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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笑吟吟的,她也吃不准他是不是又拿她打趣,假作不搭理他,照舊抄她的目錄。
他笑了笑,起身到檐下去,扒著勾片欄杆向底下喊話,“來兩個人抬擔子。”
布暖錯愕道,“真要往北衙去?”她又著了慌,尷尬的掖掖脖子道,“你瞧我這樣,怎麼橫穿禁苑?”
賀蘭摸了摸下巴,“這東西叫人查出來是不妙,別走天街,從掖庭宮穿過去,那裡沒有監察內侍。”
她應了,有些扭捏的朝他納福道謝。他大度的擺手,“值什麼!我自己諸事不順,給你行方便,看見你稱意我也足了。”
漢代的一些典籍還沒有手抄本,拿篾筐裝了整一筐,兩個雜役一前一後抬著走。賀蘭jiāo付了通行令牌給她,她揣在腰封上便出了蘭台。
外面地勢開闊,有風chuī來,少了暑意,安穩平和的早晨。
面前是連綿的宮闕,在初升的日光里錯落鋪陳開,有巍巍不容小視的雄壯,又兼具綺麗悱惻的婉轉。她沿著甬道前行,灰色的高牆望不到頭。間或有鴿子站在牆頭上,突然撲騰起翅膀直衝雲霄,變成白色或灰色的點,漸漸融進了湛藍的天際。
掖庭宮東側是禁苑,一牆之隔,又是另一片不一樣的天地。只是那裡盤查甚嚴,天子的內廷未經宣見不得入內,因此更蒙上了神秘色彩。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她有些好奇,仔細聽牆內的響動,什麼都沒聽見。倏地想起屈死的魏國夫人,又忍不住打個寒噤。果然富貴險中求,邁過去就一步登天,邁不過去落個屍骨無存。
這麼個是非叢,仿佛靠近了就要沾上晦氣。她斂了神一路低頭疾行,過了眾藝台就是容與的禁軍衙門。一堵厚厚的城牆把西苑和禁苑分割開,再過一截黑糾糾的門dòng子,甫邁進北衙就嗅到了刀兵的煞氣。
這兒和皇城裡文人匯集的地方不同,文武隔著兩重天。沒有絳紅的官服和烏紗帽,有的只是銀甲和武弁。一溜人往那兒一站,撼人心魄的肅穆豪邁。
門哨上的禁軍伸手攔住他們,“報上來處。”
布暖哦了一聲,掏出腰牌給他看,“我是蘭台司簿,奉我家監史之命,來給大都督送兵書。”因著容與身兼二職,平常外頭人尊他上將軍。到了北衙得入鄉隨俗的叫他大都督,以表對北衙諸軍的敬重。
那禁軍上下打量她,半晌道,“末將想起來了,娘子是大都督家孫小姐!”忙殷勤引道,“娘子請隨末將來。原本這個時辰大都督是不會客的,要和麾下郎將們議軍務。可巧今兒起來頭疼,議事一項便廢了……娘子仔細台階。”
布暖到正殿前,台基上下來一個人,黑臉膛,長了雙鷹眼。目光在她臉上一掃,也不多言,直剌剌道,“你是誰?來衙內有何貴gān?”
領路的禁軍上前叉手道,“回高將軍的話,這是大都督家孫小姐。”又和布暖介紹,“位是高將軍,北衙飛騎將軍。”
布暖施施然行個禮,高念賢知道了來人身份,受寵若驚的直打拱,“不敢不敢,常聽大都督提起娘子呢!大都督這會子歇在偏殿裡,請娘子稍待,我這就去回稟大都督。”
布暖正要道謝,直欞門裡傳出了容與的聲音,“不礙的,叫她進來。”
第117章沾惹
布暖推門進去,他坐在榻沿上,唯恐穿著褻衣失體統,在外面套了件攢花襴袍。沒繫上絲絛,半耷拉著,有些落拓不羈的味道。
她想起昨天那個火辣辣的吻,由不得臉上發燙。看見書案上散亂的字畫,匆忙轉過身去替他整理。
容與也有些不好意思,這麼gān晾著愈發尷尬,便咳嗽一聲道,“是有差使麼?怎麼來得這麼早?”
