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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氏轉頭看更漏,“六郎說了要早些回來的,想來也快了。晤歌快別忙了,坐下歇會子。”原本就相熟,如今更近了,尤顯得親。熱絡叫坐在下手,笑道,“真沒想到果然有這一天!你也曉得,我前頭總推脫,就是顧忌洛陽的那件倒灶事兒。怕萬一叫郡主殿下知道,兩頭都不好說話。如今好了,你不放在心上,我暖兒就有著落了。也合該她是有福的,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配到你家,是前世燒了高香。只是見了殿下我怪不自在的,你瞧這輩分……”

    藺氏訕訕攤了手,藍笙朗聲道,“老夫人不必多慮,輩分的事,我家殿下是處之泰然的。橫豎日後見禮的時候老夫人多擔待,穩坐高台罷了。至於洛陽舊事,我未同我母親說起過……”

    知閒譏誚一笑,不出所料,這望門寡的大帽子扣著,布暖能踏進郡主府的大門才怪!郡主再寬宏大度,兒子的xing命總歸要看顧。一個不祥的女人,臨要過門就剋死了未婚夫,這般名頭,論誰都要望而卻步。

    若不是怕布暖落了空要打容與的算盤,她真想在郡主面前把她的老底抖出來。這樣不要臉皮的破落戶,叫她嫁進高官望族,真是白便宜了她。她應該配個殺豬宰羊的屠戶,或是莊子上又臭又愣的崑崙奴,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發作起來,簡直就是無堅不摧的利器。她思來想去,也罷,藍笙要是命夠硬,且叫他們拜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布暖嫁過門再尋時機透露給郡主,屆時有她好果子吃的。真真被休棄,可比退婚苦厄得多!

    那邊藍笙直言道,“依我看,這事沒必要jiāo代得那麼清楚。就照原先說的,姓冬,我心裡有數就是了。過禮有我親自cao辦,瞞下來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日後再尋機會,就說布家喪女,過繼給姨母家了,也算名正言順。”他拱了拱手,“所以要請老夫人費心,殿下面前,替晤歌多周全才好。”

    藺氏連連點頭,“這個不消你說我也知道,難為你一片qíng,這樣為暖兒著想。我心裡很歡喜,暖兒苦盡甘來了,將來也有依。”頓了頓又疑惑,“敬節堂里的事後來怎麼料理的?”

    藍笙道,“買通了堂主和門上的婆子,偷著運了個死囚進去,把假布暖換出來了。活口留在那裡總歸不放心,萬一哪天咬出來,要壞大事。索xing了結了,一勞永逸。”

    藺氏長長哦了聲,“這樣好,死無對證,就算日後要翻案,也不怕頂替的人身上出紕漏了。先前那個女孩兒呢?可遠遠打發了?”  

    藍笙道是,“贈她千金,叫她帶著孩子遠走他鄉了。”

    藺氏緩了口氣,笑道,“這一來一去使了好些錢吧?你破費了。”

    藍笙看了知閒一眼,其實這事是容與張羅的,他城防上出了問題,有陣子忙得耳朵都摸不著。原打算忙過了再著手那事,沒想到容與倒搶先辦了。現在聽老夫人口氣,並不知道事qíng經過,他便敷衍過去了。若說出來,少不得更要把知閒氣得跳腳。

    他忙岔開話題,談談外頭聽來的新鮮事。又說起賀蘭的死,嗟嘆道,“賀蘭看似荒唐,其實為人還是不錯的。上次洛陽的事,他也替暖兒說了話。到如今落了這下場,世事無常啊!”

    知閒卻嗤笑,“這種臭名遠揚的妖孽能有那副好心腸?莫不是得著了什麼好處,才幫襯著布暖的吧!”

    這句話引人反感,藍笙面上yīn沉著,不接她話茬,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藺氏也覺得知閒有點不成話,回頭斥道,“你是怎麼回事?我平素不說你,敬你是個懂進退的孩子。今天竟像吃錯了藥似的!同個死人計較,損yīn騭的!不論他生前怎麼樣,人死債消,你口下留德吧!”  

    藍笙實在坐不住,起身道,“我在酒坊里沽了兩缸酒,不知為什麼還沒送來。老夫人寬坐,我上外頭瞧瞧去。”

    藺氏忙道好,正想責怪知閒幾句,藍笙又道,“葉小姐,酒來了不知擱哪裡,你隨我一道過去?”

    知閒怔了怔,料著是藍笙有話要私底下和她說。她也不怵,正好她心裡的窩囊氣要找人出。他藍笙如今是布暖的未婚夫,是不是該管束她?難不成還願意戴綠帽子麼?

    她和藺氏回稟一聲,便斂裙跟他出去。轉過二門上的女牆,藍笙停下步子回望她,惡聲道,“你發什麼瘋?夾槍帶棍的,打量別人聽不出來麼?我勸你聰明些,你要找我的茬,我可以不和你計較。可你要是不gān不淨的潑暖兒髒水,仔細我要了你的命!”

    知閒嗬了聲,“你撒野撒到沈府來了?我就說了,你能把我怎麼樣?我若是你,挖個坑把腦袋埋起來!自己的女人管不住,還有臉衝著我大呼小叫!我問你,布暖和容與的事,你知道了麼?”

    藍笙睥睨著她,澀然道,“他們有什麼事?值得你這麼神神叨叨的?”

   

    知閒冷笑道,“你莫裝傻,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和我梗脖子沒用,想法子籠絡住她,咱們各取所需。若是放任自流,到最後兩樁婚事都得打水漂。”

    藍笙不說話,心裡考量著,這傻大姐倒不是真傻,這兩句話說得還有些道理。如今攻守同盟是一條好路子,兩邊使勁,但願能夠把他們拉回正軌上吧!

