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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一擠就成了,大不了你睡外頭,我靠牆睡。”藍笙覺得自己作出了極大的犧牲,女人才睡chuáng內側,他屈就得這樣,沈六郎還有什麼可推託?
容與的眉梢挑起來,“你我同榻而眠,傳出去還做不做人?”
是啊,這世道斷袖忒多,男女避嫌倒罷了,男人和男人也不能含糊。何況兩人都未成婚,弄出什麼風言風雨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藍笙沒計奈何,只得對布暖道,“夜這樣深了,既然有容與同行,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些吧!”
布暖懵懂點頭,到底不是木訥的人,總能隱約感覺到些什麼。她抬頭看他,他笑吟吟的,眼裡有溫暖的光。她避開他的視線欠個身,“我省得,你也早些安置吧!”
容與緊抿著唇踅身下露台,也不知怎麼,心裡一直不大痛快。他轉臉看布暖,她站在風裡,臂上畫帛翩然飛舞,倒像佛教壁畫裡的飛天。他自嘲的笑,眼下自己也婆媽了,他現在的心qíng大約和當年的布如蔭是一樣的。以前曾聽說姐夫在布暖許給夏家時,獨個兒躲在書房裡哭過一場。自己如今看著藍笙大獻殷勤,心裡的滋味也難以言說。
布暖匆匆趕上來,看容與不言聲,也不敢擅自搭話,便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
轉過一片垂絲海棠林,他漸漸放慢了步子,轉過身若有所思的凝視她。
布暖忙頓住了腳,怔怔的問,“舅舅有什麼吩咐?”
燈火映照下的臉溫婉傾城,在一簇葉繁花茂的海棠邊駐足,盈盈相望,秋波若水。
容與踟躕一下方問,“你瞧藍笙這人怎麼樣?”
布暖和玉爐面面相覷,玉爐歡快無比,扣在她臂彎上的手指下意識緊了緊。
看來是給玉爐說中了,連舅舅都看出端倪來了。布暖有些傷心,他們都急著要把她配人,她仿佛成了燙手的山芋,只要有人願意娶,他們就樂意成全。
她低下頭擺弄宮絛,落寞道,“我和藍將軍昨兒才認識,並不知道他為人怎麼樣。舅舅問這個做什麼?”
容與一時不知怎麼回話,含糊唔了聲道,“沒什麼,他是個熱心腸,和我私jiāo甚好……”言罷又頓住了,皺著眉發現自己居然詞窮了。
布暖聽得雲裡霧裡,似乎不像要替她說媒,難道是在為藍笙的熱心過頭作詮釋?反正不管怎麼,只要不說讓她多留意藍笙,一切都好商量。
她笑了笑,“不消舅舅叮囑,暖兒自當視同他如舅父。”
容與琢磨了一下,他原先不是這個目的,怎麼到最後弄成了這樣?當真認起舅舅來了!他緘默下來,背著手緩緩朝海棠深處踱去。
玉爐摸不著門道,湊到布暖耳邊說,“六公子是什麼意思?”
布暖嘟囔,“我怎麼知道!你沒聽他說他和藍將軍私jiāo甚好嗎,橫豎是叫我敬重藍笙,叫你們這些人別打他的主意。”
玉爐垮著肩嘆氣,“六公子真是的,小姐得一良配不好麼?那樣嚴苛,竟是沒有半點人qíng味。”
所幸她們落下了一大截,布暖探身看,容與裹著袍袖已經到了醉襟湖邊。雖不擔心玉爐的話被他聽見,也不能由著丫頭口無遮攔,便恫嚇道,“你留神些,這裡不是洛陽。你也聽說了府里規矩,不妄語是頭一條,你再這麼的,回頭看把你攆出府去!”
