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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禁軍對視一眼,忙朝輦車拱手如儀,“請小姐放心,等大都督出了議事廳,卑下自當立時回稟。”
賀蘭顯得百無聊賴,“這天兒熱的!那就別耽擱了。”拿腳踢了踢趕車兵卒後背的擋板,“上路吧!”
一乘華輦領著小小的車隊逶迤走遠了,那兩個禁軍遲疑著,“是大都督家的小姐,雲麾將軍沒過門的媳婦麼?同賀蘭敏之在一處,豈不是羊入虎口?”
門內的禁軍也犯嘀咕,商量之下譴了個人進衙內守著。又礙於容與立下的規矩實在沒人敢破,隔窗看正殿內正排兵布陣,只得在廊下巴巴兒的坐等。
待散了議,早到了隅中。堂內眾將紛紛辭出來,那守門禁軍方入內叉手道,“稟大都督,早前孫小姐來門上與大都督辭行,因著都督軍務正忙,也未作停留。只命標下傳話與大都督,蘭台今日往東都運送典籍,孫小姐隨車押運去了。周國公留了話,孫小姐有他一路照料,請大都督寬心。”
容與聞言一怔,“往東都去了?什麼時候的事?”
那禁軍見他臉上不是顏色,心裡有些忌憚,硬著頭皮道,“回大都督的話,孫小姐是破曉時候來的。算算到這會子,走了約摸近兩個時辰了。”
容與心裡亂成一團,雖震怒,又因為死規矩是自己定下的,不好叫人說他因私廢公,只得按捺住了發作不得。擺手把人打發出去,卻再也沒辦法安安穩穩坐在案後發號施令了。
他簡直恨透了賀蘭,他到底要gān什麼?明知道布暖的身世和洛陽發生的一切,還要帶她回到那個是非之地。走一趟押運是沒什麼,可萬一叫人認出來,夏家舊事重提的話,免不了要掀起滔天巨làng!
他當真忍得肝兒也疼,虧得布暖還說他好,這人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亂!夏家老爺子官拜中書侍郎,品階不低,且還掌管著行宮藏書。這要是碰了面,不是直愣愣的撞到槍口上去了?他怒極,沒處撒氣,把牆角一排戟架踢得呯嘭亂響。近侍們在堂外面面相覷,前一刻還好好的,不知道是哪裡出了事,惹得一貫溫雅的人發這麼大的火。高念賢捉了那個傳話的來問,守門禁軍這般那般的jiāo待了,薊菩薩是個天王老子也敢得罪的,嘴裡啐了句奶奶的,拔腿就進了堂內。
容與火頭上,又覺得自己失態讓人看見了面子上下不來,便枯著眉頭道,“你進來做什麼!”
薊菩薩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大都督息怒,標下這就點兵追人去。”
高念賢伸手攔住,“又不是打仗,點什麼兵?”對容與作揖道,“大都督莫慌,途中有隨行的人員,料賀蘭那廝不敢任意妄為。到了洛陽便無事了,藍將軍不是正在監製城防麼?大都督修書一封,標下立即著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陪都藍將軍手中。”
他是氣糊塗了,叫高念賢一提,方想起來藍笙也在東都。幫忙指望不上他,恐怕事qíng會鬧得更加複雜。思及此斷然再坐不住了,抄起佩劍掛上玉鉤,囑咐高念賢道,“我要親去一趟,衙內事物就jiāo與你打理了。若是司馬大將軍那裡傳召,先代我告個假,等東都回來了再過將軍府請罪。”
高念賢忙應個是,心裡兀自嘀咕著,怎麼犯得上弄這麼大的動靜呢?大都督對這外甥女的關心也忒叫人讚嘆了!
薊菩薩是戰將,但凡開遠道,總少不得他隨扈。容與整裝的當口,他早已急匆匆趕去召集衛隊了。
汀洲知道主子要出門,倒顯出了為難之色,進來沖容與躬身道,“六公子忘了,今兒是知閒小姐生辰。早上出門老夫人還叮囑小的,叫提醒六公子下了值早些回去呢!這麼火急火燎走了,回頭老夫人責怪起來怎麼好!”
這會子再顧不得面面俱到了,什麼事能同布暖的安危比?他說,“你不用跟著,到老夫人跟前回個話,就說我有要務往洛陽去了。別提暖兒小姐的事,免得老夫人憂心。”疾步往門牙上去,想想又頓住了腳,“你上瓊瑰去,叫老闆挑一套最好的首飾送到府里,算我給知閒的壽禮。”言罷也不待汀洲再多言了,閃身就出了西苑。
成績好差,完全沒有動力,考慮太監了哇o>_<o~
第九十八章逆旅
賀蘭絮叨著,還在說他的蛐蛐如何驍勇善戰,他家架設的蛐蛐擂台如何豪華瑰麗。布暖聽得厭煩,“你簡直就是個碎嘴子!好好的男人家不騎馬,和我擠一輛車,我都不稀罕說你!”
“誰說男人一定要騎馬?這大熱天的,頭頂上烤著,屁股下面硌著,誰受得了?我又不是沈容與,大唐武將裡頭的中流砥柱,愛騎個馬耍威風。我是小小一介文儒,還是坐車適合我。煩了看看沿途風光,累了倒頭就睡。活著是用來享受的,整日間奔波勞碌,老來回頭想想,一天好日子沒過上,這輩子白活了!”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說辭來辯駁,看她一臉憋屈的樣子,他笑嘻嘻的問,“你是不是困了?”
她心裡裝著事,哪裡睡得著!只不過為了和他唱反調,故意道,“我困了又怎麼樣?你在邊上,我壓根沒法子睡!”