    只是知閒這種高人一等的姿態很叫人反感,他哂笑道,“我要挽回暖兒不是難事,倒是你,你和容與怎樣,你自己心裡不知道麼?”

    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倔qiáng道,“沒有她作祟,容與和我不是好好的麼!”如果記憶可以有選擇的保留,或許可以說服自己,相信事實真的是這樣的。

    藍笙看她的眼神多了憐憫的味道,“好麼?容與對你好麼?供你吃穿不愁,但就是不能給你愛qíng。你別恨布暖,沒有她,容與照舊不愛你,你心知肚明的不是嗎?不過現在找到個泄憤的理由罷了。”

    知閒瞪著他,訝異道,“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這是在護短嗎?不去好好約束她,倒在這裡和我打嘴仗?”  

    他傲然道,“我該怎麼做用不著你來教,過會子郡主來,我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要是再混說,攪huáng了我的婚事,到最後拖累的可是你自己。”

    知閒像吞了只蒼蠅的樣子,qiáng忍著和他抬槓的yù望,昂首道,“你放心,這點上你我的出發點是一樣的。”

    藍笙臉上含了一點鄙薄的神氣,仿佛在怪她收不住容與的心。的確,女人要是有本事,也不至於讓男人成為漏網之魚。可是她的qíng況有點特殊,因為這條魚從來沒有進過她的網兜里。

    她嘴上肯定是不承認的,否則豈不顯得她太過無能麼!她用同樣的眼神回敬他,兩個人熱鬧的打起了眉眼官司。

    纏鬥半晌,沒分出勝負,卻聽見門上報六公子回府了。知閒撂下他出去迎人,藍笙後面慢吞吞跟出來。倚著門看,容與下馬來,一張千年不變的臉。知閒在邊上分外殷勤體貼,接他手裡的斗篷,噓寒問暖一番。他依舊不冷不熱,用最簡練的話回答她。單音節的詞幾乎使了個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叫人聽得也心寒。

    抬頭看見藍笙,頓了頓向他走過來。在他以為他又是嗯啊唔的時候,可算有了句囫圇話。他說,“來了?東都的城牆都完工了?”  

    藍笙撓撓頭,“可不麼!幸而催得急,再拖上一陣入了冬,天寒地凍的就要耽擱下來。這麼算算,得拖到明年開chūn。”

    他嗯了聲,兩個人並肩往園子裡去。大概各自心裡都有些芥蒂,以前無話不說,如今竟弄得無話可說。

    “暖兒何時回來?”藍笙說,“我帶了東西要給她。”

    容與不甚熱心的樣子,含糊道,“估摸也快了,過會兒和匪人一道出宮。”

    藍笙道,“她在鳳閣可習慣?我回京便聽說了賀蘭的事,尚書省規矩嚴,怕她一時緩不過來。”

    他極不耐煩,藍笙現在也長了心眼子,一再的提醒他布暖是他的嗎?他煩悶不已,但面上還算心平氣和,qiáng忍著怒氣道,“等她回來你問她就是了!你自便,我回竹枝館換了衣裳再出來。”言罷也不等他答應,自顧自解開甲冑,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章聚睢盱

    布暖是和端木匪人一同出宮的,出了宮門端木給她安置好了車先送她回沈府。自己要折回家裡接夫人,便在丹鳳門大街和她分了道。  

    轉眼入秋了,天涼起來。太陽即將下山的時候,天邊那抹紅灑在車頂和圍子上,混合成一種近乎啼血的濃郁淒涼的色彩。坊道上漸漸靜下來,時辰一到便開始鳴收市鼓。咚咚的聲音首尾相連一波波震dàng,在規整的坊院上空盤桓。

    駕轅的僕役鞭子揚得愈發急,欞子上帶起呼呼的風聲。那僕役朝後仰了仰,拉大嗓門道,“娘子坐好,要趕在關坊門前到,小人唐突了。”

    布暖聽見他一聲荒腔高亢的“駕”,馬車驟然顛起來,她忙貼緊圍子,才不至於給拋到車外頭去。

    一路飛奔,是她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速度。她開始怨恨容與,沒想到他是個慳吝涼薄的人,自己抽身出來,便再也不管她的死活了。她以為他至少會派府里人在宮門上接應,可是沒有。他厭煩了,棄如蔽履。好極了,他說他沒殺賀蘭,可以相信嗎?他同誰都不會有真心,對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一直瞧不上眼的賀蘭!她真的應該好好想想了,也許就這樣無疾而終才是最互利的。何其難,但可以把傷害減輕到最低。牽扯進來的所有人,至少能夠各得其所。

    顛得久了,下車的時候頭昏眼花。她撩起車帘子,下面人伸出一雙手來。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是微笑的藍笙。他說,“我等了有陣子了,早知道去接你多好。”  

    她心裡暖起來,藍笙總能讓她覺得踏實,何時何地都可以放心的依靠他。有時候她想,如果真的嫁給藍笙,靜下心來和他過日子,應該要比現在的顛沛好得多吧!

    她伸手過去搭,他臨時使了點壞,叫她一下撲進他懷裡。她紅著臉推開他,嘟囔著,“真是個厚臉皮!”

    他笑嘻嘻湊過來,“自己的媳婦,哪裡厚臉皮了?”

    她啐了口,“誰是你媳婦!”看見戟架邊上掩口竊笑的幾個人,跺著腳道,“好啊,都在那裡看我笑話麼!”

    玉爐和香儂迎上來,皮頭皮臉的給她納福請安,“這會子真不知道該怎麼見禮才好!是請司簿的安呢,還是請小藍夫人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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