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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儂扯扯布暖畫帛悄聲道,“小姐暫且同他周旋周旋,這不是小事,豈可糙糙定奪?先問過六公子的意思,他是官場裡歷練出來的,總有辦法應對。”
有什麼法子,除非能把賀蘭敏之的嘴fèng起來。布暖垮著肩一臉頹敗,搖了搖頭,仿佛已經認命了。
賀蘭兀自搖著扇子,偏頭看著廊外風光,慢吞吞道,“我倒忘了告訴你,正因著沈大將軍的名頭,你舉薦的路子同別個不一樣。二品大員的家眷不為宮官,不進六局,算是編外的,否則一輩子都要要jiāo代在宮掖之中。”他回頭,帶著惡作劇式的眼神莞爾一笑,“舉薦的文書楚國公已經遞上去了,這會子到了內侍的手裡,沈大將軍就是要活動,怕也已經晚了。”
這下子果然是窮途末路了,布暖再敷衍不下去,恨不得撲上去撕了他,“那你還假惺惺的問我意思做什麼?賀蘭敏之,我哪裡得罪了你,你要這麼算計我?”
這就對了,前頭的對話簡直像公文往來,他就不相信年輕輕的女孩子有這樣處變不驚的能耐。雖然他扯了點小慌,要她進蘭台是他臨時起義,並沒有什麼舉薦文書,不過能看見她動怒的樣子也值了。他見慣了千嬌百媚的淑女名媛,女人太過四平八穩反倒不可愛,要有脾氣,呲起牙來像只憤怒的小shòu,這才是鹹淡適宜的。
“娘子沒有得罪我,是我對娘子心嚮往之,無奈沈大將軍對我太過提防,要見你一面太難,我只好出此下策了。”他眉舒目展,斜瞥了她一眼,並不諱言,“娘子好名好姓受不得玷rǔ,我對你是敬重的。請娘子進了蘭台,我便是看著,也解了相思之苦。”
布暖到底沒有經歷過這些,一個大男人面對面的同她說這些沒譜的葷話,早就又羞又恨飛紅了臉。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控制住了沒叫香儂cao傢伙趕人,眼下醜話要說在頭裡,否則這事永遠沒個完。
她使勁攥住了拳頭,“咱們開門見山些的好,你花了這麼大的功夫,為的是什麼先不去論,請問兩年之後是怎麼樣的後話?萬一剋扣著又生出別的花樣來,那麼現今此舉不是白費了麼?”
賀蘭敏之在日影里亮出了雪白的牙,臉上笑著,眉心卻恍惚掩映著肅殺之氣。聽了她的話,知道她擔心什麼,便道,“兩年後你心境還如今日這樣,我除了死心也沒別的可說了。這事到此為止,決計沒有後話。若是將來有人因此事難為你,我自當傾盡全力保你周全,成不成?”
她將信將疑,真如這樣也不算壞事,因道,“男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請國公爺立誓恪守君子之道,發忽qíng止忽禮,奴方敢入蘭台。”
他困頓起來,他手上抓了她的把柄,明明占據主動權的人是他,為什麼到後面變成她來搶白他,自己倒弄得委屈求全似的。他擰了擰眉,偏偏他是個自負的人,不用qiáng的,兩年內無法令她對他心動麼?還真不信這個邪了!
