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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與一哂,“我要是監史,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帶個眼線在身邊,還在我這裡沾沾自喜。我問你,這人跟著你到了東都,你能保證布暖的事不會走漏風聲麼?”
賀蘭沉下臉來,“還真是jian細麼?誰安cha的?”
容與背著手道,“門下左侍中。”
他哦了聲,這裡頭包含太多,不用明說大家都知道的。鮑家父子是六皇子賢的忠實擁躉,不僅僅是因為同他或沈容與的個人恩怨,更多的是出於政治目的。
賀蘭點點頭,“殺得好,那我倒要反過來謝謝你了。”
容與轉身道,“不必,只要你離暖兒遠些,我就謝天謝地了。”
校尉們那裡的獐子ròu烤得滋滋作響,容與到火堆邊坐下,接了只山jī仔細在火舌里翻轉。賀蘭蹭過去問,“賢近來愈發放肆,依著上將軍看,太子的地位可會受影響?”
容與垂眼道,“不會,只要某些人自律些,別給他抹黑,他的地位便穩如泰山。”
所謂的某些人,指的自然是他。賀蘭打掃一下喉嚨,覺得沈大將軍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自己的短處八成落在他手裡了,他滿不服氣,看來有必要提醒他,其實他也知道他的秘密。
他拿柴火棍捅捅火堆,一臉的疙瘩相,“上將軍,怎麼烤只jī呢?薊將軍下的令兒,一人打一隻獐子還有饒頭,不吃獐子,倒吃山jī?”
容與是心平氣和的,慢悠悠說,“我願意。”
賀蘭簡直要佩服他,謊話說得這麼地道!他含糊的笑,“我也覺得獐子ròu太結實,不適合女人吃。尤其沒有調味的qíng況下,還有股子膻味。上將軍果然心思縝密,常住佩服!”
他笑得花枝招展,容與不為所動。chuī了chuī山jī上熏著的灰,淡淡道,“你也愛吃jī麼?薊將軍那裡還有一隻,你要喜歡,讓他給你送過來。”
賀蘭下意識轉過臉看了看,薊菩薩那張坑坑窪窪的灰色大臉,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簡直像閻王殿裡的yīn官。也就一瞬,他發現自己被沈容與愚弄了!讓他吃jī,也拿他當女人麼?他要表示抗議!剛打算梗脖子,沈容與得意的勾勾嘴角站起來,鱗甲似的排列的髀禪嘩啦一聲響,他舉著那隻山jī往車前去了。
撩起高輦的幔子,他探進去,“暖,吃些東西。”
她慢慢挪到門前,他撕了腿給她,又把自己的水囊遞過去。就著一點亮看她,她蔫頭搭腦的模樣,大約還是沒從適才的殺人事件里自拔。
他嘆了口氣,應該到林子裡解決的,讓她看見了到底不好。他先頭的確急進了些,怕其他人回來了,那卒子為了活命胡言亂語。雖說薊菩薩他們跟著自己有陣子了,向來是忠心耿耿的,但人心隔肚皮,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
“別怕,你只管吃你的,回頭我在車外守著你。”他命人點火把子來cha在高輦周圍,自己躍上轅後坐著,“放寬心,有我呢!”
她隔著帷幔和他背靠背坐著,在這凋零的地方,有狂喜,又莫名參雜了悲悲切切的憂傷。
第101章隨風
囫圇睡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便開跋。
缺了一個趕車的,人員必須作調整。最直接的就是賀蘭填充上去,因為他最閒。原來車隊裡數他的地位最高,他耍耍大官架子qíng有可原。現在官多了,個個都跨馬執韁,他再坐輦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但是他堅決反對,指著趕輦的車夫說,“你去駕轅,輦車jiāo給我。”然後他心安理得的坐在蓬頂遮擋出來的蔭頭下,馬鞭甩得又脆又響。
布暖歪在隱囊上,聽他外頭一聲一聲的叫暖兒。她探出去,“gān什麼?”
他朝門楣上努努嘴,“倒水來。”
布暖無奈的取下水囊,腹誹著這人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支使她的機會!倒了水遞過去,聲氣不太好,“喏!”
他覥臉笑,“喲,翅膀硬了!不樂意了!”往後仰了仰頭,“我瞧瞧,嘴好了沒有。”
布暖憋得臉紅脖子粗,扭過身瓮聲瓮氣道,“誰願意搭理你!”
賀蘭肆意調侃起來,“還臊呢!我昨兒看著那嘴真漂亮,像抹了胭脂似的。同我說說,事qíng進展得怎麼樣了?他親了你?可還有其他?”
她瞪他,結結巴巴的說,“和你什麼相gān?男人家,老婆子架勢!”
他唉聲嘆氣,“犯得著這樣麼?我好歹算是你的軍師吧,和我通報一下戰果還是應該的。你們倆有沒有更進一步的什麼舉動?你瞧他把人都殺了,可是那卒子看見了別的不該看的,他這才痛下殺手的?”
布暖羞怯的搖頭,“監史快別說笑,可沒有你說的那回事。是我同舅舅說起你,叫那人聽見了。舅舅怕對你不利,殺了他也是不得已。”
賀蘭嘖的一嘆,“他是為了保護太子吧!你這丫頭,把我的老底都翻出來了,叫我日後怎麼在他面前揚眉吐氣?”
