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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屯營的昭武校尉和幾個副尉中侯正巧從井邊經過,駐足調笑道,“將軍好俊的繁纓!哪裡得來的?想是佳人送的吧?”

    藍笙常在鎮軍府出沒,和容與旗下郎將都相熟的,說話也隨意。懷化將軍伽曾抱著胸上下打量他,“瞧瞧這滿臉chūn/qíngdàng漾,莫非又得著個紅顏知己?是哪個司哪個坊的?漢人還是胡姬?”

    “這話沒道理,本將豈是隨意好相與的?”藍笙照夠了,滿意的直起身,手指勾著絲絛說,“這趟可比真金還真,大家子的小姐,你們想都想不著的。且等著,最遲年下,定然請你們吃喜酒。”

    眾人因離正衙遠,也不擔心叫大都督聽見,紛紛起鬨,“làng子竟是要回頭了!好歹留神,可別十二月里拜堂,大年初一就請咱們吃紅蛋!”

    藍笙得瑟起來,“玩笑話背著上將軍,他治家可嚴,當真出了這樣的事,我剮了一身ròu都不夠他出氣的。”

    諸將譁然,面面相覷著,“怎麼說?莫非上將軍府里還有姊妹未許人的?”

    藍笙舉步朝府門上去,只虛應道,“不可說,等日後你們自然知道。”便騰身上馬,揚鞭而去了。

    第二十二章端午

    端午轉眼就到了,大清早起來日頭就烈,照著地面熱氣蒸騰。

    老夫人和知閒打發人送角黍和梗米糰來時,布暖正忙著在煙波樓牆角處灑雄huáng粉,冷不防被風迷了眼,鼻涕眼淚一大把。

    兩個丫頭只顧笑,rǔ娘忙拿出準備好的健人和香囊,請來人帶回去做回禮,一面招呼著,“成了,是個意思就夠了。緊著灑,怕是再稱兩斤來都不夠使的。”上來拉過布暖,攜了衣角給她掖眼睛,嘀咕著,“仔細些,這個可不敢大意,回去洗洗吧!”

    布暖抬手揉揉,只是笑,“不礙的,這會子已經好了。”

    秀也不問qíng由兒,牽著她進屋子,打了手巾把子仔細替她擦臉上粉。新買的鉛粉里有股子藥味兒,說是天熱了能防汗的。一頭又吩咐香儂取換洗衣裳來,抽出兩條長命縷綁在她腕子上,嘴裡念叨了一串吉利話,納了福道,“奴婢給小姐續命了。”

    布暖看了一眼,噘嘴道,“我這麼大的人還綁這個,又不是孩子,叫人看了笑話。”

    “混說,你沒許人家,怎麼不是孩子?聽話戴著,消災避難的,有沒有用先不論,好歹是個寄託。”秀抖了抖香儂送來的襴袍,“快換衣裳,別等回頭藍將軍來接,鬧得手忙腳亂的。”

    rǔ娘辦事果然妥貼,進長安那天說要胡服的,轉天就備好了。布暖看看花梨托盤裡的頭飾,那發針鏤花的頂端鑲了一圈流蘇,密密鋪陳在盤底,纏綿悱惻。

    “我不要穿胡服。”她有些彆扭的背過身去,先頭還很嚮往,結果發現那個讓她驚艷不已的人是舅舅,便半點想頭都沒有了。

    rǔ娘不明白她的心,一味的說,“還是穿胡服好,外面人那樣多,姑娘家半臂袒領的多有不便。你這孩子也真怪,先頭吵著要置辦胡服,如今有了,反倒不穿了。究竟是哪裡不合心意?你自己悶著我也不知道,何不說出來,不好的地方再改改就是了。簇新的衣服,白扔了多可惜!”

    秀嘮嘮叨叨半天,布暖被她聒噪得受不了,看她大有要憶苦思甜的意思,慌忙認命的點頭,“快別說了,我穿就是了。”

    幾個人歡歡喜喜給她打扮上,玉爐半跪著替她扣好蹀躞帶,在七事上附帶掛了好幾個香囊,撫掌道,“小姐穿胡服真是好看得緊,轉兩圈我瞧瞧,可還有疏漏的地方?”