他點了點頭,“你放心,常住雖不才,孔孟還是熟讀於胸的。再說男女相與講究你qíng我願,qiáng人所難不是常住所為。”
布暖長鬆口氣,“如此甚好。”
賀蘭覺得很滿足,像談成了筆大買賣似的。站起身恭謹作了個長揖,“那么娘子早作準備吧,常住這就告辭了。”
布暖渾身冷汗淋漓,簡直如同yīn司里逛噠了一圈,喃喃道,“哦,走了……”
賀蘭正抻衣袖,聞言一頓,旋即眼波流轉,溫聲笑道,“我來葉家的正經事辦完了,這會子該回去了。今兒還有古籍入庫,一大堆的事兒要忙。”又存心曲解她,瀲灩沖她拋個媚眼,“咱們來日方長,且有時候呢,不必急在一時。”
她背上寒毛直炸起來,狠狠瞪他,猶怕自己眼神不足,復補上一眼,充分表達了心裡的憤怒和鄙夷。
他朗聲笑起來,分明是張柔艷的臉,要做得凶相畢露真是難為壞了。倒不像恨毒,更像是嬌嗔。他為自己的靈機一動沾沾自喜,既然這裡連哄帶騙的鎮住了,宮裡主事的人面上也需打典,畢竟蘭台不是輕易能進得的。
他倜儻的打開摺扇搖了搖,踏上甬道回頭補充了句,“娘子遴選的事暫且保密的好,萬一上將軍那頭不悅,出了差遲又要多費手腳。”言畢震震廣袖,方翩翩去了。
那邊玉爐提著食盒回來,在垂花門恰巧碰見賀蘭,美人錯身嫣然一笑,立時就把她唬住了,愣在那裡半天回不過神來。
布暖昏沉沉險些癱軟,所幸香儂一把摻住了,做好做歹挪進屋裡胡榻上歪著,隔了半晌才續過氣來。
玉爐跑進來,頰上泛紅,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臊的。提籃往地上一擱,探過身來問,“周國公來做什麼?小姐這是怎麼了?”
香儂呸了一聲,“別提那個噁心人的東西,活脫脫的賊骨頭脾氣,巧取豪奪,要把人往死路上bī!”
玉爐沒聽明白,隱約覺得不對勁,忙到前查看她家主子,上下打量個遍,白著臉對香儂道,“你話說半截子,不如不說的好!什麼往死路上bī?”
香儂把事qíng前因後果同她jiāo代了,她火辣辣的跳起來,“了得,欺負到門上來了,我找六公子去!什么女官,好好的大小姐gān這伺候人的事,豈不昏悖透了!”
布暖忙去拉她,“別去,去了也無濟於事。都已經舉薦上去了,不能叫舅舅落個藏庇的罪名。惹惱了賀蘭敏之,叫他反咬一口,沒的妨礙了舅舅官途。”
玉爐霎時萎頓下來,“兩年啊,這日子怎麼熬……”
第七十章無限
其實生存狀態應該是用不著擔憂的,賀蘭再壞,總還怵著舅舅,否則臨走不會關照她隱瞞此事。舅舅若咽不下這口氣,最後弄個魚死網破,他也討不著便宜。
她這會兒只是不舍,這不是禍從天降麼?她原是滿足於做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卑微的愛著,想他的時候見一面,即便他毫不知qíng,對她只有長者的關愛……能和他說得上話,聽他叫她一聲暖,她也足意兒了。
可是這種感qíng太邊緣,所以老天爺看不過眼,連這麼點點的寄託都不肯留給她了!她仰在隱囊上一陣心酸,所有的委屈不安全溶化在淚里,從眼角滾滾落下來。
香儂團團轉,“這麼的不成,啞巴虧吃了會撐破肚子的!憑我們急死也沒有用,還不及爺們兒一個小指頭。依著我,同六公子jiāo個底的妥貼,反正早晚要叫他知道的。”
布暖一味的搖頭,“舅舅知道了勢必不會罷休,回頭惹得賀蘭搓火,不管不顧的抖出來。我是不打緊的,舅舅怎麼辦?他好不容易坐上了這個位置,別為了我功虧一簣。還有我阿爺阿娘,我辜負了生養之恩已是大不孝,再給他們帶去災禍,我豈不惟其該死?”
“那就叫六公子差人把他滅口!”玉爐咬牙切齒,“橫豎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慣了,殺個人沒什麼了不起的。”
香儂嚇了一跳,“你這丫頭腦子裡想些什麼?也虧你敢說出來!你當殺人和殺jī一樣麼?死個國公多大的事,不把長安掀個底朝天才怪!你去同六公子說,讓他派人暗裡誅殺賀蘭敏之,看他不先把你宰了!”
