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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月訕訕笑起來,“那也未嘗不可嘛!男人可以左擁右抱,女人怎麼不能夠?回頭咱們一人叫上兩個,猜猜拳也是好的。”

    雖然純屬臆想,沒有可行xing,但這樣也足夠叫人快樂了。兩人湊在一頭唧唧噥噥的說著,說到振奮處滿面紅光,倒像誰真的有過經驗似的。到末了布暖才想起來,“鹽角坊里沒有小倌,就是個酒樓罷了。”

    感月看上去頗失望,“你怎麼知道?你來過?”

    來過麼?應該是來過的,但又好像沒來過……她茫然搖了搖頭,“我忘了。我病過一陣子,有一年時間是回憶不起來的。”她看看遠處招展的酒旗,藍布下時隱時現的閃出一縷陽光,直戳進心裡去一樣。她扶額喃喃,“大約是來過的……有點印象,就是挺模糊。”

    感月嘖嘖道,“這一年一定過得不順遂!想不起來就別想了,真有不好的事,想起來也糟心”

    說話車停下了,感月活泛的跳下去接應她。姐妹兩個跟在大人們身後攜手同行,布暖左顧右盼的打量——高台、天橋、花罈子……一切都似曾相識,仿佛只隔著一層窗戶紙,伸個手指頭一捅就破了。  

    長輩們聚餐,小輩按理是不好同坐的。要麼站在一旁伺候,要麼另闢雅間單開席面。坊里有酒保小廝聽命,自然用不上小姐們。布暖和感月拜見了姨父們,便悄聲退到隔壁廂房裡去了。

    那邊早有人等著,蟬翼般的薄紗,臉上抹著濃重的鉛粉和胭脂。那是個頗具風塵感的妙齡女子,看見她們,先是伏在席墊上深深稽首,然後仰起面孔,滿臉含笑對布暖道,“娘子安好?又見面了,娘子可還記得奴?”

    布暖一頭霧水,這裡怎麼會有熟人?她看了感月一眼,方才遲疑道,“你是……”

    那女子掩口笑著一讓,“果然貴人多忘事的!奴叫婉,上年娘子甫到長安,上將軍鹽角坊設宴,是奴給娘子和二位將軍唱曲助興的。娘子還答應再來瞧奴,如今竟忘了,奴可難過死了!”

    她天生一副嬌憨氣,說起話來雖嗲,倒也不使人難受。只是前事杳杳,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一樣。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她通通都忘到腳後跟去了。於是只好大賠不是,“我這人忘xing大,一時當真想不起來了,實在的對不住。”

    婉姑娘並不計較,“奴微末之人,娘子不記得也是有的。不過奴倒是記得娘子,娘子的變文唱得真好!那會兒和藍將軍演小鬼和木蓮,”她覷著她的臉色,往正座上指了指,“上將軍就坐在那裡,舉著杯子看咱們唱《木蓮變文》。說起杯子……奴記得上將軍先前應酬同僚,大約是有些上頭了,糊裡糊塗往娘子茶盞里倒了酒。也難為娘子的,竟都混著喝了下去。”  

    感月笑起來,“我瞧是舅舅有意戲弄你吧,他可是克己出了名的,會弄錯麼?”

    布暖怔怔坐下來,這些場景從眼前一閃而過,她隱約還能咂出一點當時無措的味道來。是了,她從儺面後面文細的孔里看見舅舅的臉。他坐在屏風前,穿著赳赳的具服,髮髻高束,濃而直的眉下是一雙微揚的眼。她彼時這樣的心動——原來很久以前她就暗暗喜歡舅舅麼?她一下子有點懵了,果然是他,一直在她夢裡出現的果然是他。

    感月和婉看她木蹬蹬的,兩下里都稀奇。婉搓著手趨前一步,“娘子怎麼了?”像是魔症了似的,這段話是沈大將軍教她說的,似乎威力很大,把人都說傻了。不會追究的吧!追究起來她可吃罪不起。

    布暖回過神來,嘴裡敷衍著,“沒什麼,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婉姑娘這一年來都好?”

    婉笑道,“托您的福,這一年還順遂。我們糙台班子出身,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別的還求什麼呢!兩位娘子上座,想聽什麼曲子只管點。奴給娘子們獻曲,貢娘子們消遣。”

    布暖轉過頭來問感月,“你想聽什麼?”  

    感月擺弄著裙裾道,“我不愛聽唱,給我彈個《美人恩》,倒還可以湊合。”

    婉姑娘得了令,自下去調箏弄弦。一會兒叮叮咚咚彈起來,個個音符都是哀傷的。落進苦海里,了無痕跡。

    布暖撐著臉一味的發呆,面前鋪陳了jīng細的膳食也沒興致,騰了只手一筷子接著一筷子的給感月布菜,嘴裡叨叨著,“你吃這個……噯,你再嘗嘗那個……”

    感月看她那樣,知道她的心事九成和舅舅有關,便擱箸道,“等吃了飯我跟婉姑娘到後院裡看排戲去,據說有獅子舞,還有新來的胡姬跳胡騰。你不愛湊熱鬧就在雅間裡呆著,”她湊到她耳邊道,“我打發人給舅舅傳個口信,你們倆好好說說體己話?”

    布暖惶惶道,“你可別亂來,我正害怕見他,有什麼體己話好說的!”

    “還躲一輩子去?你不找他,他自然也要來找你。你們兩個聽著怪有淵源的,竟還在我面前裝!”感月不屑道,“最恨瞻前顧後的人!我家在桑洲有門親戚,堂兄妹兩個相愛,也是礙於世俗,最後各自成了婚。到底心裡有了人,婚後過得都不稱意。最後兩個人偷著私會給抓著了,女婿那頭不答應,鬧得滿城風雨。依我說,當初不嫁不娶,不就沒有這樣的事了麼!就是為了顧全家下大人,違心的答應婚事。又管不住自己的心,自作孽不可活!”  

