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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漸漸冷了下來,不當留,殺了他不成?如果換做以前,狠狠心也就辦了,可是現在和他到了這樣境地,殺他,自己也會丟了半條xing命的。
她搖頭,“暫時殺不得,一旦丞相不在,朝綱必然大亂,其實老師比我更知道這個道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傅無奈,灰心喪氣從承天殿裡走了出來。
扶微靜靜敲了半天的木魚,其後再也沒有人來過。問建業:“丞相在官署嗎?”
建業俯首道:“今日相國休沐,陛下忘了?”
她這才想起來,悵然哦了聲。三公九卿從今天起都要準備齋戒,他當然不在。她默然不語,手裡的犍槌聲聲落在木魚上,半點也不亂。可是心裡惶惶的,想見一見,最好再問上一問,把她的疑惑解開了,便雨過天晴了。
她終於站起身來,“備車,去相府。”
建業諾了一聲,即刻出去籌辦了。她從殿裡出來,冬日的陽光淡而無力,有風chuī過,那種寒冷是往骨頭fèng里鑽的,擋也擋不住。上官照在廊下戍守,凍得臉色發青,她見狀摸了摸他的手,“站在風口上做什麼?可以進廬捨去的。”
他含糊一笑,“陛下要出宮?”
她嗯了聲,“我要去丞相府……哪怕謠言再難聽,我也要去。”
他並不勸諫她,轉身出去點禁衛隨行。她下了玄墀坐進軿車,從禁中到丞相閭里不遠,卻走得心焦不已。可是越近,她反倒越清醒,待到快入巷道時,她叩擊木板下令停車。上官照隔著支窗聽命,她坐在昏昏的車廂里,涼聲道:“先遣個人去相府,看丞相在不在府中。”
結果又是撲空,他忙得很,據說清早就出去了。她聽後冷笑,“他還有處別業,大概人在那裡。”
讓上官照把扈從都打發回去,她控韁上馬,揚起鞭子奮力一擊,向城門狂奔而去。
究竟是什麼勾住了他的魂,她倒要看個清楚!人在馬上,灌了滿懷的冷風,袀玄獵獵,像一面招展的戰旗。chūn生葉,多旖旎的名字,丞相骨子裡還是個詩qíng畫意的人,否則怎麼會將避世之處建在這裡?看看那紅楓綠水,果然是偷jian養人的好去處!
上官照在後面追得心急如焚,還好上了土坡後她便減緩了速度。這地方是chūn生葉的最高處,從這裡俯瞰,能夠將整個湖與楓林盡收眼底。她不說話,他就默默伴著。忽然見她擰起了眉,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湖畔有兩個身影從遠處走過來,一個玄端威嚴,一個曲裾纏繞。雖然彼此之間隔著三尺距離,但從姿態和動作上看來,頗有久別重逢,互吐衷腸的意味。
她冷笑,“照,丞相外面有人了。”
上官照遲疑了一下,不知怎麼開解她,“未必是陛下想的那樣。他們不過在湖邊走一走,沒摟也沒抱……”話才說完,就見那個女人靠了過去,人影重疊,好像真的抱上了。
上官照張口結舌,扶微一霎覺得心都凍住了。丞相不是惡名昭彰嗎,居然也有人敢揩他的油?想來是老相好,否則不會有這麼快的進展。高地上的風chuī得猛烈,臉上刀割似的。她想哭,努力忍住了,舉起鞭子朝他們指了指,“還不撒開,丞相很享受這份溫qíng啊!回宮後替我把這個女人挖出來,送進bào室讓她染布。那雙漂亮的纖纖玉手……我倒要看看,經不經得住那些染料的荼毒。”
她是氣瘋了,沒有立刻過去捉jian,終究是礙於丞相的qíng面。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愛總顯得有些卑微,她害怕撕破了臉皮他會放棄她,畢竟愛qíng是她糾纏來的,並不是出於他的真心。
上官照卻覺得她太過武斷了,“還是當面問問丞相吧,不要有什麼誤會才好。”
她負氣道:“我是皇帝,要處置一個女人有何難?”
“上不怕得罪丞相?若是無關緊要的人,便是殺了也沒什麼。可萬一這人和他有淵源,貿然處置,豈不傷了你們之間的qíng義?”
她開始在風裡大聲抽泣,“叫我怎麼辦?我要氣死了!”
上官照看著她,束手無策,“臣也沒有遇上過這種事,不過我覺得還有轉圜,到底不是捉jian在chuáng……”
她轉過頭來,一雙紅紅的眼,驀地叫他心上一抽。真是委屈透了,比不得親政還要委屈,她咬著槽牙,人在馬上慄慄顫抖,“捉jian在chuáng,我就當場把他們都殺了,還讓他們有命在我跟前現眼?”