玉爐耙耙頭皮,“這不行那不行,看來只有按賀蘭指的那條道走了……或者咱們去找藍將軍,看他有沒有辦法可想?”
布暖把手覆在眼睛上,睏乏道,“別把不相gān的人扯進來,六公子也好,藍將軍也好,他們跟前別露口風。倘或去蘭台供職能換來日後太平,倒也頗值得。”
香儂遲疑道,“女官甄選只怕嚴苛得很,查起身家來……”
布暖冷笑道,“周國公神通廣大,這麼點子事辦不成,就不是賀蘭敏之了。”
香儂背靠著五斗櫃寸寸蔫下去,臨走時夫人千叮萬囑叫護小姐周全,如今鬧得這樣,回了東都也沒臉見家主。便道,“既這麼,我明兒回了長安去國公府求見,求他讓我跟著小姐隨身侍候。”她邊抹眼淚邊道,“你自小身邊沒離過人,隻身到那裡怎麼料理?我哪怕是拜個宮婢,在蘭台打雜gān粗活也使得。好歹日日能看見,我心也安了。”
布暖仍舊搖頭,“快別說宮婢,做了這個一輩子就jiāo待了。蘭台雖不及鳳閣機要,到底能供職的女官少之又少,何況又是兩年短役,多少人擠破了頭進不去……”她勉qiáng的笑,“也好,兩年時間掙個七品芝麻官做做,將來役滿了嫁個好人家。”
如今只有拿這話來安慰自己了,一入宮門不知是怎樣的光景,舅舅娶妻生子,她半數的未來斷送了,還談什麼嫁人!
玉爐看著她只顧嘆氣,“這個賀蘭敏之大約是你命里的煞星,瞧他生得停勻,偏花大力氣來折騰人,什麼趣兒呢!”
前面園子裡花鼓敲得嗵嗵響,伶人咿咿呀呀吊著嗓子唱變文,想來這頓飯不吃兩個時辰散不了。她坐起來抿抿頭,指著食盒道,“布菜吧,做不做女官,氣還是要喘的。被他攪和了半天餓得頭昏眼花,才剛想罵他,提不起來力氣來。”
玉爐忙提過篾藤籃子打開蓋兒,大魚大ròu上了滿幾,還很令人意外的掏出瓶桂花釀,往布暖面前砰地一擺,豪邁道,“喝兩口壯壯膽兒,要是醉了就睡覺。回頭老夫人問,我就說小姐中暑頭疼歇下了。人說一醉解千愁,醉了就能豁出去,就不用想那些倒霉事了。”
是有這說頭,酒壯慫人膽!布暖拉過茶盞滿上一杯,邊悶邊道,“我這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收梢,等我走了你們就回洛陽去吧!香儂找你的帳房先生去,玉爐……”她想了想,“你願意就跟著她們一道回去,不願意可以留下。我和舅舅說一聲,把你配給汀洲,好不好?”
玉爐騰地紅了臉,扭捏著還要qiáng作正色,“快別拿我打趣,什麼關口你還有閒心cao心我們!你又不是進宮做宮官,了不起兩年就回來了。把我們指派完了,回了將軍府怎麼料理?還有秀,她能放心撂下你在長安,自己回洛陽去?先頭你說蘭台女官行動不像內官那樣受牽制,府里你也可以常回的,我們還在煙波樓等著你,你回來了,好有人伺候。”
她不再說什麼,仔細思量下也是,從洛陽出來就同流放一樣,哪裡還容得走回頭路!也罷,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將軍府里收留幾個下人還是可以的。
她後仰著,拿胳膊支著身子,半晌道,“布穀不是家生子,得閒去問問他的意思。他家裡還有老娘,索xing給他些錢,讓他回鄉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