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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微聽了這話,之前的好心qíng都給破壞盡了。這個拓本的野心不小,居然真的想嫁丞相,要不是還需留著她引魚上鉤,她早就手起刀落結果她了。
扶微看向她,裝得很替她高興,“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源娢頗為靦腆,細聲道:“妾不敢瞞上,此次入京,就是為了與如淳再續前緣。不知上可聽說過妾與他的事,當初妾隨父進京,對他一見鍾qíng。彼時妾未及笄,他說會等妾長成的,可惜後來出了長沙反案,妾與他的聯繫便斷了。後來再相見,妾的心裡也惴惴不安,唯恐他有了良配,妾高攀不上。可是前日,妾與他……”與他怎麼樣,滿面通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個樣子,大事恐怕不妙。扶微不是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的人,避火圖看了好幾遍,和丞相只差最後一步,其他該做的,她都預先cao練過了。源娢這yù說還休的模樣,不是暗指他們有了肌膚之親,是什麼?
她也沒待太后替她解說,壓壓手道:“朕心裡有數了,翁主的意思是,前日你們……敦倫了?”
源娢無地自容,連太后都滿臉的尷尬,咳嗽一聲道:“既然事qíng到了這地步,陛下便為翁主做主吧。”
扶微不知這位假翁主對她的事知道多少,當一個女人得知自己的男人和別人有染,是不是都會發狂?所以她一定在等著看她失態吧?她居然覺得有點好笑,丞相那人,要是那麼容易變節,今天的六璽便不會還給她。這招挑撥離間對她絲毫不起作用,她是半點也不會相信的。
她摸了摸鼻子,“丞相此事辦得不太厚道,今日早朝上要是請婚,我當著滿朝文武便可以下令。只是目下朝野休沐,連宗正卿都去漢中喝喜酒了,還請翁主稍安勿躁,再待兩日不遲。”
太后卻言之鑿鑿,“陛下千萬不能忘了此事,一個不慎萬一有子,到時候令宗室蒙羞,就不好了。”
扶微點頭不迭,“臣一定放在心上。”一面難堪地歪著脖子感嘆,“相父好歹學道深山,竟如此……”後面的話不大好說,溫吞笑著,從永安宮退了出來。
面對假翁主的時候不動如山,然而一個人時,就不那麼自信了。雖然這個贗品年紀大了點兒,但相貌可說是一等一的好。她不由擔心,萬一他經不住投懷送抱,屈服了怎麼辦?萬一他忽然覺得廢舊物品不利用,白放著可惜了,怎麼辦?果真兩人之間橫空多出一個人來,是世上最討厭的事。這種方面她的地位幫不上任何忙,醋勁是天生的,不管怎麼自我安慰都沒有用。
chūn節的第一天,在坐立不安中度過,好在明天充滿了希望。
次日她便服隨上官照出宮,隨行的人沒少帶,與往常無異。輕便的一架軿車入了關內侯府,緹騎們被安排在另一處吃席,阿照帶她進了後面的廂房,推開門道:“臣依照臣的想法,替陛下準備了那些,不知合不合陛下心意,陛下且看看吧。”
扶微快步過去,見案上放著一隻jīng美的漆盒。打開看,裡面的東西叫人眼花繚亂。都是她的,她心裡雀躍不已,挑了個玲瓏的碧鏤牙筩托在掌心上端詳。揭開蓋兒,裡面是水紅的膏子,低頭嗅了嗅,味道真香。可是不知用途,她問他,“這是什麼?”
上官照失笑,“是口脂,點唇用的。”
女人裝這些東西的容器很多,有銀罌,還有翠管。上次為皇后準備的妝奩送到章德殿讓她過目時,她就分不清胭脂和口脂,現在細想想,大抵就是一濕一gān的區別吧。
阿照是個很靠得住的朋友,他從梳妝盒子裡挑了個胭脂棍出來,指了指圓圓的象牙頭,“用這個蘸了,一點即成。”
她嗯嗯點頭,“我走後,如何避人耳目?”