    布暖像個偶人似的任由她們擺布,香儂拿桂花油給她抿頭,萬分用心的梳了個高髻,戴上束髮冠,cha好了發針,上下打量一通笑道,“這是誰家郎君?好俊俏的小相公麼!”

    布暖高興起來,縱到鏡子前扭身照,嘖嘖讚嘆,“我要是個男子,全長安的女子大約都會搶著嫁給我!瞧瞧這身段,這臉盤兒,沈大將軍都不及我!”

    屋裡人掩嘴大笑,“哪裡有這麼夸自己的,不害臊!”

    秀摘了一截艾糙cha在她的髮髻上,邊道,“品階上下一等,竟差了這麼一程子!六公子節前那樣忙,幾夜都不著家的,今日還要在宮中戍守。藍公子多閒適,看他平日公務不多,節下還能騰出空來競渡。到底皇親國戚,同普通官員大不同的。”

    布暖訕笑,舅舅素來威儀,他撒個小謊,人人不疑也省了好些麻煩。她應承著,“可不是麼,想來大都督也不是好當的呢!”

    秀的表qíng像在品一樽佳釀,自顧自的點頭,“還是藍公子這等差使輕鬆,邊關沒有戰事,且逍遙自在的活著。誰要是嫁了他,擎等著過好日子罷了。”

    布暖一個頭兩個大,心道又來了!rǔ娘是著了藍笙的魔,他樣貌好,家世高雖是不爭的事實,可真要論,還是舅舅更拔尖些吧!舅舅xing子沉穩,一眼看過去就是靠得住的人。就閨閣女子選婿來說,比起藍笙的浮躁,她倒覺得舅舅更為穩妥。

    只可惜了,比來比去都是枉然。

    她正惆悵著,樓下有人喊,“大小姐可在麼?”

    布暖趴在勾片欄杆上探出身去,看見府里管家仰著頭站在房蔭下,沖她眯眼笑道,“大小姐快收拾收拾,公子爺的車侯著呢,小姐歸置好了就出府吧!”

    rǔ娘奇道,“怎麼是六公子的車,不是藍將軍來接麼?”

    瞿管家摸著鼻子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料著藍將軍那頭忙,今兒不是有競渡嗎,不得空吧!”

    布暖踅身回去拿帷帽,囑咐玉爐,“明間裡有雄huáng酒,你們陪著rǔ娘好好喝一杯。若是有興致也出去散散,端午節外頭可熱鬧呢,錯過了就得等到明年了!”

    玉爐應了把她送出門,拉著她的衣角說,“別只顧自己玩,遇上好吃的帶些回來!”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布暖在她肥嘟嘟的臉頰上捏了一把,“我記住了,要鹹的不要甜的,小娘子真難伺候!”

    玉爐噯了一聲,格開她的手道,“仔細了,調戲良家子麼?”

    布暖摺扇嘩地一打,仰天長笑出門而去。

    輦車沒停在沈府門前,chūn暉坊不是直道,進了坊門要拐過幾個彎才到將軍府。布暖跟在管家身後,透過一片濃密的竹林,隱約看見一駕車停在坊牆邊上。正納悶做什麼要偷偷摸摸的,漸行漸近,才看清轅前立著的人竟是舅舅。

    她吃了一驚,快步上去行禮,“舅舅怎麼親自來了?不是說打發藍笙的小廝來接的麼?”

    頭一回見她胡服打扮,瞧著還有些眼熟,和他常穿的一身衣裳很像,但她穿著就顯出別樣的一種味道。容與上下端詳,除去頭頂上那一株可笑的艾糙,可算是個翩翩佳公子。

    “休沐便無事可做,藍笙那裡忙著準備,我既然閒著,自己來了省些手腳。”他笑吟吟道,“你穿胡服好看。”

    布暖紅著臉頗感心虛,侷促的抻了抻襴袍,像是某種不願讓人窺見的東西bào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她唯恐舅舅會取笑,愈發的戰戰兢兢。還好他穿的是常服,倘或撞上了,豈不叫她尷尬得無地自容麼!

