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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笙笑道,“並不是大事,不過說來是稀罕的。你舅舅最近命里紅鸞星動,有家姑娘踏青時見了他一面便害了相思,托我母親和你舅舅提親,願意給他做小呢!”

    布暖莫名怔在那裡,“有這樣的事?沒有聽他說起過呀……”

    “他不拿這當一回事,自然不會同家裡人說了。”藍笙完全把這個當做笑話,繪聲繪色道,“你是沒見著你舅舅那時的臉孔,就像給雷劈著了似的,又黑又臭。我笑得肚子疼,以往雖聽說過,當真是沒見識過。這倒好,你舅舅算是經歷了,也是長臉子的佳話。”

    布暖全然不似藍笙那樣覺得有多可笑,一徑腹誹著,舅舅果然是好的,還沒成親,姨娘都已經預先備著了。這下子知閒有了對手,她沒來由的小小竊喜了下,抱了種看戲的心態,揣測著知閒會怎麼應對。可稍過了一會兒又否定了,兩個女人掙搶,豈不是要家無寧日麼!舅舅兩邊疲於奔命,想想是極累極可憐的。

    她吮著唇道,“那舅舅的意思呢?打算迎進門麼?”

    藍笙chuī著茶湯道,“你是知道的,你舅舅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別人愛他,他未必把別人瞧在眼裡。我還同他說,叫他去看看人家姑娘,到底人家為他都要死了。”  

    看了之後會怎麼樣?一旦開始憐憫,免不了會有一連串的麻煩事。也不是心狠,她覺得舅舅不理會是對的。有些接濟要掂一掂輕重,物質上的贈與說停就能停,可以不帶任何負罪感。但感qíng上的就難說了,你鬆動了,無可避免的你就是軟弱的。遇著胡攪蠻纏的人,就像穿著新鞋子在雨里走,總會不qíng不願的粘上泥濘。

    她長長嘆息,現在越發感到自己不夠善xing,聽見有人莫名其妙的害相思,除了厭棄就剩輕藐。痴qíng是個人行為,你可以為他生為他死,卻沒有理由要求他娶你。感qíng哪裡來的對等?永遠是一個人多些,一個人少些甚至是無動於衷。怎麼去奢求結果?無愛的那方沒有義務對一廂qíng願負責任,她雖是閨閣女子,卻也懂得飛揚高張,不屑纏夾。

    藍笙也許是懂得憐香惜玉的,他在那裡喋喋不休的對人家姑娘表示同qíng。布暖不耐煩,又不好說什麼,到後來索xing閉了眼睛假寐。

    他側耳細聽,屏風那邊久久沒有聲息,料著她大約是睡著了。

    一旁的rǔ娘是站在窗下的,正對著cha屏的側面,稍探了探身就能看見布暖。

    她沖藍笙抱歉的笑,“對不住將軍,小姐歇下了,將軍請回吧。”  

    藍笙無奈起身,心想可能是自己太聒噪,或是對這件事的看法惹得她不歡喜了吧。女人大多不贊成三妻四妾,這麼一想才驚駭,他只顧調侃,竟忘了在她面前裝正經了!

    雲麾將軍簡直悔斷了腸子,腳下一頓,想再補救兩句,又忌憚著她真睡了,自己倒成了不識時務。躊躇了一陣終究無法,只得抱憾去了。

    rǔ娘送客一直送到煙波樓台基下,香儂見他們走得遠了才道,“好了,走了。”

    布暖眯開一條fèng,“你怎麼知道我裝的?”

    “我八歲起伺候你,什麼逃得過我的眼睛!”她接過扇子給她打,嘴裡嘀咕了句,“藍將軍是對你存了心思的,依我看,你的好事也將近了。”

    布暖礙著脖子疼沒法轉過臉去,只駁道,“沒影的事兒,偏愛胡說!人家是舅舅的朋友,多關照我也說得過去,往那上頭扯什麼?叫別人聽了說我不知羞恥,巴結個男人就要嫁給人家呢!”

