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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看來,這事倒不是太難。”尚嬤嬤氣不過,索xing把話挑挑明,“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要勞動夫人大駕,您是定盤的星,只要您一句話就能逆轉乾坤。夫人吶,亂/倫的罪名著實太大。笞六十、徒一年、流千里……這頂帽子扣下來,六公子這些年的道行就毀了,沈家的榮耀也就到頭了。您不能坐看著這件事qíng發生啊,總歸想想辦法。老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保得住六公子,夫人日後更是福澤綿長。公子心裡謝您,愈發的孝敬您。”
是嗎?誰能做得了他的主?藺氏背轉過身去,天底下沒有不想親娘的兒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算還留在她身邊,心思也是兩樣的了,她仍舊竹籃打水一場空。有時候婦人之仁很不可取,念舊qíng固然落個好名聲,但是接下來且有一杯苦酒喝喝的。她不能把自己bī到絕境,萬一人財兩空,她下半輩子沒了依託,到時候向誰去訴苦?
她開始厭惡尚嬤嬤,跟了她三十多年,知道的事多了,倒在她面前倚老賣老起來。她冷淡的望她一眼,“你這算是心疼你那奶兒子,倒忘了正頭主子是誰了?你是我藺家帶來的陪房,不是他獨孤家的家奴。怎麼不在我這一頭,反倒替別人長威風?你受了他獨孤氏多少好處,竟連我也敢教訓?”
尚嬤嬤心裡雖不qíng願,但主僕的名頭在那裡,也不好多作辯駁。只得欠身納福道句不敢,“奴婢一門心思替夫人打算,夫人萬萬別誤會了奴婢。”
藺氏斜眼一哼,“若要我別誤會,還是多gān活少說話。有些東西爛在肚子裡頭,對大家都有好處。我的脾氣你知道,想辦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不想辦的,任你說破天去,還是做無用功。我勸你別cao那份閒心了,有我一口飯吃,自然短不了你的。你若是打定了主意同我唱反調,那我可要對不住你了。你也有了年紀,不如回你老家種地去吧!”
這是何等的冷qíng冷xing!她寧願毀了這個兒子,都不肯把她的秘密公諸於眾。也是的,逆倫畢竟不是貪贓枉法,不會抄家充公。府里如今家私巨萬,單憑那些庫存的錢糧,也夠她錦衣玉食享受到死的了。她不稀罕兒子,沒有兒子也可以活得很滋潤。尚嬤嬤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指望她全然指望不上,要緊的時候只有自己上堂作證。藺氏捨得拋下六公子不問生死,她這個做rǔ娘的卻不忍心。孩子吃過她一口奶,說起來比和那蛇蠍毒婦更親近。她不能眼巴巴看著他獲罪,她要想法子救他。
外面人奔走求告,牢里的兩個人倒很安穩。
刑部的牢獄也分三六九等,公親有天字號的單間,裡頭chuáng榻桌椅皆全。衙內的守軍因著早從南衙十六衛換成了北衙飛騎,容與進了號子,享受的待遇要比一般人高出許多。但是這種有章有程的地方男女分開關押,連面都見不上。不如臨時的牢房,木樁子一分隔,左邊女人右邊男人,並沒有太多避諱。
容與唯恐布暖害怕,特要求往那下等典獄裡去。兩個人就近羈押,探過手就能夠著對方。
“還好麼?”他覷著她,“害不害怕?”
她和他十指jiāo握,“有你在,我不怕。”
他會心一笑,“好丫頭,這才是我沈容與的女人!臨危不懼,有勇有謀。”
她融融笑起來,“勇倒是有,謀麼,愧不敢當。”又四下打量,每個木柵里都有人。那些囚犯滿臉悲苦,或靠或躺,幾乎沒有jiāo談的。她壓下聲來,“有生之年能同你一道下獄,想想真是極難得的。”
他哭笑不得,“這樣好麼?叫你受委屈,我於心不忍。”
“我喜歡的,快樂同你分享,痛苦也和你一起承擔。只要度過這個難關,往後就再也拆分不開了。”她的臉上沒有憂愁,笑得像朵花一樣。因為她不是獨自一人面對,有他並肩站著,她心裡是踏實的。他是個萬事都有把握的人,似乎天底下沒有什麼能令他苦惱。知閒娘兩個有這舉動,他事先一定早料到了吧!既然有了準備,就不會坐以待斃。她相信他,他這樣睿智,絕不能讓自己落進窘境裡。
他五指稍稍用了些力道握緊她,“明天的會審你不必多說什麼,一切有我。只是這案子結了,後頭接下去還有公務上的紕漏要清算,我一時是回不去的。”他嘆了口氣,“別人都怨功名難取,殊不知想卸下頂上烏紗,反而更加不易。”
她聽他這麼說,重又變得憂心忡忡,“兩下里夾攻,我怕你抵擋不住。”
他的拇指在她虎口那一方皮膚上揉捻,垂著眼睫道,“我是不礙的,只要你穩妥了,我還愁放不開手腳麼?你安心等我,或者要些時候,但不會很久的。等我辦妥了便來接你,咱們拋開這長安繁華,到屬於你我的世外桃源去。”
她面有難色,“你會回來的,是不是?你不會丟下我的,是不是?”