“弄得廟裡訓誡似的。”玉爐吐吐舌頭說,見布暖步子加快,忙不迭追了上去。
地上有幾片落葉,大日頭下曬了一天抽gān了水分,一腳踩上去,頃刻間粉身碎骨。布暖的鞋底脆響連片,容與下腳卻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她歪著頭想,莫非上將軍憐惜,不忍心作踐那些凋落的樹葉?這樣偉大的qíngcao,高山仰止,令人欽佩。
容與不經意回頭,看見她正出神,奇道,“怎麼了?思量什麼事?”
布暖應道,“沒什麼事,想問問舅舅,為什麼要讓開那些枯葉?”
她滿懷期待,料想著他八成會有一通悲天憫人的感慨。誰知他垂眼瞧了瞧,溫吞道,“踩碎了都落到磚fèng里去了,怕明天不好掃。”
布暖哦了聲,頗有些傷感。她真是傻了,怎麼會期望一個披甲戴刀的將軍,在金戈鐵馬的同時還兼備風花雪月的心思!穿著大襟襴袍,束個落拓的垂髮就能變成文人麼?上將軍統領三軍,腦子裡哪裡還有空地兒裝什麼花花糙糙。
容與是個睿智的人,單看她的神qíng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淡淡一笑,姑娘家果然長的是七竅玲瓏心,男人粗曠,斷然不能相提並論。
他拿腳尖踢路邊的落英,寡淡道,“我在戰場上看過太多死傷,其實是厭倦。你瞧,多像屍骸遍野……”他說著,見她臉色發白一時有些尷尬。湊巧到了湖邊廊亭,煙波樓近在咫尺,他回望她,“你困麼?”
布暖搖頭,“舅舅困麼?”
真是奇怪,說起來今天也挺cao勞,場面上宴客是最累人的,到了這個時辰本該歇下了,誰知竟一點睡意都沒有。容與笑了笑,指著前面石凳道,“咱們去那裡坐坐。”
玉爐早已哈欠連天,布暖打發道,“就在跟前了,你要是乏了就回去,舅舅不是外人,不礙的。”
玉爐正巴不得,她是個一根筋,太陽落山就急著找chuáng的貨。折騰到三更天,已經難為壞她了。
“那我先去給小姐備香湯。”她把風燈的挑杆塞給布暖,沖容與肅拜道,“婢子先行告退。”
容與微頷首,不說話,接過布暖手裡的燈往廊亭下去,把挑杆cha在檐下的透雕石dòng里。
幾步之內被照亮了,布暖提著襴裙登上台階。容與面朝醉襟湖坐著,她站在他身後凝望,夜風微涼,拂起他垂落的發,絲絲縷縷的飛揚。
他往邊上挪了些,指指旁邊的石凳示意她坐下。布暖還記著臨來長安前父親對她的教誨,不與男子同席坐,挨肩並坐更不成體統,於是留神空開一個身位,如此也不算逾矩了。
容與不置可否,只是心下好笑,不愧是布如蔭家的小姐,一舉一動都合乎標準。他眯眼看竹枝館前的水廊上燃起的燈籠,其實這個決定有些任xing,他自己沒有睡意,就拉著她作陪。布暖是個善xing的孩子,對他存著畏懼,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清風明月,夜色靜謐,單就是覺得怡qíng悅xing,腦子裡便是什麼都不用去想了。
第十九章繁纓
布暖飛快的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他的側臉很好看,輪廓深刻,睫毛纖長。也許因為理xing,不笑的時候很冷漠,但越是這樣,越顯得雋秀。
也不知他在想什麼,直直注視著湖面,一言不發。糙根下柳樹底蟲鳴一片,她不明白這大半夜的舅舅為什麼要在湖邊枯坐,或者是有心事,她是個晚輩,也不方便問,單只陪他坐著,算是盡了一份孝心了。
容與終於調過視線,飛快在她臉上轉個圈,又調開去,“知閒前頭同你聊些什麼?”
布暖不防他問這個,她們說話都是零零散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要認真論起來,她一時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只是今天說青廬的事叫她面上有點下不來,但也不能在舅舅面前提這個,便含糊道,“我們說得很隨意,大抵是胭脂首飾之類的。舅舅問的是哪樁?”