    香儂乜了她一眼,“我打量你就是裝糊塗,其實比誰都jīng明!你心裡沒數,gān什麼要裝睡唬他?”說著笑,“藍將軍是前程遠大的人,真正的皇親國戚。你別說秀市儈,連我都覺得他好,脾氣好,樣貌也好,百里挑一的好郎君。”  

    第四十五章相將

    她這麼不吝褒獎之詞,讓布暖想起了那天來提親的私媒,也是說身家說面相,把那個楚國公一通狠夸。

    她吃吃笑,“你不去做媒婆真真屈才!皇親國戚怎麼了?賀蘭敏之也是皇親,你也覺得他好麼?”

    香儂果然遲疑,覷著窗上竹篾帘子囁嚅,“人有三六九等,我只說雲麾將軍,同那大yín蟲什麼相gān!”

    那天香儂沒見著賀蘭敏之,布暖很有些興趣向她形容形容賀蘭公爺的無雙姿容。正待要開口,檐下婢女通報六公子回府了。她聽了慌亂,也忘記落枕的事,單想著有滿肚子話同他說,不管不顧就翻身起來……

    然後檻外只聽悽慘的一聲長嚎,榻上美人呲牙咧嘴的捂住了後頸。

    容與快步繞過cha屏,看著她,有點哭笑不得。

    布暖滿眼的淚,哼哼著叫了聲舅舅,便哽得接不上氣來。也說不清是為什麼,就是諸事不順,脖子疼,心裡也委屈。至於為什麼委屈,的確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包涵了太多,似乎樣樣夠她悲鳴,卻又樣樣無從說起。

    橫豎是有些借題發揮的意思。她咬著唇吞聲飲泣,倒嚇壞了香濃,撲上來查看,嘴裡叫囂著,“了不得了!好好的不等人來扶,這雪上再加霜,可真要請郎中來針灸了!”  

    她大淚如傾,長長的眼睫低垂,間或怯怯的瞥他,滿含著淒楚和無奈。

    容與瞧她那慘樣兒大大的不舍起來,忙把手裡油紙包遞給邊上婢女,邁近了道,“你也仔細些,我才聽下頭人說了,怎麼一夜睡成了這樣!可請人來瞧了?”

    布暖開頭還打定了主意不搭理他,心裡只怨他說話不算數。後來他一開口,她又把自己的決心忘了,應道,“那個郎中要給我扎針,我聽了害怕,就把他打發走了。不過是落了枕,明兒就好了。”

    容與蹙了蹙眉,她的眼淚還掛在頰上,瞧人時直著脖子,眼珠子溜溜的轉,說不出的滑稽相。換了平常他該學藍笙嘲笑上兩句,可眼下這qíng形又讓他五臟六腑隱隱牽痛,猶豫了下方道,“我替你瞧瞧吧,不叫扎針就要推拿,若是白扔著不論,怕明兒還好不了。”

    布暖胸口怦然驟跳,他說要給她瞧,畢竟男女有別,qíng理上說不通。但仿佛無形中有股力量推動,她暗裡並不排斥,甚至是極願意的。

    怎麼能這樣不知羞!她也嗔怪自己,卻是邊嗔怪邊快活著。臉上不由自主泛紅,不好轉頭,只得微側過身去。

    她大約不知道她一扭身的動作是有多美。倒未見得嫵媚,僅是種無形無聲的,不可比擬的氣質,瞬間就充滿了這個寬敞的房間。  

    容與微微dàng起了暈眩,長途奔襲在這五月天裡,路上塵土熱làng簡直是要人命的。他想自己九成是沾了暑氣,好好的,耳膜鼓譟,漸次又胸悶氣短起來。不過總歸是戎馬歷練出來的,自有一番平風息làng的能耐。

    他像在緩解尷尬的氣氛,淡聲笑道,“我推拿的功夫可是全軍皆知的,早年在幽州時隨侍驃騎大將軍,每日清早少不得要cao練兩把。六七年下來練就了好本事,若是不從軍,做個推拿郎中還是可以的。”

    他是坦dàngdàng的,自己拘著就是小家子氣。布暖qiáng作大方,打趣道,“我不是驃騎將軍,你下狠手會把我脖子捏斷的。”

    “那不能夠,倘或捏死了你,我沒法子向你阿爺阿娘jiāo代。”容與轉身吩咐人到書房取藥酒來,自己踱到臉盆架子前盥手,邊道,“知閒叫帶了鹿ròu給你,料著你必定愛吃的,回頭嘗嘗。”

    布暖懨懨道,“我不愛吃ròu,不過還是要多謝她。”頓了頓又道,“從長安到高陵要走多久?怎麼才開市就到了?”

