紀大,每個人都有不願讓人藉以嘲笑的短處,就像她不喜歡他說她丑一樣,他也不喜歡她說他老。  

    他拿出長者的威儀來,厲聲道:“惜老憐貧是仁心,陛下竟以老臣年邁譏諷老臣麼?”

    扶微頓時就被他訓得萎下去了,“相父不要一口一個老臣,其實你也沒有那麼老。我只是想提點相父,那次說定了的,棋差一招便入宮來伴駕,相父忘了嗎?雖然中宮之位已經有人了,但相父一個夫人的名分我還是能給的。你喜歡哪個宮室?本朝妃嬪以宮冠名,你覺得章台夫人好不好?或者含德夫人呢?要是都不喜歡,還有金馬夫人、迎chūn夫人、合歡夫人。”

    她說完,居然對他嘻嘻一笑,丞相頓時眼前一黑,忙伸手扶牆,才免於摔倒。

    扶微覺得自己可能把他刺激得太厲害,他要暈過去了。丞相平時口才雖然了得,但是應付這種旁門左道的調侃,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她上去相扶,命人從裡面搬了個胡chuáng來,順勢把他按坐下,復又在他胸前捋了兩把,溫言細語道:“相父好些了嗎?如果都不喜歡,咱們可以再商議的。其實直接叫燕夫人也很好聽,對不對?還是你不想當夫人,就想當皇后呢?反正我和靈均有言在先,只要你點頭,我就另外安頓他,一切先盡著你。”

    她蹲踞在他腿邊,半仰著頭觀察他的神色,彼此間相聚只有兩尺遠,丞相白得通透的皮膚,和纖長濃密的睫毛,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阿叔,其實很多年前她就喜歡了,具體是什麼時候,可能是他第一次摘下面具的時候吧!她是個對任何美麗事物都沒有抵抗力的人,但是她懂得審時度勢,能力不夠便遠觀,一旦qiáng大起來,就想辦法把他占為己有。算不算得上愛,不知道,反正她就是想收藏他。藏品很多時候不單單是件器物,更能彰顯收藏者的身份。這世上有人收藏天下第一的珍珠,有人收藏天下第一的圭璧,她收藏的是天下第一人,足以令他們望塵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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