容與擱在膝頭的手指微蜷起來,他之前一直留意她和知閒的對話,她臉上的隱忍,語氣里的謹慎惶恐都叫他難過。他是她的嫡親舅舅,卻讓外甥女陷入這樣委曲求全的境地,是他做得不夠,對她不住。
他說,“我下半晌和你說過,夏家公子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把他同你扯在一處。什麼望門寡,我說你不是就不是!何苦為個死人難為自己?前塵往事都進了敬節堂,你歡喜了就笑,生氣可以發火砸東西。舅舅家裡別拘著,也不用看任何人臉色,記住了?”
她怔忡著看他,他口氣淡淡的,似乎不是刻意,卻令她打心底的暖和起來。她抿嘴笑,“多謝舅舅,暖兒記住了。”
他點點頭,“知閒平素縱xing,一時好一時壞的。她若是有不足的地方,你瞧著我的面子,不要放在心上。”
布暖估摸著他大概是有所察覺了,晚宴時他坐得不遠,難免會聽到什麼。
她越發不好意思,青廬是他們拜堂用的吉帳,關係到他們婚姻是否美滿,並不是知閒一個人的事。玉爐這丫頭沒腦子,鼓動寡婦繡百子,分明在詛咒他們似的。
她不安地絞著手指,低垂著頭說,“舅舅這話暖兒怎麼當得起!知閒姐姐有怪罪的地方也一定是我做得不好,是我要請舅舅和知閒姐姐多包涵。”
他微愕,沒想到寬慰的話反倒讓她誤會,在她看來他和知閒是最親密的,自己在沈家不過是個外人。他急於解釋,轉念一想又似乎沒有必要。他的婚事到了這種程度,按著常理來說知閒更要緊也是應該,解釋什麼?又有什麼可解釋?
“別這麼說。”他的喉嚨gān澀的吞咽,聲音依然沉穩,“我有時候忙,顧念不上你,你若是有事,就打發瞿管家上屯營里去尋我,我得了閒就回來。”
她嗯了聲,鬢邊的發滑落到嘴角,她抬手去拂,蔥白樣的指尖染著蔻丹,在昏huáng的燈光下妖艷異常。素淨的時候淡如水,濃妝的時候是直撞進人心裡去的嫵媚。
他倉促起身不再看她,只道,“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吧!”他摘下風燈遞給她,“你先走,我瞧著你。”
布暖接過挑杆欠身納福,然後順著鵝卵石甬道朝煙波樓去。容與注視那背影,臉上漸次流露出平和的溫qíng。待她直上了高台,那一星微芒漸去漸遠,煙波樓里伺候的人出來把她迎進門,方收回視線踩上彌濟橋的橋面。
秀和香儂忙著替布暖籌備沐浴,煙波樓里不設鍋灶,熱水是從園子那頭的大廚房裡抬來的。沈府里有專門的粗使婆子,不管夜有多深都在主屋外頭侯著,看見主子們準備就寢了,便拿著扁擔挑有蓋子的木桶來。
隔壁兌水拿換洗衣裳,木製的盆勺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布暖進了臥房就去推窗看,竹枝館裡透出光亮,頎長的身影投she在綃紗上,大約正坐在案前,影子一動不動。
香儂挽著巾櫛進來,見她在窗前呆站便輕聲道,“小姐,快四更了,收拾收拾就安置吧!回頭開市鼓一鳴,看吵得睡不著覺。”
布暖揉了揉太陽xué,“我頭疼。洛陽有書信來麼?”
香儂自顧自的過去把窗扉闔上,笑道,“當真是迷糊了不成?今兒上半晌才把信送到門子上,這會子洛陽還沒到,哪裡那麼快回信的!”又說,“秀怕送信的靠不住,特地去問了瞿管家。瞿管家說信原在他手上,要等相熟的信差。後來藍將軍來府里,恰巧遇上這樁事,就派了下頭護衛給軍中信使送去了。當做軍函往洛陽派,總歸是的萬無一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