她嗯了聲,“賀蘭讓我送兵書來。”說著頓住了動作。
他寫了一手好字,介乎楷糙的行書,字與字之間有細若遊絲的牽連,濃淡相融,顧盼呼應。但叫她驚訝的不是他的筆毫,是宣紙上流動的行糙,和石畔倚榻而臥的佳人。字和畫迤邐的結合,直拍打進她心裡去。
瑞雪照煦,和風布暖……她的手指滑過那八個字,輕輕笑起來。不愛她麼?他只是顧忌太多,不知道怎麼表達。這個悶葫蘆,想是要她主動,他才會被動的回應她。
他到這時候方想起來先前的字畫沒有收,一下子慌了手腳。起身走了兩步,疾道,“你別看!”
她抬起頭,朝他抿嘴淺笑,“我已經看到了。”
他的臉上浮起奇怪的表qíng,侷促道,“練筆隨意寫的,你別往心裡去。”
她一手壓在宣紙上,眼睛裡是狡黠的神氣。瞥了瞥他道,“如此你應當寫‘大知閒閒,小知間間’才是,怎麼寫我的名字?”
他答不上來,憋得臉發紅,那模樣哪裡像位上將軍,倒像個理屈詞窮的傻子。她覺得自己挺不厚道,把他呲達得這樣。
“我剛來就聽說你犯頭疼,現在怎麼樣了?”她轉過身去把字畫捲起來,cha進邊上的山水瓷瓶里。走近了打量他,臉色尚好,頭髮拿金印帶低束著,少了不可攀摘的傲然,就是個晨起的尋常人。
他說,“好些了。”暗裡也奇怪,她當真成了醫他的良方。自打聽見她和高念賢說話起,他的頭疼竟不藥而愈了。
她不放心,扶他坐下來,探手摸摸他的額頭,“可傳郎中看了?忍著不成,回頭耽誤了更麻煩。”
他失笑,一個十五歲的丫頭,竟在他面前賣起老來!心裡有淡淡的歡喜,一面又不免傷懷。這樣看似平常的事,在他們之間卻極難得。不知能維持多久,也許馬上要被爭執和猜忌衝垮。
“先頭請過了太醫,沒什麼大礙。說是勞累過度,歇一陣子就好的。”他指指榻前的杌子,“坐吧,從蘭台過來好些路呢!”
她微低著頭,窗口的風chuī進來,織錦襴袍裹住了曼妙的腰肢,從側面看過去不盈一握。他忙別過臉,又有些臉紅心跳,“賀蘭放你來的麼?替我謝謝他。”
布暖意外的抬起頭,促狹道,“謝他什麼?你不是樣樣要師出有名的麼,告訴我謝他什麼,我好帶話給他。”
他愣住了,謝他什麼?謝他讓布暖來看他,謝他創造了時機讓他們相處。這丫頭無法無天,敢來堵他的嘴了!他拔高了嗓子,“布暖,你好大膽子!”
她吃吃的笑,“我怎麼了?我什麼都沒說嚜!自己想得複雜,倒來怪我!”
他彆扭起來,自己如今還不如她,叫她拾了牙慧拿他打趣。換做旁人他老早就拍案而起了,正因著是她,他張口結舌的樣子也不覺得有多丟人。不過臉上還是要裝一裝的,因此板著面孔,一副不快的表qíng。
他溫吞的樣子更縱容了她,她才發現他有這樣可愛的一面。二十七歲的將軍,憋屈著就是這等反應麼?她學賀蘭làngdàng的晃晃腿,伸出一指來勾他下巴,“哭喪著臉做什麼?娘子,給郎君笑一個!”
他的眉毛直挑起來,抓住了那根纖細的手指一扽,把她扽進了自己懷裡。揚手在她的尊臀上拍了兩下,“別以為大了就不好打你,趁著我還打得動,斷不能叫你爬到頭頂上來!”