賀蘭別過臉,“為什麼不能睡?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睡覺的樣子,傻愣愣半張著嘴,一點沒有醒著時候的機靈勁兒。”
她面紅過耳,握著拳頭梗起脖子,“你胡說!我rǔ娘說我睡著的時候最美了!”
“她那是安慰你。”他忍笑道,看著她搜腸刮肚找說辭的表qíng,愈發覺得逗她是人生一大樂事。他拿摺扇敲著掌心感慨,“暖兒啊,我若不是有了意中人,娶你應該也是很好的吧!咱們閒來拌拌嘴,至少不會無聊,對不對?”
她瞪他,“不對!你是我的冤家死對頭!”
他的臉上立刻出現悲苦的神色,“我以為你拿我當朋友,誰知道你還把我當仇人!你這沒良心的,枉我對你這麼好!就算是我硬把你弄進宮的,瞧著我待你的一片qíng,以前那些梁子也該解了吧?”
布暖被他說得渾身起栗,往邊上縮了縮道,“你能不能有點正形?瞧你這積糊勁兒,莫不是女扮男裝的吧!”
他仿佛受了莫大的侮rǔ,拉過她的手就往自己胸口貼,“你摸摸,看是不是女的。”
布暖嚇得忙往回收,事後憶憶,還真是一馬平川的。只是他這麼肆無忌憚,真叫她沒臉。她悵然道,“你要是個女的倒好,qíng路大約就平順了。”
他怔了怔,“你說什麼?”
她有點心虛,當面戳穿人家的偽裝不太厚道吧!他談起自己來毫不含糊,他的脆弱和怯懦從不諱言,但是感qíng上的事隱藏起來絕口不提。珍視到了極處,又無法訴說,自然和別的大不相同。
她背過身躺倒,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我什麼都沒說。”
他久久不語,隔了半晌方嘆道,“你真聰明,其實你早就看穿了,是不是?”他自嘲的笑,“我以為掩藏得很好,卻一再的被人窺破。先是天后,然後是你,你瞧我做人有多失敗!”
她暗裡唬了一跳,也不敢隨意接口。他對天后沒計奈何,自己小命在他手上捏著,萬一他來個殺人滅口,把她往崤函古道哪個激流險灘上一扔,那她就真成了huáng河邊上無名枯骨了。
他看她一眼,這丫頭背部線條明顯僵硬,想是對他很忌憚吧!他並不計較,也沒有惱羞成怒的感覺,反而驀然輕鬆起來。之前總歸背著她,更找不到契合的時機開口。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便沒有必要再躲閃了。天曉得他其實多想有個人說說心裡話,其實場面上混跡的公子哥兒,jiāo的大多是酒ròu朋友,走jī鬥狗時一呼百應,卻沒有真正能掏心窩子的對象。
他曲起腿,把下巴擱在膝頭上,慢聲慢氣的說,“沒想到頭一個看透我的人是你,看來這個朋友你不認也不成了。你沒有發現麼,咱們倆遭遇的愛qíng何等相似!同樣要歷盡艱辛,同樣的有口難言。不過認真算起來,你比我還qiáng些。實在沒法子了,可以讓他帶著你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只要他想做,沒有辦不到的。可是我不成,弘的地位擺在那裡,一言一行不能有任何差池。最倒霉的是我愛他比他愛我多,這就註定了我不得善終。天后也許會除掉我,可惜,我連為愛qíng犧牲的資格都沒有。”
她澀然,撐起身道,“你別這麼說,說得我怪難受的。他未必不愛你,就像你說的,他坐在雲端里,和平常人不一樣。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對不對?所以你應該等,等他坐穩了江山,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他仰起臉,嘴角有些扭曲,“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啊。”他轉過臉看她,“我罪名足夠多,哪天朝廷把我推出去砍頭,會有很多人拍手稱快,因為我是個罪大惡極的敗類。”
她突然無比心酸,不過是愛一個人,真的會為愛送命麼?他這樣說自己,她愈發覺得他可憐。他並不壞,只是活得恣意,所以天下人都誤解他。
她哽了哽,“胡說,你不會死的!”
他看見她眼裡瀅然有淚,笑著撫了撫她的頭,“有冬司簿為我一哭,也算值了!”
她不再理他,踅身歪在了隱囊上。她到蘭台不過月余,一個月罷了,能了解他多少?也許他的確有讓人詬病的地方,但在她看來他罪不至死。愛qíng一旦和政權jiāo鋒,最後會落得什麼下場,幾乎是可以想像的。愛qíng其實那麼脆弱,稍一疏忽,便足以叫人灰飛煙滅了。
“他要娶親了。”他的聲音像是深海里翻滾上來的氣泡,碎裂得無聲無息。
她的心也攥起來,一樣的窘境。還有三個多月,容與和知閒的婚禮籌備得差不多了吧!醉襟湖和碧洗台串聯了麼?喜帖都發了吧!大約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她能做些什麼呢?她沒有立場要求他取消婚約,等他拜天地的時候,她除了肝腸寸斷,束手無策。
兩個人,同樣的心事,空前的彼此理解。賀蘭仰天躺倒下來,小小的車廂,各人占據半邊。雖然不太像話,但心裡是gān淨的,坦然的。
外頭時候已經不早,漸漸起了暮色。頂馬有了負重,走得比單騎慢得多。以這個腳程來看,大概明天入夜方能到洛陽。
將近風陵渡,huáng河東轉的地方,風大一如往昔。這條官路上沒有驛站,道雖不險,叢山峻岭里穿梭,遇著什麼豺láng虎豹總歸不好。押車的兵卒兩京走得熟,到了以前過夜的平灘上就歇腳紮營了。鋪上席墊,架上柴堆,翻找出鍋魁和水囊,一伙人喧笑著,比在京畿里站門巡街高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