    近是一宗,更主要是因為走得早,高陵的城門官和他照過兩趟面,算是半個熟人,因此天不亮就引了他從邊門出城了。算準了時候,到了這裡正好趕上九門放行。隨大溜入城,也省得再廢口舌,欠人jiāoqíng。  

    他含糊的應,“快馬不消兩個時辰,趁著還沒熱,到了長安也少受些罪。”

    布暖隨口道,“你路上可碰見藍笙?他才走不一會兒,送荔枝來的。”

    容與唔了聲,接過巾櫛擦手,也不答她的話,只是擦了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

    rǔ娘早送人回來了,不言聲在布暖榻邊上立著。暗裡一味的腹誹,哪裡有甥舅間是這樣說話的?長輩沒有長輩的凜凜然,晚輩沒有晚輩的惕惕然,你一言我一語竟是比平輩間還要不忌諱!

    再者六公子要給小姐推拿,這是萬萬不成的!這冤家沒心眼子,閨閣里的姑娘,原本連和男人同在一屋呆著都不成,更別論大夏天要ròu皮兒捱著ròu皮兒了!

    看六公子又叫拿藥酒又盥手的,當真是要衝著她去了。這下rǔ娘再沉不住氣了,忙笑著上前道,“六公子路上勞頓,還是歇會子吧!奴婢打發人去請郎中,怎麼敢勞動六公子呢!我們小姐是小孩兒心xing,什麼都不知道避忌,六公子千萬擔待。這推拿的事兒可不敢的,傳出去不成話,連累六公子臉上無光。”又對布暖道,“咱們是借居的,小姐要時時自省。還記得臨走老爺同你囑咐過什麼嗎?若忘得一gān二淨了,婢子可以再提醒你一回。”  

    布暖臉上陣陣泛起了白,唯唯諾諾的應了,極尷尬的樣子。

    容與瞧在眼裡,心裡大為不快。這奶媽子忘了自己本分,主子的家也敢當。他治家和治軍是一樣的,但凡手下的人都要懂個貴賤高低,像這麼說話的,還真是頭一回碰上。

    他臉上不好看,冷冷乜著她道,“哪裡來這麼多說頭?我府里和布府不同,布家是文官,我是武將,不比文人酸溜溜的規矩多。家裡人要防賊似的防著麼?叫郎中來?郎中不是男人?”

    rǔ娘不防他這樣斥她,她原是為了暖好,卻惹來這一通埋怨。六公子是發號施令的人,板起臉子來也讓人怵。她噤了聲,只有巴巴望著布暖。

    容與又想起前兩天邀布暖上竹枝館去,這奶媽子中途擋橫的事,愈發心生厭惡,“再有借居的話,趁早別說!我敬你奶大了暖兒不同你計較,你自己要好自為之。瞧瞧這闔府上下,誰有你這麼大的膽子?你若是不想給攆出去,便管住你的嘴。多gān活少說話,準保錯不了的。”

    屋裡人個個大眼瞪小眼,布暖著實給嚇著了,她沒想到舅舅這麼不留qíng面。rǔ娘以前在洛陽府里當奶奶神供著,父親母親感念她勞苦功高,即便有吩咐都是客客氣氣的,從來不撂半句重話。如今跟著她離鄉背景,還要為她吃癟,自己想想對她不起,倒先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拿帕子掖眼睛,吞泣道,“舅舅息怒,rǔ娘有錯我自會說她,請舅舅給我留些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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