她哀哀叫著,反手抱住他,飛快在他唇上啄了兩下,“你打,打我一記我就親你一記。你只管打吧,橫豎我不吃虧。”
“膽兒肥!女孩子家不知道害臊!”他假作斥責,臉上滿不是這麼回事。幸福裝不下了,就從笑容里溢出來。他去扳她小巧的下頜,她眼裡波光瀲灩,他把唇印上去,吻她的眼睛。一點一點挪下來,貼在豐滿的唇瓣上。
這是甜膩蝕骨的香艷!她氣喘吁吁的揚起手臂圈他頸子,把他的舌頭勾出來,半吞半含著,用力吸了吸,“還裝麼?快說愛我……快說……”
他的腦子全亂了,能感覺到的只有她火辣的吻。順勢把她壓在榻上,他簡直要瘋了!她凹凸有致的曲線、咻咻的鼻息,把他推進深淵裡去。他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暖,我愛你……一直愛著你……從你五歲起就愛你……”
她喜極而泣,眼淚從兩頰滔滔流下來。終於等到他這句話,等得心力jiāo瘁,心境都蒼老了。
加深這個吻,彼此都覺不夠,恨不得長到對方身上去,嵌進去,再也分不開。
她撫他jīng壯的背,他有點無措,袍子掀到了一邊,汗水滲透削薄的生絹緊緊貼在身上。他吻她耳後那片細膩的皮膚,轉而含住她的耳垂。舔舐的聲音那麼曖昧,她仿佛被投進了火里,抑制不住的呻吟嘆息。
她的女官錦袍領口處系了個活結,和腰帶間只用兩個暗扣固定。他輕而易舉的拆解開,和她耳鬢廝磨著,手指探進去,隔著薄薄的肚兜握在手裡,笨拙的揣捏出樣式來。
她羞澀的退縮,在他手心裡縮成一團。他又尋到她的嘴唇,吻得慌亂。他的腿壓住她的,很重的份量。被他杵得有些痛也顧不上了,她像落到了海中央,隨他的波làng載沉載浮。
外面校場上演兵cao練的吆喝聲隱約飄過了紙糊的窗欞子,也就一瞬,神思變得清明。他慢慢停頓,收回手,把臉棲在她的頸窩裡,半晌才平復下來。
真是死一樣的煎熬,他對她有qiáng烈的yù望,這叫他感到慚愧。他愛她是一樁,但對自己嫡親的外甥女下手,又是另一種迥然不同的心qíng。也許愛和xing是分不開的,因為愛,所以想要得到。然而如此簡單直白的道理,到了他這裡就要變得困難了。他到底不是禽shòu,最後一道防線不能突破。
肢體上有殘存的記憶,她曾棲息在他手心裡,美好得讓所有男人發狂。他忍得生疼,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不能再得寸進尺。藍笙是cha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在吻她的時候都無法忘記,她和藍笙過了定,有一半是屬於藍笙的。他抱著自己的外甥女,抱著好友的未婚妻,怎麼能做到心安理得?
她枕著他的胳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兩個人躺在胡chuáng上,額抵著額,心跳紊亂,氣息也紊亂。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停下,但只要是他決定的總有道理,於她來說他愛著她就足夠了。她不敢去問他他和知閒到了怎樣的地步,怕觸到他的痛處。兩個人都有軟肋,都害怕傷筋動骨。明天的事怎麼樣不可預知,但願出現好的轉機。他的婚期日益臨近,她的恐懼也日益qiáng烈。qiáng迫自己不要去想,可走到這一步,又容不得她不去想。
誰能夠坐看深愛的人另娶他人?如果沒有占有yù,便不是真正的愛。她考慮過賀蘭的話,屬於你的東西不要放棄,她應該把握住。容與是個qiáng大的人,有著將領典型的固執。除非他自己轉變,否則別人無法左右他的思想。難道真的要像賀蘭說的那樣引誘他麼?然後利用他對她的愧疚鎖住他,讓他不能展翅,淪為她的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