    她聽在耳朵里,瞠大的眼睛裡裝滿驚訝,“你小小的年紀,知道這許多?”

    感月哼了聲,“一個朝代,太富庶了便會qíng愛泛濫。你看看平康坊里尋歡作樂的女人們,都下作成了那樣還稱作‘名花’呢!咱們做什麼虧待自己?髒唐臭漢,早就髒出名來了,還怕什麼!心裡喜歡誰,別錯過,免得以後老了懊悔。”

    布暖彆扭的嘀咕,“孩子家,總有一股不怕死的勁頭!”

    感月無賴的笑,“我可不是孩子了,這世上有幾個獨具慧眼的人?我打量下來,我也算一個。”又道,“就是你那夫婿怎麼辦喲,退婚也來不及了吧!”

    布暖嘬著米酒懨懨道,“你別開玩笑了,且不說這婚死活退不掉。就算退了……難道還有別的不該有的想頭不成?”

    感月故作高深的哂笑,“你要能做得了主,我倒佩服你了。”說著把手環過來,在她腰ròu上掐了把,“只這一下,你就喪了魂啦!”  

    第十七章相思字了

    她哎哎叫著蜷縮起來,嘟著嘴說,“別鬧!”

    感月湊過去調侃她,“別裝了,我才剛都瞧見了。舅舅都這麼待你了,你還有什麼可推脫的?”

    她臉紅脖子粗的辯駁,“怎麼到你嘴裡就成這樣了?舅舅怎麼對我了?你再混說,我可不饒你!”

    “你還告訴舅舅,教訓我不成?”感月笑著站起來,招了婢女來伺候著盥手漱口,一面道,“我不和你說了,我看人踏歌去。你還是吃些東西吧,心思再重也得吃飯。別餓著肚子,瘦得像根竿兒似的。”側過頭來調笑,“太瘦了男人不喜歡的,舅舅也是男人。咱們大唐胖為美,記住了麼,如濡姐姐?”

    布暖羞得無地自容,“你越xing兒沒邊了!”待要去拖她,她卻一閃身出去了。

    “你別亂跑,你母親要罵的。”她忙去追,自己是姐姐,不看管好她,萬一出了事,她要擔責任的。

    婉姑娘回頭笑道,“娘子別擔心,奴是有名有姓的,人丟了找奴要。”  

    她們飄飄然去了,布暖喪氣的站在檐下想,其實她應該一道去的。可是沒有,因為心裡暗暗期盼著舅舅來找她。她能回憶起來的東西不多,唯獨台下看變文的他,那神qíng樣貌記得這樣清楚!她壓著胸口喘了口氣,想見他,又有點害怕。一切來得很突然,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

    現在想想,似乎他們以前是鬧出過什麼動靜來的吧!如果是這樣,那麼母親的反應便能理解了。舅舅一出現,家下大人們立刻如臨大敵,不單是父親母親,還有老夫人和知閒……說起知閒,舅舅和她退婚,難道是因為她的關係麼?她扶著頭,朦朧間仿佛猜到一些。她在門前旋磨,不確定該不該向他打聽。倘或是她想得太多了,他那種促狹的含笑的眼神,也夠叫她驚悚不安了。

    還是不要見了吧!她承認她怯懦,這種事qíng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問得出口呢!她心跳得擂鼓一樣,那是舅舅呀,兔子還不吃窩邊糙呢!不過舅舅那麼勾魂攝魄,叫她招架不住。她是喜歡他的,她考慮再三捏了捏拳頭,若是他也對她有感覺,那麼就大方的相愛吧!大不了像他說的那樣,她跟著他私奔,到天涯海角,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她油然生出豪邁的氣概來,瞬間被自己的壯志折服了。原來她也是個激qíng澎湃的人,她期待人生有不一樣的境遇。於是她遇上了那顆火星子,於是不顧一切的熊熊燃燒起來。  

    正臆想著,眼角瞥見他果真出來了。提著袍角,面色從容,儼然是位正人君子。她心上一跳,剛才的大無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以後再說吧!她悶著頭轉過身去,勇氣像破了口的沙袋,一下子漏得gāngān淨淨。她這是在想什麼!她嘟嘟囔囔的埋怨自己,是喝了兩口米酒上頭了麼?她居然糊塗了!

    她貓著腰祈禱他沒有看見她,正想回去,冷不防他上來掣住她,一閃身把她拖進了對面的包間裡。

    這裡有梅花,有條畫,還有一張放大的人臉。他說,“你找我?”

    他的呼吸里有薄薄的酒香,是清慡並且清醒的一種姿態。咻咻的鼻息打在她耳側,他離自己這樣近,近到令她無措。她自發退開些,他卻又欺上來。她惱火,仗著自己長得好就不怕別人細看麼?她已經被他bī到角落裡,只好伸手推他。然而他的胸膛像堅硬的牆,不能撼動半分半毫。她不由挫敗,“我沒找你,是感月開玩笑的。”

    “那你不想見我麼?”他勾著一邊嘴角,看上去痞氣十足,“我這麼失敗麼?我時時刻刻想著你,你竟一點都不想我?真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常會不經意間蹦出這種富於挑逗xing的話,但只要有些距離,即使伴上一個含糊的笑容、一個迷離的眼神,也並不能這樣令她震動。可是他現在幾乎貼著她,讓她無路可退。她又羞又怕,他簡直是個調qíng高手,知道怎樣摧毀女人的意志。

    實在心慌得不成,有種被輕薄了的感覺。她唔了聲,“別這樣……”原本想說得正氣一點的,誰知語調卻走偏了,變成了yù拒還迎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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