他說:“臣命人在上房飲酒,關起門來誰也不知道其中緣故。陛下換好衣裳便上車,一切臣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她說好,目光在那堆胭脂水粉間流連,他不宜再停留了,退出來,關上了房門。
正月的第二天,出城遊玩的人很多,盛世太平,才有這樣不急不躁的態度。大殷是qiáng國,鄰邦小國多有附屬,貿易方面也不限制,因此西域來的胡人大顯其能,或歌或舞或賣特產,天子到這裡簡直就是活脫脫的鄉巴佬,什麼都不懂。
小小的輕車由兩匹馬駕著,翻過幾個小丘,到了折柳坡上。折柳坡為什麼叫這名字,就因為chūn日煙柳成陣,人在其中行走,枝枝葉葉重重遮蔽,幾乎尋不見人影。
可惜現在chūn剛到,沒有那種青郁的屏障作為掩護。扶微坐在車上,一路撐起支窗朝外看,終於遠遠見一個頎長的身影在坡上站了,穿天青的深衣,輕裾隨風,出世離俗的姿態,一眼就能認出是他。
少女見心愛的人,那種感覺真是無法形容。扶微緊緊攥起兩手,奇怪平時常在一起議政,今天卻格外令她心慌。她簡直有些續不上氣來了,悄悄勻了勻,復又挨在窗口看。車越跑越近,他轉過身,仿佛篤定裡面坐的人就是她,唇角浮起了輕淺的笑。
好一個丞相!身似輕鴻,貌比琉璃。要是誰敢說他老,她真的要抄斬他滿門了。她的丞相,明明看上去風華正茂,即便和阿照放在一起,也不遑多讓。
扶微覺得心都快蹦出來了,他看慣了她穿玄端的樣子,不知今天這樣打扮,會不會叫他失望。她匆匆掏出小鏡自查,應該沒什麼毛病。但萬一他不喜歡看她女裝,那該怎麼辦?
她只顧心慌,本想臨陣脫逃,叫阿照駛回侯府的。可還沒等她開口,聽到一聲馬嘶,車已經停下了。
她緊張極了,手心握出了兩把冷汗。外面丞相和阿照jiāo談,她坐在車裡躊躇著,不敢下去見人。
丞相對上官照終於有了改觀,多方觀察下來發現,這位侍中還算是個君子。他向他拱手,“多謝君侯護送。”上官照的爵位不論高低,畢竟是侯,以前他不屑同他為伍,現在稱他君侯,已經是極大的敬意了。
上官照還是謙和的眉眼,揖手說不敢,“某將主上送到相國身邊,任務就完成了,還要趕回宅邸,以防有人謁見。”
丞相道好,車裡不見任何動靜,兩個人寒暄了幾句,又等了會兒,依然如故。丞相隔著門扉輕喚:“阿嬰,下來。”
沒有人說話,但是車裡傳來組佩相撞的聲響。上官照頓時明白了,笑道:“上大概有些不好意思……”
丞相不知其中緣故,心道平時臉皮那麼厚的人,好像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理由吧!