    “舅舅看,我的衣裳可是和你的一樣?我那日甫進長安就見著一個人,正是穿著這樣的襴袍。我瞧著覺得真是好看,便讓rǔ娘給我置辦……”她gāngān的笑,笑著笑著突然覺得發苦,嘴角便如千斤重,再也提不起來了。聲音漸次低下去,想起自己前頭的一腔赤誠就那麼隨風去了,滿含無限傷懷,“誰知道那個人居然是你!”

    他聽了微訝,瞧她一張臉yīn雲密布,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忙順勢道,“我那日接了急召出門,竟是在路上遇著了?不過這身衣裳襯你,和舅舅一樣喜好,咱們是英雄所見略同。我那頂發冠是上年託了首飾匠人單做的,如今坊間也有得賣了麼?”

    布暖原本還自怨自艾,被他一打岔,轉瞬就撂到後腦勺去了,接口道,“那是一定的!這麼漂亮的冠子,八成各個金鋪都有。不過是把梁脊做平了,平民可不敢戴粱冠,捉住了要吃板子的!”

    她比劃了一下,全然不是適才難過的樣子。容與興嘆著,估摸自己是老了,已經跟不上她跳脫的思維。送她上了車,放下兩腋的紗幔,馬鞭自在一甩,輦車晃悠悠前行開去。她坐在一邊,小小的個子倚著圍子。他側過頭看她,“你身上怎麼一股子雄huáng味兒?”

    布暖唔了聲,指著腰間成串的香囊給他瞧,“端午掛健人辟邪的,舅舅沒有麼?”說著細打量他,他的打扮真和這熱鬧的節日格格不入,沒有一樣應景兒的物件,腰上只有一個裝著兵符的金魚袋,同她蹀躞帶上的繁花似錦相比,容與的七事孤零零的煞是可憐。

    “知閒姐姐沒有給舅舅準備端午的玩意兒?”她憐憫的搖頭,“這麼的過節太冷落了。”

    容與牽了牽嘴角,知閒差人送到軍中的東西不少,只不過他不願意戴著罷了。他又不是藍笙,男人家身上掛一堆七七八八的配飾,叫人背地裡笑話。

    布暖有些後悔,早知道知閒沒心思過問這些,她該把那條繁纓送給舅舅才對。現在轉贈了藍笙,再沒有了,好在她手臂上綁了兩條長命縷。

    她麻利解下一根,猶豫著徵詢,“暖兒給舅舅續命?rǔ娘說了,沒有成親的都是孩子,戴上長命縷能防著被兵刃所傷。”

    他不言聲,看著她把五色絲扣在他手腕上,所有的注意力剎那間都集中到那片方寸之地。她的十指白玉一樣,靈巧翻轉著,小心翼翼打個蝴蝶結。指尖偶爾划過他的皮ròu,溫熱的觸感便震dàng著氤氳擴散。

    他屏息靜氣,她抬起眼,笑靨如花,純淨的臉近在咫尺,得意的說“多好看”!

    也許是沒見他反感,她膽子愈發大了。想了想,拔下頭上的艾糙cha在他發間,滿意的頷首,“這才有過節的樣子!”

    說實話,堂堂的鎮軍大將軍,腕子上打著長命縷,頭上別著艾糙,那滑稽的模樣和平素威嚴的作派相去甚遠。若是被他朝中的同僚遇見,八成夠恥笑上三五天的。

    布暖卻喜歡,這樣的舅舅才是活生生的,匯進人流里不至於突兀。就像尋常人,充其量比別人沉穩些,比別人冷漠些,也比別人容止可觀些。

    第二十三章遊蹤

    容與淺淺一笑,面對她的隨xing,他表現出了長輩最大限度的寬容。只要她高興,他便跟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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