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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口氣,故作驚訝地喲了聲,“這不是樓制台嗎!”緊走上前打了個千兒,“大年下的您還忙吶,奴才給您道新禧了!”
樓提督看他一眼,也不廢話,直截了當道:“本官辦案,閒雜人等不得gān涉,否則以同罪論處。副總管跟了十二爺這麼些年,連這個規矩都不懂?”
沙桐心裡罵他迂腐,臉上卻扮出笑模樣來,連聲說不敢,“奴才奉命替福晉看家護院,樓制台這大晚上的闖門拿人,奴才總要問明qíng由,回頭好向我們爺回話兒。”
樓提督看了那對兄妹一眼,“這位是十二福晉?”
沙桐忙道是,“已經呈報進宮,只等宮裡下旨了……您瞧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嗎,您家公子爺和我們主子jiāo好,兩家有來往的,等樓侍衛尚了公主,關係又進一層。這大節下,您把我們福晉的親哥哥帶走,奴才怕不好jiāo代。奴才沒有阻撓您辦案的意思,就是求您通融,等明兒我們爺打暢chūn園回來了,領著舅爺送到您衙門。我們爺的人品您還信不過嗎,您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就是了。”
樓提督不為所動,“我是奉了命的,人今兒一定要帶走,提督衙門不留人犯,jiāo由刑部處置。等十二爺回府,你替我傳個話,本官職責所在,得罪王爺之處,我改日再登門賠罪。”
眼看著談判無果,副將擺手叫把人押走,定宜卻萬萬不能放手。她曾經經歷過這樣的痛苦,爹和哥哥被帶走就再也沒回來。十幾年前的噩夢重演,對她來說簡直比死還痛苦。她害怕得渾身打顫,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和汝儉同生共死。
汝儉也無奈,沒有想到他們漏夜趕來,打亂了他全部的計劃。定宜這樣他心裡很難過,卻要裝出從容的樣子來,只說:“不要緊的,我隨他們去。既然早晚要挑明,擇日不如撞日,正好替我下了狠心了。”
人家合家團圓,她卻要經受又一次的骨ròu分離,實在叫她難以承受。她倉皇四顧,火把映照下的臉一個個寒冷如泥胎,她不知道該依靠誰。沙桐似乎也束手無策了,苦著一張臉看著她。她愈發扽緊了汝儉,厲聲道:“我不和我三哥分開,你們要拿連我一塊兒拿。”
樓提督感到棘手,雖說還沒有大婚,這位畢竟是醇親王的心頭愛,冒犯了終歸不大好。人犯無論如何要帶走,這麼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回身對沙桐道:“副總管別gān看著了,我的兵都是大老粗,沒的一個不小心傷了姑娘。既然是十二爺未來的福晉,還是顧全些體尊臉面為好。”
話到了這份上,終不免qiáng行帶人了。沙桐只得好言寬慰:“福晉別急,身子要緊,萬事等十二爺回來再作打算。”
她不言語,死死拉著汝儉的袍子不鬆手,結果那副將抽刀把袍角割斷了,她一個趔趄險些栽倒,還好有沙桐攙著。等回身再想去拽,汝儉已經被那些兵卒帶出去了。
天上雪密密猛猛飄下來,她追出去,眼睜睜看著汝儉被押解卻無能為力。橫街上有人放煙花,咚地一聲縱上半空,五光十色照亮天幕,然後滿城的pào仗和掛鞭仿佛受了感染,震天的動靜響徹四方,把她的哭喊淹沒在了聲làng里。
☆、第80章
這個年到底沒有過好,想想連著兩回了,年三十晚上都出了事兒,怕這輩子都對過年有恐懼了。
她哭得沒法兒,沙桐也著急,打著傘說:“您別介,早晚有這麼一回,看開吧!您聽奴才的,外頭冷,咱們進屋。十二爺這會兒該吃餑餑了,吃完暢chūn園散了席,這就回來了。奴才打發人在大宮門外候著呢,他接了消息必定立馬上這兒來。等他到了咱們就有主心骨了,啊。”
定宜還是惘惘的,心裡抓撓得厲害,西北風刀片似的刮在臉上也不覺得疼。站了很久,腦子凍得發木,回身問:“七爺也進園子了嗎?”
沙桐應個是,“那位爺再不著調也是太上皇的親兒子,得在老爺子跟前盡孝。”
“那我托誰去?”她急得團團轉,“去找宜棉,他不是刑部的嗎?既然步軍衙門要轉jiāo刑部,他應該得著消息了。”打定了主意吩咐門裡,“給我牽匹馬來。”
岱欽為難地看沙桐一眼,沙桐忙道:“這褃節兒上您得沉住氣,您去找人,知道人家什麼心吶?官場上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您去也是受敷衍,還是稍安勿躁等主子回來吧!您這會兒出去,主子回來一看您不在再去找您,大半夜的盡兜圈子了。我的好福晉,舅爺給帶走了奴才知道您著急,可著急也不能把舅爺著急回來不是,還得從長計議。人是叫九門提督帶走的,這位主兒是豹尾班樓侍衛的爹,樓侍衛和咱們固倫公主好,固倫公主又和十二爺親……好歹有份人qíng在呢,不會把舅爺怎麼樣的,您且放心吧。”
話是這麼說,可她怎麼放心?她爹就是在大牢里被人害死的,要是他們故技重施,汝儉就完了。她只剩這麼一個親人,要是再有三長兩短,她對不起死去的爹媽哥哥們。
“那我在這裡等著,等十二爺回來。”她擺擺手,“你們都進去,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她的犟脾氣大伙兒都知道,眾人無奈散開了,只是不走遠,還在附近看護著她。
雪倒是小了,風卻見大,chuī得門上燈籠動搖西晃。她怔怔盯著胡同口,他還不回來,每一刻都異常難熬。剛才聽見那樓提督說是奉命,他這樣從一品的官職,奉命,奉的必然是皇帝的命。萬一刑部一樁歸一樁,汝儉沒能擊鼓鳴冤,是當作逃犯被抓,要按罪論處,那這裡頭的說法就多了。
迎新的一輪pào竹過去了,四九城漸漸安靜下來。空氣里充斥著硫磺的味道,間或傳來落了單的一兩聲,不像是力爭,倒像是湊趣兒,遙遙地,寥寥地。
隱約聽見馬蹄聲,她僵硬的腦子一瞬活了過來。眼巴巴盼著,越來越近了,迷濛的燈火照見有人急馳而來,頂戴上的紅絨在暗夜裡像一簇火。她捂著嘴哭了,看見他,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難以掩飾。他下馬來抱她,她抽泣著說:“汝儉讓人抓走了,你趕緊想法子撈人吧!”
