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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曾想她有個赫赫有名的舅舅,是個不太好惹的厲害角色。我不得不靜下心來重新部署,好在我抓住了她的把柄,最終軟硬兼施的把她弄進了蘭台。令我沒想到的是,這丫頭和我是同類人。一樣敢想敢做,她居然愛上了自己的舅舅。這麼一來我可算有了知音,好多和別人從不提及的話都同她說。我們之間催生出同病相憐的友誼來。她信得過我,我也信得過她。
不久之後傳來弘定親的消息,天后做主替他挑了楊思儉的女兒。我的苦厄一下子變得空前巨大,愛qíng風雨飄搖,母親死了,妹妹也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辦事不計較後果,要拿捏我的短處再容易不過。把我bī急了,我越發不管不顧。明明到了生死邊緣,如果惜命就該收斂。我不怕死,我只是恨弘的不作為。所以我破罐子破摔,哪怕用命去換,我也要叫他結不成親。
我辦到了,楊家小姐廢黜了,我也把自己搭了進去。我最終被流放雷州,押送我的正是布暖的舅舅沈容與。還好,算是舊相識,還能有些照應。他給我看天后的密函,我知道我必死無疑。我以為他會親自動手,但是沒有。他給我準備了馬和盤纏,讓我離開中土往南去。他為布暖甘冒大風險,反觀弘,他為我做了些什麼?我並不是想索取,僅僅是缺乏安全感。由始至終,他都沒能給我一個承諾。
到底走與不走,我思來想去掂量了好久。我不怕死,如果走,也是為了將來能再見他一面。無奈生死在冥冥中早有定數,我從夾牆下潛出去,正聽見他們談論太子弘的新妃。我那時的確萬念俱灰,連最後的希望都沒了,活著也是枉然。
我卸下馬韁掛在亭子的樑柱上,拽了拽,靠得住,很結實。我把脖子擱上去的時候,反而平靜下來。這一世的火樹銀花杳杳去了,耳畔的雷雨jiāo加也遠了。
遠了……遠了……
什麼都聽不見了。
容與布暖後續
烈日在頭頂煌煌照著,撲面而來的,是huáng沙里一蓬蓬難耐的熱風。人渴了,駱駝也乏了,在這荒茫的戈壁上艱難行進,像是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商隊領頭的緊了緊腰上的束帶,仰起頭看看天,枯huáng虬結的鬍子在日光下頗顯寂寥。回身吼了一嗓子,“再加把勁,日落之前一定能趕到烏拉城。”
說起烏拉城大家都知道,那是商旅途中的一個歇腳處。原不在行進的路線上,只是大漠莽莽,尤其是炎夏時節,不尋個地方稍作整頓,當真很難一氣兒到玉門關。所以很多人願意繞道,多趕上二十里路,到那裡打個尖,喂喂牲口,歇上兩晚再走不遲。
烏拉城裡有家叫騰格里的客棧,漢人開的店子,掌柜和跑堂的都cao一口金陵洛下音。塞外聽見鄉音分外感覺親,那店主尤其好說話,若是手頭上不方便,少給幾個大錢也是可以的。走單幫的人知恩圖報,常會順道帶些中原的東西作為酬謝。一來二去,大家混了個臉熟。
近天黑好歹進了城,城東頭就是騰格里。領頭的打發人上前搖鈴,一會兒門開了,裡頭跑出兩個雜役來牽駱駝引路。十來個人站在檐下拿撣子撣塵,這才魚貫入堂內。
屋裡早掌了燈,燭光照著,掌柜的身影落在牆上,一芒一芒拉得老長。看見人進來,拱手笑道,“趙老闆,長遠不見,這一向可好?”
