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弘策到底朝他走了過去,他嚇得往後退一大步,抻著兩手說:“十二哥,你別動怒,別錯殺忠良……主謀不是我,我不過是從犯。你要算帳找皇上,是他出的主意,他們指使我這麼gān的……”他覺得有xing命之虞,踮起腳尖叫定宜,“十二嫂,不是我存心捉弄你,你快救救我,別叫十二哥動粗。”
定宜一時傻了,倏忽之間峰迴路轉,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站起來,仔細感覺是沒什麼異常,可是開這種玩笑,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你說朝中有人彈劾十二爺。”她怔怔看著弘巽。
“沒錯兒,是有。”弘巽咽了口唾沫,“還不止一個,個個言之鑿鑿。”
“那你給我看的通敵文書呢?不是十二爺寫的嗎?”
他被bī到的牛皮圍子邊上,躲在圈椅後說:“是十二哥寫的,那是他寫給喀爾喀首領,命其協同作戰的信,你看不懂,正好拿來一用……別、別……親哥,你別發火,聽我說。”
弘策哪兒還聽得進去,都快被他氣死了。剛才的事是兒戲麼?這樣受人愚弄還是頭一回,叫他傷心,叫他痛不yù生就是他們的目的?
“你給我過來,我手上留點勁兒,保證不打死你。”他勾勾手,“過來。”
弘巽可不傻,堅決說不過去,“沒錯兒,從十二嫂離京我就跟著她了,要不戈壁灘上她能逃過láng口?能那麼輕易混進我營里?我可是一路護送她到你身邊,你還得謝我……要怪怪你們先前鬧的那出,捅到阿瑪跟前了。阿瑪說這姑娘來路不正,是衝著老十二心善,利用他給溫家翻案,不是真心愛他。二哥說不是,他早被皇后枕頭風chuī順了,就替十二嫂說好話。阿瑪不信,爺倆槓起來了,最後說怎麼辦呢,就設個局,讓人往裡頭鑽……”弘策拿本書砸過去,砸中了他的腦袋,他哎喲一聲,捂著腦門說,“孩子!弦兒!那是沙桐泄的密!他見天兒盯著山老胡同,這回沒上漠北來,在溫家大院看孩子呢!還有老七,他也有一份!你們不能怨我一個人,我憋得比誰都辛苦。這下子好了,事兒過去了,我寫信回京,十二嫂甘願替死,皇阿瑪也沒話說了。那什麼……我總得試試,我也不放心吶。十二嫂,得罪之處您海涵,我也疑心過您,您gān得好,您比男人還仗義呢,我服您。”
反正就是被他們合著伙兒捉弄了一回,定宜心裡不是滋味,可看著弘策大發雷霆,還是得上去勸阻,“不怨大伙兒疑心我,是我做得不好,他們考驗我也在qíng理之中。”
弘策卻余怒未消,“既然如此,喝了酒不該到此為止嗎,後面他又說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弘巽囁嚅道:“我想看看您二位感qíng有多深吶……我錯了,不該瞧您笑話。可是十二哥,你有沒有想過皇上讓十二嫂來找你是什麼用意?按理說咱們不該妄揣聖意,但骨ròu……咳咳,親qíng使然,我勸十二哥一句,大戰告捷之後不要再回北京了。”
弘策冷靜下來,緩聲道:“我也這麼想,假金屑不過是個警告,下回就該是真的了。弘策黨羽朝廷不能一下子掃清,畢竟還有二叔在。讓我駐守喀爾喀,形同流放,皇上對各方都有個jiāo代。”
弘巽嘆了口氣,“咱們這些人,說得好聽是兄弟,請安摺子上瞧去,哪個不是自稱奴才?沒法子,在人家手底下討生活,緊要關頭可不得背黑鍋嘛。十二哥是通透人,皇上待你不錯,路遠迢迢把福晉都給你送來了。至於孩子,你們不必cao心,現在還小,保不定接進暢chūn園養去了。等大點兒,身子骨結實了,接到喀爾喀來也使得。”
弘策回身問定宜,“你的意思呢?”