她畢竟太年輕,就算執政起來頗有帝王風範,遇見感qíng上的事,也還像個孩子。他唯有安慰她,“好在丞相把她推開了,你消消氣吧。這裡太冷,待回了禁中傳見丞相,問清了事qíng原委,你再發火不遲。”
“我要打散這對野鴛鴦。”她的鞭子揮得呼呼作響,“竟敢如此愚弄我!”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遭受背叛更叫人憤恨的?他是了解她的,看見了,滿肚子牢騷在他面前抱怨,說明事態沒有那麼嚴重。如果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那才是最可怕的,不單那個女人要遭殃,就連丞相也要不妙了。
他勸了又勸,費盡口舌總算讓她回了宮。結果政事一概不理,在帳幄里枯坐了半日,將到傍晚時才聽見建業通傳,說丞相求見。
他看著她慌裡慌張把奏疏打開,攤在面前,他識趣地避出來,聽見身後傳來一句“有請”。
丞相入內來,仍舊是那身玄端。向上揖手,抽出卷牘jiāo由建業呈敬,一面道:“如今諸侯不安,蓋侯之事一出,難保不會有人妄動。外埠不必憂心,有太尉調遣大軍,膽敢有異心者,即刻誅之。這是京畿周邊兵力分部,步兵、屯騎、越騎均有調動,請陛下過目。”
她的兩眼盯著牘上文字,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頭,半晌才道好,“虎符已經發出了,不日便會送至北地。命太尉下令酈繼道,鎮守朔方與荊國jiāo界,我料一場腥風血雨總難免。”
丞相道是,復又談起了目前的兵制,侃侃的樣子,仿佛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她也不急,耐下xing子聽他說完,其實那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她只是想等他親口把事qíng告訴她,結果他總不提起,她便有些忍不住了。
“除了這些,相父還有沒有旁的話要同我說?”她似笑非笑道,朝外看了一眼,“時候不早了,政務說不完,可留到明日。”
他沉默下來,頓了頓方道:“確實有個題外話,臣想向陛下回稟。”
她心裡咚咚急跳起來,坐直身子打起了十二分的jīng神,面上還要裝得雲淡風輕,和煦道:“是什麼題外話?相父只管說罷。“一面揮了揮手,命殿裡侍立的huáng門全都退下。
他卻說不必,“沒有什麼可背人的,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臣在十餘年前曾經和柴桑翁主有過婚約?”
她浮起了提防的神色,“相父所指的,難道是那句戲言?我的確聽說過,但翁主已死,相父現在提及,是何用意?”
他垂著眼,臉上無波無瀾,“臣也以為她早就不在了,沒想到昨日有人傳來口信,說翁主還活著。這兩日臣為此事奔忙,愈發覺得千頭萬緒,疑雲重重,以至政務上略有鬆懈了,還請陛下恕罪。”
扶微早就被他的話震得找不著北了,真如靈均說的那樣,借屍還魂了不成?天下竟有這麼荒唐的事?
她不由哂笑:“長沙王一支早就斷絕了,當初因反事誅盡了男丁,留下年幼的女孫,也是死的死亡的亡,宗正寺的名籍簿上記得清清楚楚。怎麼現在又活過來了,還是以翁主的名義,膽子可真不小啊。望相父明辨,別被亂象迷了眼。什麼婚約,無媒無聘也可稱之為婚約?盡舊日之誼,同qíng安頓都可以,若超出了可不好,相父知道我在說什麼,對麼?”
他向上看,眼裡平靜無波,“請上放心,臣會徹查,但事qíng恐有牽連,還要請上暫且按捺。”
她深吸了兩口氣,心裡把那個活過來的源娢罵了個底朝天。逮著機會便往男人懷裡鑽,可不是欠收拾嗎?她想起先前看到的場景,分外感覺生厭。到底示意人出去了,從御案後跑出來,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第59章
她這一口咬得用心,雖沒有破皮,也讓他倒抽了好幾口涼氣。
他皺著眉看她,她亮出了白晃晃的牙向他示威,兇狠無比的樣子。他揉了揉被她咬過的地方,“你是屬狗的嗎?”
她哼了聲,“我是屬兔子的,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你們在chūn生葉摟摟抱抱我全看見了,你心裡可還有我?我在宮裡被太傅指責與你有染,你倒好,跑到外面尋花問柳去了。”
他覺得好笑,“與我有染?看來這些臣工是太閒了,才有空嚼舌根。不過話又說回來,陛下確實與我有染,他們說得沒錯。”
她白了他一眼,“這種事做得說不得,會叫我臉上無光的。”她又比劃了下,“要不是齋戒開不得葷,我今日就吃了你。”
後日就要祭天了,不管平時多荒唐,對待天地是必須虔誠的。這兩天她得住在承天殿,靜下心來焚香念經。要戒葷腥,斷yínyù,所以即便打算霸王硬上弓,畏天道,也不敢亂來一氣。
丞相的回答很放làng,他說:“臣亦正有此意。”
扶微知道,自上次溫室里一通糾纏後,他就已經chūn心dàng漾了。二十多年沒碰過女人,丞相其實很可憐。她總吵著鬧著要生皇嗣,因為現在處於權力轉換的當口不能懷,但是事後想一想,不生孩子不代表不能同房。世上有種藥叫避子湯,偶爾喝上一劑,應該沒什麼大礙的。
做皇帝的人,不興這麼忸忸怩怩上不得台面,她cha腰道:“三日之後,溫德殿深處,丞相可願迎戰?”
他笑吟吟,拱起了那雙玉雕似的手,“臣願往,只盼陛下不要臨陣脫逃,叫臣空歡喜一場。”
扶微臉上紅起來,做這種事還要約法三章,果真君臣不走尋常路。可是她又擔心,那個活過來的源娢是個巨大的威脅。因為她此來蹊蹺,丞相大權獨攬的時候為什麼她不現身,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我有句話要提醒你。”她指指矮榻請他坐下,倒了杯茶遞了過去,“柴桑翁主是長沙王的女兒,長沙王一族滅在你手中,如果這個源娢不是人假冒的,你可要當心些了,說不準人家是來要你命的。”
他捧著茶盞,杯口裊裊的輕煙升起來,他的眉目清醒而冷冽。
“我自然記得,但這兩日觀察下來,又看不出什麼錯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