領頭的忙還禮,“勞郎君惦記,很好,很好。”
那掌柜三十不到模樣,生得一表人才。談吐也非俗,進退有度的聰明人,從不打聽他們做什麼買賣。上來就是清點人頭,撥屋子讓伙房備酒菜。話不多,他們胡天胡地的瞎扯,他只在櫃後含笑聽著,也不詢問中原的事。仿佛他出了大唐,那些便再不與他相gān了。
一幫子大老爺們兒在廳房裡圍坐下來,咋咋呼呼的怨天熱,怨通關文牒難批辦。趙老闆脫身出來,拎著一袋子菱角放到柜上,“今年的米菱個頭比往年大,就是路上不好帶,戳得駱駝撂蹶子。東西少,給娘子嘗嘗鮮。我下月還要跑一趟,娘子吃得好,我再想法子多帶些。”
掌柜的唷了聲,滿臉的感激,“多謝多謝,已經夠了。她也就鬧個新鮮,不敢叫她多吃。”
趙老闆笑道,“郎君真是仔細人,只一位夫人好照應。不像我府里女人多,哪裡還管得上她們吃喝!”想了想又道,“上年途徑這裡,那時娘子有孕在身。如今呢?生的是兒是女?”
“是個男孩。”掌柜的說起兒子便笑,“要滿周歲了,正學走路呢!”
趙老闆打哈哈,“兒子好,將來回中土去,考狀元,做大將軍,光宗耀祖。”
掌柜應道,“憑他自己的意思吧!我如今也不知中土時局怎麼樣。”
“太子賢廢黜,流放巴州去了。”趙老闆搖搖頭,“生在帝王家榮華享盡不假,可是殞命也在旦夕之間。有個那樣qiáng勢的母親,那太子位,豈是輕易坐得的!”
掌柜的聽了微嘆,“存亡只在一念之間罷了。”
“李賢若能繼位,定是個聖主明君。”趙老闆倚著櫃檯道,“可惜鎮軍大將軍流放途中墜崖了,北衙如今落到一幫內官手中。yù加之罪,何患無辭。閹人多jian佞,武后如láng似虎,正做了她剷除逆旅的爪牙。”
掌柜的垂眼翻案上的帳冊子,燈火照亮他的半邊臉。他淡淡的,對這話題有點心不在焉,只道,“誰在那個位子上都一樣,北衙原就是替當權者掃清障礙的,鎮軍大將軍坐鎮,未必就能比宦官們做得好。”頓了頓復一笑,“我前幾日得了壇好酒,過會子叫人給您那桌送去。路遠迢迢還特地給內子帶吃食,我心裡過意不去。”
趙老闆推辭兩句,到最後便也笑納了。腳夫們長途押運辛苦,糙糙用了飯便紛紛回屋裡歇息。大堂里只剩幾個夥計打掃,也該打烊關門了。掌柜的收了算盤,身後的帘子一挑,出來個窈窕美人。倚門笑道,“掌柜的今日多少進帳?”
掌柜的過去攜她,“當家娘子要來查帳了麼?”
她嗤地一笑,看他鬢角汗水暈洇,抬手給他拭了拭,“這天氣,這樣熱!”
他chuī了柜上燭火,兩口子走出客棧。外頭月光皎潔,他低頭看看她,“溫其呢?先回府了?”
她挽著他,軟糯的嗯了聲,“rǔ娘先領他回去了,在我跟前只管鬧,沒見過這麼刁鑽的孩子!”她搖搖他,“莫非你小時候也這樣麼?知道母親這裡要斷奶了,愈發的黏人。”
掌柜的沒正經起來,“我要是有個這麼美的母親,也要黏著不撒手的。”
她有點臉紅,所幸隱匿在黑暗裡看不見。兩個人並肩沿著夯土路走,今晚的星月出奇的輝煌。她把臉靠在他的肩頭,“才剛又有中原的馬隊麼?不知道長安如今怎麼樣。”
“長安?”他比比天上,“長安也是這片月罷了。暖兒,到漠上三年了,你想家麼?”
