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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ǔ娘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你缺心眼麼?那賀蘭敏之是何許人,離搶親還差多少?我起先只當真有人來說媒,還念了半天的阿彌陀佛。這倒好,要不是玉爐從汀洲那裡打聽到了實qíng,我還蒙在鼓裡呢!”

    她嘟囔著,“你別勾我的痛處,我才忘了,你又給我來一刀,什麼趣兒!”她惦念著要往竹枝館去,催促道,“快些,舅舅那裡等著的。”

    rǔ娘絞了手巾給她搓背,又撲上了粉才慢聲慢氣道,“你別嫌我囉嗦,你年輕不留神,六公子雖是至親,該當避嫌的時候還是要仔細的。竹枝館別人上不去,邊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孤男寡女……沒得惹人說嘴。”

    布暖惶然抬頭,越想越上火,漲紅了臉道,“說什麼嘴?我和舅舅……誰敢說嘴?”

    邊上香儂忙道,“你瞧,一點就著了!秀不過叫你提防進退,你急赤白咧的gān什麼?不過依我說,外甥女和娘舅親也在qíng理之中,拿這個說事兒的人才是心懷鬼胎的。”

    “你懂什麼!”秀狠狠斥道,“甥舅不在五倫之列,走得近了絕計不成!”

    布暖甩袖道,“誰聽那昏話!好好的,往後連自家舅舅也不敢親近了。”

    秀給她披上畫帛,幽幽道,“你知道漢惠帝娶張皇后的事麼?那張皇后不是惠帝的親外甥女麼?甥舅和叔侄不同,叔侄可親,甥舅就免不得有忌諱。我不是叫你遠著六公子,只勸你自己拿捏分寸,何必叫人詬病。”

    布暖並不放在心上,口頭虛應知道了,神魂早就飛到竹枝館裡去了。

    湖上世界清幽雅致,沒有岸上的蟬鳴震天,唯有湖風chuī過門上竹簾,磕在木頭框子上發出托托的聲響。

    撐開東邊直欞窗,正和煙波樓西窗遙遙相對,容與坐在窗前,四周靜謐,時間也過得渾渾噩噩。伸手翻桌上的兵書,翻了幾頁便調過頭看煙波樓方向。書上寫了什麼沒看進去一半,只怙惙著換個衣裳要這半天,是否那rǔ娘同她說的話給她抻了筋,她痛了,於是不來了?

    他嘆了口氣,坐在凳上開始出神。也鬧不清怎麼回事,總覺人是虛浮著的,像被一根細細的繩索吊著,四面不著邊。也不敢掙,怕掙狠了繩子斷了,摔下來會粉身碎骨。

    有些東西理得清,有些東西不能理。就那麼原封不動的放著,不要去觸碰,就是最好的。

    彌濟橋上終於出現了一個身影,雪緞襴裙,撐了把桃紅的油紙傘,翩然而來,畫中人似的。

    他想起身相迎,計較一番似乎太過鄭重,失了長輩的體面,遂qiáng自按捺住了仍舊正襟危坐。

    她漸漸近了,日影透過傘面,有淡淡的嫣紅投she在頰上,紅暈若施脂。她抬眼探望,從半開的窗扉里尋到他的臉,便抿著唇,輕淺一笑。

    他腦中錚然一聲響,突地想起來水裡的瓜還沒撈,立時找著了冠冕的理由,忙離了座兒到門前去。

    她說,“舅舅,我接著我阿娘的回信了,說問外祖母的安。還讓帶話給舅舅,我不懂事,小孩子心xing,請舅舅多包涵。”

    她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些不屈,還有些扭捏。他唔了聲,蹲下身子去夠欄杆上牽著的網兜,把瓜提溜上岸,捧著往屋裡去,邊道,“到底還是做母親的了解你,不過也太見外了些,自己人還用得著打圓場!”

    她傻傻斟酌了一會兒才品出他話里的意思,登時翻著白眼嗔起來,“我分明是極懂事的,母親太過自謙了,是不是,舅舅?”

    他忍笑道,“你要我違心的誇你麼?”

    她噘了噘嘴,“那倒不是,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

    他回身到牆上取了劍來,就著銀盆里的水擰了巾櫛擦拭劍身,看她一眼,不由又笑,“人家姑娘臉皮都薄,你單是這一點就和她們不同,任她們怎樣追趕,也不及你分毫。”

    布暖不qíng願了,這是赤luǒluǒ的損人。舅舅明明是最嚴謹的,可越相處,越覺得這人不似表面那樣穩妥。難怪說物以類聚,他和藍笙認識了二十多年,骨子裡沒有共xing,也混不成鐵哥們兒。

    他舉起劍,就勢一砍,那瓜應聲而裂,紅的瓤,鮮艷如血。不知從哪裡旋摸出把銀勺來,往那半個瓜上大刀闊斧一cha,推到她面前說“吃吧”。

    她愣住了,乜了乜那把劍,疑心他曾經拿它殺過人。

    容與低垂著眼皮,“我戰場上用刀,從不用劍。”

    第三十六章消凝

    她放心了,攬過那半個瓜一點一點舀著吃。的閨秀典雅,廚房裡每每送來時令瓜果都是jīng心切成塊碼好的,像這麼粗鄙的吃法倒也新鮮,頗有些豪邁的氣度。

    那廂容與說,“過幾天知閒娘家哥哥娶親,你跟著外祖母一道去。”

    她掖著嘴問,“你去麼?”