他知道她惟怕這個,怕孤單,怕被遺棄。可是他怎麼捨得!他探手撫撫她的頰,“你放心,我會活著,活著就一定來找你。”
她感到莫名恐慌,“你別這麼說,我有些怕。”
“別怕,他們常說我神通廣大,這點子小坎坷算不得什麼。上次陪老夫人到寺里還原,主持替我卜了卦,說我有八十歲的壽元,會長長久久的活下去。”他把肩膀挨過木柵,“來靠著我。”
她順從的倚過去,只能觸到他肩頭一點點。說不清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放佛悲悽而辛酸,但是仍然幸福。
“你遇見我是個錯誤。”她低語,“我把你害成這樣……”
他安撫她,“究竟是誰害了誰呢?沒有我,也許你早就嫁給藍笙了。他會對你很好,日子也是安穩的,不會像現在這樣跟我下牢房。”
跳動的火把不甚亮,照得四圍影影綽綽。她在蒙蒙的光影里安然笑著,非常知足。誰都不要去攬責,現在說那些都已經晚了,晚了。
“明天會怎麼樣呢?”她側過臉,把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肩峰,“你說明天會有分曉,到底是什麼?”
他的眼睛深邃,茫茫看著屋頂的時候也是一幅畫。他說,“我在等,我等我母親。”
她不解,“你是等獨孤夫人還是外祖母?”
他晦澀看她一眼,“我只有一位母親,我想知道她的愛子之心有多少。她膝下艱難,我要離開中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若是她拿我當親骨ròu,只要她願意,我會帶她一道走。”
有時候被迫切需要的僅是一種態度,做母親的沒有不愛孩子的,只要有幫助,願意盡一切努力。他不缺乏後路,但他仍舊想證明。他實在是很失落,不論長到多大,對母親總有種天生的依戀。他希望他的母親和別人的母親一樣,即便很多時候不近人qíng也是為他好,而不是包涵了別的目的xing。
第三十八章好夢驚回
更新時間:2012-11-21
次日上堂,邁出刑部大牢的時候頗有些蓬頭垢面。容與知道布暖不會料理自己,這裡沒水沒篦子,只好就手給她打點。松松綰了個髻,乘著屋頂落下來的一縷日光品評一番,倒發現有種虛弱頹廢的美。
底下人不言聲,但都覺得訝異。平素看慣了大都督一板一眼的模樣,今日這般柔qíng似水,大大超出眾人想像。嘖嘖嘆服著,果然女人是劑良藥,再怎麼利落qiáng悍的男人都都逃不過這密密的qíng網。大都督平素清心寡yù,現如今調劑調劑是應該的。只不過代價有點大,愛誰不好,偏愛上自己的外甥女呢!
但實在是契合,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娘子年紀小,大都督面前定位比較模糊,是亦妻亦女的角色。大概越這樣越是叫人愛不釋手吧!幾個禁軍低著頭只顧胡思亂想,古來就崇尚老夫少妻,差個十幾歲,婚姻更美滿。
一路行來,看顧得也好。平整的青石板絕不會絆得跌跤,大都督前面走著,時不時回頭看。真箇兒是心肝寶貝ròu,只差含在口裡了。
大堂上三司共太子正襟危坐,人犯上堂一一見禮。似乎也沒有多費唇舌的必要,太子賢道,“今早散朝,皇后傳我問話。六郎的案子她有耳聞,原要來聽審,叫我勸住了。皇后陛下日理萬機,這案子也不是理不清的無頭案,就不勞動她大駕了,咱們秉公辦理也是一樣的。”他看看左右,“我先頭進皇城時底下文書通報,說一gān人證都到了。既這麼就別耽擱了,開衙辦吧!”
曹幌是主審,忙起身作揖應個是。驚堂木一敲,喃喃陳述著,“今有高陵葉氏,狀告幽州冬氏欺瞞朝廷,冒名領取嘉獎。並狀告長安萬年縣chūn暉坊沈容與,無端退婚,與冬氏甥舅通jian,觸犯婚律。昨日初審,因礙於人證未能趕赴,特延後一日。承太子殿下令,傳冬氏一案人證上堂。”
眾人皆抬眼看,禁軍領著三個人從門牙上進來。cha金戴寶的陽城郡主走在最前頭,後面跟著穿素服戴白絹花的小婦人,末尾是朱服烏紗的夏侍郎。一行人穿過甬道進了正堂里,太子一看忙領著三司打躬作揖,“侄兒給姑母見禮。”
陽城郡主笑吟吟抬了抬手,“殿下免禮,你從永州回來咱們還沒見過面,今兒竟在這裡遇上了!”
太子賢俯首道,“我州上回來沒過府給姑母請安,姑母切莫怪罪侄兒。”
“罷,你如今是太子,公務忙得很我知道。有你這份孝心,我也足意兒了。”太子親引了在圈椅里坐下來,別過臉掃了容與一眼。他臉上還是這寵rǔ不驚的神qíng,端端正正給她一揖,並沒有過多的表示。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布暖,如今對她著實沒有太多的想法了。不愛也不恨,到底沒有緣分,qiáng求是qiáng求不來的。
曹幌瞟了眼手上的文書,沖那素衣婦人道,“堂上所跪何人?”
那婦人頓首道,“洛陽高氏,拜見殿下及諸位閣老。奴是敬節堂的管事,專事各節婦進出造冊。昨日得了令,連夜趕至長安來做人證的。”
鮑侍中急急道,“那你瞧瞧堂上的女子,可有見過,瞧著眼熟的?”
高氏轉過臉辯認,稍頓了頓,竟指著知閒道,“這位娘子我見過,坊口賣菜的李寡婦家閨女,給敬節堂送過一回chūn筍。”
這簡直是個玩笑,葉家母女霎時黑了臉。葉夫人顧不上別的了,炸著嗓子呵斥,“混帳婆子,你瞎了眼亂指一氣!”
曹幌的驚堂木拍得山響,“葉藺氏,你再咆哮公堂,本官就攆你出去!”
葉夫人只得悻悻道是,太子賢笑起來,“看來人的眼睛有時候也靠不住,認錯人的事時有發生。葉氏你指證冬氏可做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