她顯得有些悵惘,“想是想的,可是有了你和溫其,我的家就在烏拉城了。這三年來我過得很好,就只一樣不順心,做什麼老有佃戶想把女兒塞給你?我知道了很不歡喜。”她嘟起嘴,“你記著沒有下回了。再叫我聽說,我可是要撒潑的。”
他停下來把她摟在懷裡,“我何嘗願意這樣!是你自己要掙賢名,倒弄得自己憋屈。再有人尋你求qíng,不要客氣,直接攆出去就是了。”
她圈著他的腰,把臉靠在他胸口,“我的夫君是我一個人的,不同別人分。”
“我多早晚要你和別人分來著?這樣傻!”他在她頸間溫膩的皮膚上輕捻,貼近她低聲道,“今晚月色好,咱們到城外走走。好容易得著空的,明日有見素替我,也不用早起。”
每對夫妻都有些私房的小秘密,她和容與也有。烏拉城外兩里地有個盧梭湖,湖水碧藍,牧糙豐沛,那是鑲在綠洲里的明珠,有戈壁灘上難得一見的旖旎景致。說來不好意思,溫其就是在那裡懷上的。他開口要去,她總是免不了扭捏。好歹推脫一番,最後還是妥協。
他們調轉方向出城,城門外早停了一駕馬車。她暗笑他心懷不軌,還是款款登上腳踏。
回想想這三年的塞外歲月,當真是神仙似的日子。她也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吧!有房有地,有夫有子,連那城宇都是她荷包里的產業。只是閒的久了有些百無聊賴,便夫妻聯手開了家客棧。不圖賺錢,權當打發時間用。開始的時候她也在店裡張羅,後來有了孩子,奶孩子、帶孩子,一刻不得歇,就退到簾後去了。
不過這樣的生活她覺得好,他未必滿意。他是空中的雄鷹,生生被她折斷了翅膀,困在這城廓里。她唯恐委屈他,愈發縱著他,簡直就像對待獨孤溫其一樣。
到了地方,他抱她下車。遠處連綿的祁連山脈在天邊堆疊出幢幢的黑影,襯著這湖水鏡面一樣澄澈。盧梭湖是個融雪湖,常年溫度都不高。奇怪的是容與總愛在那裡頭洗澡,他說是早年行軍時養成的習慣,冰天雪地里也敢露天沐浴。她蹲下來劃劃那水,冰冷的,直刺到骨頭上去。回身要找他說話時,他卻已經從另一邊趟水下去了。
她捂著臉,這人倒從來不吝展示他的好身材!明月當空,滿世界灼灼的白。他解開束帶,烏髮披散下來。潛水下去,頭髮濕透了,緞子般服帖披在背上。她在一方平坦的石頭上坐定,托腮觀賞,美人出浴,果然賞心悅目。
可是這樣的夜色,總叫人心裡發毛。她看著他再次潛下去,這回卻半天沒有浮上來。她慌起來,惶惶瞪著湖面。靜的,沒有半點漣漪。恐懼無限擴大,像一團棉花堵住了嗓子。她簡直要暈厥,失措的喊,“容與……”
然而沒有回應。
她嚇得魂飛魄散,奔下河灘尖叫,“容與,你在哪裡?”
她的呼聲在廣袤的空間回dàng,盧梭湖寂靜如初。她哭出來,覺得天要塌了。她跑下去,也不管自己懂不懂水xing,她要找到他。
突然湖心一陣波動,他向她游來,邊游邊道,“上去,怎麼下來了?”
她淚流滿面,觸到他,在他胳膊上重重掐了一把,“你要嚇死我麼!”
他嘶地吸口氣,“又沒什麼事,平常不也這樣的麼!”
她把他往岸上扯,“我要回去,現在就走!”
他摸不著頭腦,只好匆匆穿好衣裳隨她上了馬車。返回烏拉城的路上她只掩面哭,他忙扔了鞭子過來安慰,“對不住,我一時玩興大,趟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