弘策設想過弘贊也許會劫持他們兄妹,也許會殺人滅口,卻沒有料到他反其道而行,率先把汝儉掌握在了手心裡。他得了信兒也四下打探了,弘贊面聖把汝儉私逃的事呈稟上去,於皇帝來說,緝捕誰,問誰的罪,和他都沒有切身的利害關係。他只要治貪,只要整頓朝綱,至於你們底下人鬥法,誰勝誰負,各安天命。也就是說汝儉被抓是得到皇帝首肯的,這麼一來要救人暫時是不能夠的。
“你別急,這事兒咱們進屋再議。”他摸摸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樣,回頭斥道,“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就讓福晉在外頭站著?”
沙桐苦著臉說:“勸過了,福晉心裡著急,執意要等您回來……”
他沒理他,解下大氅把人包好,打橫抱進了上房裡。
定宜坐在炕頭一味地哭,她經歷過風雨,以為自己足夠堅qiáng,然而現在除了流眼淚,別無他法。唯一能救汝儉的只有十二爺了,她往前挪了挪,切切搖撼他,“九門提督說要把人jiāo送刑部,刑部是你協理的,你好歹替我想想轍。”
她驚惶的模樣讓他心疼,忙安撫道:“我已經著人上刑部傳話了,你別哭,仔細哭壞了眼睛。步軍衙門來拿人,想必是得了上頭口諭的,否則沒有人能調得動他們。這回聲勢大,那麼多雙眼睛瞧著,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我琢磨著汝儉進去,你爹的案子必定會提起,屆時兩案並一案,早晚還得落到我手裡。”
她聽了愈發急躁了,“也就是說眼下審他的人不是你?”
他蹙了眉,“刑部主審,莊親王督辦。”
定宜駭然,“為什麼是莊親王?刑部和都察院明明是由你監管的。”
她不諳官場上那一套,為官者各人有各人的職責,監管雖凌駕兩部之上,但也僅僅是對案件起督促作用。刑部有刑部的章程,尚書、侍郎審理案子,然後再呈報他過目。除非像溫祿案這類專門指派的,否則他沒有坐堂親審的權利。
“弘贊職權不小,皇上登基之初就統領軍機處,這案子是他回稟皇上的,自然有他接管。”
這麼一來豈不是只有坐以待斃了?她靠著炕桌吞聲飲泣,“是我不好,一直不贊同他上刑部擊鼓。要是回京之初讓他去,案子現在應該在你手上,就用不著擔心他遭人暗算了。”
她也是捨不得汝儉挨那五十笞杖,本想等吉蘭泰招供了再讓他出面的,誰知道留來留去,最後讓弘贊鑽了空子。他只有不停開解她,“好了,好乖乖,我不會坐視不理的。明兒天一亮我就出去打聽,這回也顧不得面子裡子了,只要汝儉指控弘贊,我就把案子歸攏來,你只管放心。”
她眼淚巴巴瞧著他,哭得兩眼紅腫,“真的?你會盡力幫襯汝儉,不叫他受傷害,是不是?”
他替她抹了淚,點頭說是,“你只剩一個哥哥,我也只有這麼一個大舅子,我和你的心是一樣的。你跟了我,就應該每天樂呵呵的,瞧見你這樣,我心裡好受麼?你們手足qíng深是不假,自己身子也要留神,我料著短期內想結案不容易,且有一場拉鋸戰要打呢。”
他說的她都明白,這種案子急是急不來的,只有等,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夜過得不安穩,和衣靠著躺到五更,天色微亮的時候他起來洗漱,匆匆jiāo代幾句便出門去了。
大年初一,許多衙門都休沐,不知道這案子今天審不審。定宜在家如坐針氈,她如今又不好輕易拋頭露面,換了以前還能四處打探,現在只有等他的消息。
伸長了脖子盼,盼來的不是探子,是海蘭。
她進門蹲個身,還沒說話就先抹淚,想是已經得了消息了。定宜忙把她扶到炕上坐,見到她突然覺得很愧對她。汝儉虧欠她那麼多,還沒來得及補償她,現在卻要帶累她一道cao心。她替她掖了掖眼淚,qiáng打起jīng神問:“嫂子怎麼來了?”
海蘭泣聲道:“今早有人上家拜年來,正巧是步軍統領衙門供職的,說起三十夜裡上酒醋局胡同逮人,我就知道不妙。後來使了家裡奴才掃聽,果真是他,我就著急過來了。新年裡頭一天上門,空著手來,真是……”說著下炕又蹲個福,“我給福晉道個新禧吧!”
定宜趕緊攙住了,“這萬萬當不得,甭說我現在還沒出門,就是嫁了人也是您小姑子,論家禮兒,沒有嫂子給小姑子行禮的道理。您快坐,坐下了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