布暖期期艾艾道,“是他誤會我和你,我沒法子……”
“沒法子就出賣我?”他故意扭曲。捉弄她是他最快樂的事,其實官場上混跡的,哪天沒幾條人命官司?死個人不算什麼,開始的確惱她把他供出來。後來想想,人家愛得那樣,總得有點兒私房話。他也算有成人之美的,偶爾充當話題,似乎可以接受。他又問她,“傍晚就到家了,和你母親說你們的事麼?”
她吃了一驚,“我斷不敢說,說出來要把我母親氣死的。”她的視線越過間隔的幾個人看過去,朝陽在容與金鱗護甲的肩頭,反she出明朗火熾的光。這樣日月比齊的人,她怎麼能玷污他的名聲,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呢!
賀蘭搖著馬鞭悠然道,“你可能還不知道,你舅舅四年前差點成了駙馬。也虧趕得巧,恰逢府里太夫人過世,這樁事才壓下來的。要不然這會子,你表兄弟都滿地撒歡了。”
守孝三年,金枝玉葉大約是守不住的。她倒好奇,也不知道是李唐哪位公主。問了賀蘭,他說是宣城公主,當年蕭淑妃留下的兩個女兒里小的那一個。幽囚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方,耽誤了青chūn年華,也狠受了一些苦。後來是太子李弘求了qíng才豁免的,出來的時候年紀不小了,估摸著有二十六七歲了。
賀蘭無限蒼涼感慨,“關的時候久了,人也不敢正眼瞧,小家子丫頭都不如。要配給你舅舅,還真委屈他。不過大唐公主的身份擺在那兒,加官進爵是不成問題的。”
布暖哦了聲,“我還當是太平公主呢!”
“她?四年前她才十二歲,論婚嫁早了點兒。”他笑了笑,“虧得那時候她沒趕上,否則你以後的路才真叫難走呢!”
布暖低頭不語,其實現在也一樣,一樣的艱澀難行。他的婚期近了,她不知怎麼才好,是該同他鬧,不讓他娶知閒呢?還是應該故作大度,擺出個優美的姿勢送別他?昨天發展到那一步已經超出她所有的想像,可是即便相愛,卻依舊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賀蘭說,“你該早做打算才好,既然他也愛你,就該爭取,否則會抱憾終身。”
她的臉上一片淒寂,“讓我怎麼爭取?他是我嫡親的舅舅,我母親的兄弟,我們這樣天理難容。我不能同任何人說,連我母親也是。叫她知道了,大概要罰我在祠堂里跪到死。”
賀蘭苦笑不迭,“你看看,咱們真是同病相憐!不能正大光明,即便是在一起了,將來也不能有孩子。”
布暖臉上一紅,嘟囔著,“想得這麼遠!”
賀蘭轉回頭嘲訕道,“橫豎我是要不了孩子的,你和沈大將軍可以試試。我給你出個主意,若是他足夠愛你,便讓他捨棄長安的高官厚祿。或是辭官,或是遠調戍邊,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從頭開始。”他幽幽嘆息,“其實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是沒有指望了。”
“太子殿下愛你麼?”布暖復倒了水遞過去。賀蘭喝水也有講究,嫌水囊有味道,要把水倒進玉葫蘆里才肯喝。這樣縱qíng享受的人生,真要到了huáng沙漫天的地方,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繁華叢里長大的人,沒有受過一天苦,就註定了今生要捆綁在長安奢靡的華表上。生鏽了、斑駁了,還是一片鎏金雕花。
賀蘭伸手來接,細長的指尖讓人聯想起壁畫上瑰麗秀美的撫琴樂奴。他握著青玉葫蘆的樣子讓人目眩,詫異他在這炎熱的huáng土壟道上,居然還有這等悠閒愜意的上等qíng調。
“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他說得很隨意,仿佛已經習慣那種狀態。
“太子殿下這樣靠不住麼?監史,你一定很委屈吧!”她探著身問,結果招來賀蘭的一記爆栗。
“你當我是女人麼?”他起先是昂揚的嗓音,後來漸次低下去,“有什麼可委屈的!過幾天或者連命都沒了,還怕什麼委屈。”
布暖只得安慰,“好好的,別說死啊活的,你命且長著呢!二位國夫人都在宮掖,不會眼看著你出事的。後頭仔細些,叫人揪不到小辮子就是了。”
他故作輕鬆的朗聲笑,“我滿頭的小辮子,怎麼能抓不到!上年年下武家老太太病故,天后jiāo了差事叫我監造佛像,到如今竟要查舊帳。我料著事qíng一步步的近了,也許不用多久就會有旨意下來。”
外面傳聞賀蘭同祖母有染,布暖對此事很好奇,又不敢問。現在聽他管天后的母親榮國夫人叫“武家老太太”,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想想不當管的還是不管,像容與說的,他們的事少摻合的好。她咬著唇想了會兒,既然天后對他有所防備,他就一點應對的辦法也沒有嗎?她又忍不住問,“監史,你就這麼等死?”
他回頭白她一眼,“沒聽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鐵了心的要整治一個人,比碾死只螞蟻還要簡單。看見你舅舅殺人麼?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何況是傲居廟堂的皇后!只要她下個令,自然有你舅舅這樣的將軍領命承辦。”
“監史……”沒到眼前的事,她卻難過得厲害。賀蘭敏之算是她的第一個朋友,以前養在閨閣里,又有氣喘的毛病,幾乎和外界斷絕往來。除了宗族裡幾個堂姐妹,她沒怎麼和外人打過jiāo道。雖然和他的jiāo集是始於他的胡攪蠻纏,但處得越久,越發現他其實是個好人。他要是真死了,她會為他一大哭。
他反手給她抹抹眼皮,玉葫蘆映在她頰上,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