他想了想,“是不是昨晚睡相太差,落枕了?出來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扶微聽得生氣,他就不能往好處想嗎?心裡一橫,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於是乎一腳踹開了車輿的門,像坐在神龕里的菩薩一樣,等他看明白了,才躬身從車裡跳了下來。
丞相驚得合不上嘴,他看見一個穿著jiāo輸曲裾的女郎站在他面前,雖然及足的幕籬遮擋了全身,但透過那輕如煙霞的皂紗,依稀還是能分辨出信期繡上流雲卷枝的飄逸,和屬於女xing的柔媚綺麗的輪廓。
一旁的上官照識趣請退,把人送到,他能做的就都做完了。行個禮,駕車折返。走了一程回頭看,仍見坡上兩人對站著,離得遠反而看得真切,恍惚覺得他們極相配,是天作之合。
丞相顯然還不能適應,他努力想穿過皂紗的經緯,窺見裡面佳人的臉龐。
是她吧?幸福來得太突然,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麼做,他以為帝權穩固後,縱然是繼續相愛,她也不會做出任何改變了。可是今天竟以這面目見他,比起口頭上空泛的承諾,對他來說這才是真正直擊人心的手段。
他的手輕顫著,揭開幕籬下的透紗羅,虔誠的姿態,像昏禮上為新婦子掀起蓋頭。
她的臉慢慢顯露出來,熟悉卻又陌生,敷著薄薄一層粉,柳眉如黛,唇上口脂嫣然。結於身後的長髮被風chuī起時,伴著腕上細碎的銀鈴聲一同飛揚,把他的神魂都要打散了。
“阿嬰……”他喃喃。
她赧然整了整裙裾,“這樣好看嗎?”
他痴痴點頭,“好看。”豈止好看,應當是他沒有想像過的美。他簡直要放聲大笑起來,曾經誇過海口,此生非絕色不娶,結果她就是絕色,他還有什麼理由不感激老天對他的厚愛?
她是第一次穿曲裾,那種層疊的纏繞像戴上了鐐,叫她邁不開腿。得知他喜歡後心放回肚子裡了,又枯著眉頭抱怨:“剛才下車險些絆倒,好在我機靈,蹦下來的。這衣裳看著漂亮,就是不太實用。”咂咂嘴,一副嫌棄的樣子。
他的目光溫柔似水,探過來,把她的手牽在掌中,“你不必怕,有我在,我會緊緊拉住你的。”
她聞言,笑得chūn光一樣燦爛。大節下花團錦簇,人來人往,她就站在人群里,長身玉立,含qíng脈脈地望著他。流雲向遠處奔涌而去,天幕藍成了一片清澈的海。他心頭悸得生痛,如果時間能長久停留在這刻,那有多好!
第65章
他帶她去看雜耍,人很多,怕走散了,她牢牢抱緊了他的胳膊。他不時回頭望,幕籬上的皂紗撩起來,鬆鬆地搭在帽檐上,她的喜怒哀樂都在他眼裡。他格外小心地看護,唯恐她不見了。
“咱們上哪兒去?”她早就被繚亂的民間百態弄花了眼,興匆匆地搖撼他。他沒有聽見,她便大聲喊郎君,一手比劃著名,“那邊的象舞很有意思。”
丞相指指不遠處,打算先帶她去看走索,“上次不是說好的嗎?”
“哦哦,對。”她一縱一跳,完全就是小孩子模樣。人山人海,應當不會有誰注意她的。再說暗處的人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她這一輩子,難得有這麼高興的時候,應該放開手腳玩樂。
他牽著她擠進人群里,她一手扶著幕籬,一面踮足朝高處看。西域人玩得奇巧,走索和中原人不同,兩根柱子相距好幾丈遠,中間顫巍巍懸一根繩。頭戴狐裘暖兜的姑娘穿著花色艷麗的短衣和袴褲,行走在那根繩上,兩手舉著兩盞荷葉燈,如果是晚間,大概更加驚心動魄。
命懸一線,就是那種感覺。離地面太高了,姑娘帽子上的羽毛在風裡招展,扶微看得心驚,往他身邊靠了靠。他低頭看她,蹙眉道:“別怕,那些人靠這行吃飯,早就如履平地了。”
人都是被環境bī出來的,誰也不是天生愛在萬丈懸崖上行走。想一想,其實自己也同那西域姑娘一樣,每一步都是戰戰兢兢的。因為不能錯,錯了就從那根繩子上掉下來,道行盡毀不算,她的繩索下還滿布刀鋒向上的利刃,落下去就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