    他點點頭,不單是因著知閒,更因為蔚兮是他的姨表兄弟,又是朝中同僚,再忙也得抽出空來。

    他踱到牆邊,重又把劍掛回原處,一面道,“我和藍笙都去,那日人多,你不要獨個兒走動。不離開家裡人,便萬無一失了。”

    她擱下勺子,懨懨道,“我不想去,我這樣的身份,到那種地方叫人當笑柄不成!你和外祖母去就是了,我一人在家裡也不礙的。”

    他皺起了眉,“什麼笑柄?誰能知道你的事?你別多想,你母親把事qíng安排得很好,絕不會有任何風言風雨。”

    她兩手jiāo叉起來摟住自己的脖子,臉上神色黯然,“騙得過別人,也騙不過自己。知閒姐姐家裡的人一定會知道,她會關照他們提防我進新房去,不叫我亂走動,不叫我亂碰東西……我想想,這比打我耳刮子更難受,還gān什麼去?”

    她又捂住臉,似乎很尷尬。容與憐憫的望著她,她總能輕而易舉牽扯他的神經,仿佛生來就是為了讓他疼痛的。他明白她的心思,她心裡還有魔障,她越不過自己那道坎。她害怕別人輕賤她,寧願把自己幽囚起來。

    上回青廬的事對她的打擊應該是很大的,她表面上豁達,可畢竟是個心細如髮的善感女子,別人一句無心的話,都會在她靈魂上烙下烙印。也許埋得深,不能一眼就看見,但病灶始終在那裡,隱隱作痛。

    他又有些怨恨知閒,雖然她什麼都沒說。其實真正要摧毀一個人,有時只消一個表qíng,一種姿態。她已經讓布暖恐懼了,在布暖最不自信的時候,他無數句激勵勸慰,根本抵不過她稍稍鄙夷的一抹眼神。

    “是你多慮了。”他艱難的說,“知閒答應過我不把你的事向家裡人透露,你只管放心,萬事有我,你要是不願在外祖母身邊,跟著我也使得。”

    她慢慢放下手,歪著頭忖了忖,然後靦腆的笑,“我才不!你要和男客在一處的,我像個尾巴似的粘著你,回頭連累你被人笑話。”

    “我領著自己家的孩子,誰吃撐了來笑話?”他說,臉上帶著玩味的表qíng。

    她似乎不快,沉著嘴角道,“我不是孩子,我三月里就及笄了。你瞧我,我長得也不矮。”她縱起來,站在他面前拿手在頭頂上比了比。她還未成人,還有很大的生長空間,將來長到他肩膀這裡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容與哂笑,“是不矮,才到我腋窩。”

    她鼓起了腮幫子,“那不是因為我矮,是因為你太高!”

    “是麼?”他想了想,“說得有道理!”

    她斜著眼看他,瞳仁兒黑白分明,是世上最純淨的顏色。他坐在桌前整理文房,她就在席墊上倚著憑几。他轉過臉瞥她一眼,然後心境就豁然開闊起來。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便是快樂的,大人的世界太多勾心鬥角,他和她在一起,她嬌言憨語的,他應對時不必考慮太多。就算一時說錯話惹她生氣了,他還能板起臉端大人的架子,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實在好玩得很。

    “那你到底去不去?”他的手指在書的扉頁上輕撫,“我不想把你一人留在家裡。”

    他想讓她去她就應該去,可不免又擔心,那樣人多嘴雜的地方,誰能預料到會發生的事?知閒嘴上答應他,私底下怎麼樣天知道!她漸漸開始牴觸知閒,究竟是什麼原因她也說不上來,就是瞧她這裡不好,那裡也不好。

    她緩緩搖頭,“我不想去,我怕聽見人家背後嚼舌頭。”

    他也不qiáng求,擱下牘訴道,“也罷,不去就不去吧!我正好要往睦州辦差,那日就不回來了。”

    “你要往睦州去?”她直起身子,大大的憂心起來,“是平叛麼?為那女皇帝的事?”

    “什么女皇帝!不過是個會些妖術的道姑。”他此去倒並不是為這樁事,如此小規模的起義,一個州府就能鎮壓下來。他是往那裡巡營,朝廷要抽調兩個折衝府戍邊,少不得和那裡駐紮的將軍jiāo接。不過瞧她發急的樣兒,他又生出點逗弄的心qíng來。話說得含含糊糊,像接賦,只接了上半闕,下半闕有意頓住。

    她反反覆覆思量,到底“會法術”是個什麼樣的定義,是不是如同畫本上講的狐狸jīng一樣,會撒豆成兵,會迷人心魄?她莫名覺得可怕,惶惶望著他,“一定要去的麼?”

    他頷首,“一定要去,這是陛下的旨意。”

    她哦了聲,頓了頓問,“那藍笙呢?他會和你一道去嗎?”

    他低頭擺弄桌上的壽山石鎮紙,“藍笙是左威衛府的人,自有他的公差要辦,怎麼能時時同我在一起呢!”

    那怎麼辦?她啞然怔在那裡,才發現大將軍的名號聽來威武,實際上要擔負很多危險。

    “你又不會捉妖,gān什麼偏叫你去?”她嘟嘟囔囔的絞著手指頭,“你才剛還說要去葉府觀禮的……”

    “是啊。”他漫不經心去提起筆來,一面在公文上勾勾畫畫,一面應道,“反正你不去,我在那裡呆著也無趣,便在睦州逗留兩日,等過了日子再回來不遲。”

    布暖轉過彎來,笑道,“舅舅真是的,非讓我去就說嘛,弄了這些彎彎繞,可把我嚇了一跳。”

    他掩飾著咳嗽了一聲,“我只是想著你到外頭去,多接觸些人是有好處的。你還記不記得幽州的表姨母?她女兒上年才歿了的,我昨日修書給她,把你如今境況同她說了。她夫家不在朝野為官,認識的人也不多,你就頂她女兒的名,這樣一來,往後選婿也不必顧慮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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