不回去其實正合她的心意,她是個卑微的人,沒法融入那些皇親國戚的圈子。在喀爾喀有個家,和她愛的人在一起,什麼都足了。就是弦兒,她仍舊放不下。孩子是她的心頭ròu,幾個月沒見想得夜裡都睡不好,要分離幾年,不知是怎樣的光景。
可是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她紅著眼眶說:“我都聽你的。弦兒是太小了,讓他奔波幾千里,怕他受不住。我到哪兒都不要緊,只要和你在一起。至於我師傅和師哥,煩請十三爺替我看顧些。還有海蘭,我心裡也不落忍……我常想離開京城,可現在真的不再回去,又覺得好些東西落下了。”
“那不要緊,你們缺什麼我給你們捎來。再說封邑在這裡,又不是真的流放,四九城裡還有你醇親王的宅邸呢,想回去看看,誰也不能不攔著你們。”十三爺有些悵惘,背著手昂著脖子嘟囔,“我也想有個媳婦兒,有個兒子,躲在喀爾喀不回去了。那個京城——大染缸!呆久了遲早發臭發爛。”
他一步三嘆地去了,定宜和弘策面面相覷,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就這樣吧,已經好得超過他的想像了。
“等仗打完了,我帶你去我原來的宅子,就在庫蘇古爾湖畔。那地方很漂亮,夏天能看見成群的水鳥,傍晚糙原上有孤煙落日,還有成群的牛羊。”他輕輕一笑,仿佛美景近在眼前,“等秋天我給你摘沙棘,就是那種小果子,我和你說起過的,我剛來喀爾喀的時候坐在土坡上,一天能吃一籃。其實過去的年月里,我最美好的記憶都是有關喀爾喀的,現在回到這裡來,反倒比在京城更自在。這裡沒人管我叫韃子,也用不著看誰的臉色行事,山高皇帝遠,咱們可以活得自由自在了。”
她看著他的笑臉,冰雪消融,她的心也跟著敞亮起來。
一個人的人生,兜兜轉轉,踏破千重làng,也許只因為要和那個對的人相遇。遇見了,甜也嘗了,苦也嘗了,那才叫圓滿。光讓你幸福,完了不知道珍惜,那不好。所以老天給你安排,這截艱難點兒,那截又舒稱點兒,兩下里相抵得過,便是莫大之喜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紅塵四合》正文完結,宮花系列也畫上句號了,感謝大家一路陪伴。稍作休整後重新出發,下本新故事,咱們再相見~~
出版番外:
祁人沒有及笄的說法,反正過完十四歲的生辰,就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祁人姑奶奶不吃gān飯,也幫著家裡cao持打點。海蘭從能識字起就看帳冊子,她阿瑪管著皇上的金庫,官職不大,卻是十足的肥差。北京人一提倉索家,都豎大拇指,對他們家的評價無外乎兩個字——肥,闊!一個朝廷官員,整天金子打手上過,不受浸yín的很少。誰不願意過好日子呢。她阿瑪是個很審慎的人,帳冊子有兩本,一本明的一本暗的。海蘭比海惠機靈點兒,幫著阿瑪滕抄新進的款項,專管那個暗本兒。
人呢,哪兒缺失了,就愛從哪兒找補回來。她家境好,錢有的是,就是阿瑪的官銜上不去。也不敢花錢買官,怕給人拿住,到時候大官做不成,還把家底子掏空了。她阿瑪也看得開,常說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官兒,他就是個帳房的料,給個大學士他當不了。既然自己不成就,得指望下一代,得和正經官員家結親,要不一輩子是個管倉的。
權勢和金錢永遠分不開,有錢的找靠山,有權的找金主。她阿瑪有個戶部的朋友,一回上家吃席見到了她們姐倆,說兩個姑娘長得不錯,保個媒吧!把海惠說給了領侍衛內大臣家的公子,她呢,給了都察院御史家的三爺。
三爺叫汝儉,他們家排名字挺有趣,姓溫,溫良恭儉讓。可惜最後一個算錯了,來的是個姑娘,讓字就空出來了。二品官員的兒子,落地就是侍衛。從小伴著皇子們讀書習武,大點兒基本都分派出去,這類人天生官途坦dàng。海蘭也憂心,當初極力不贊成,高攀人家,回頭讓人嫌銅臭,怕熱臉貼冷屁股。可是擔心很多餘,兩家相談甚歡,商議著等海蘭過完了生日就下定。
小定那天,海蘭第一次看見了汝儉。和想像中的不一樣,他不是街面上浮誇拿架子的少爺,往那兒一站,身板筆直,勁松似的。練武的人,沉得住氣,眉眼間有堅定的光。瞧人大大方方,笑容也很溫暖。但畢竟才比她大一歲,故作老練之餘,一個錯身,就見他慢慢紅了臉。
海惠有點羨慕她,“溫家三爺真不錯,我瞧挺好一個人,不像我給的那家,兒子腦滿腸肥,我實在不大稱意兒。”
海蘭這麼一聽,暗地裡有小小的歡喜,扭捏一下說:“哪兒好了,也就平平常常。人胖點兒有福氣,等將來自己持家cao心了,自然會瘦的。”
不過兩門親事擺在一起,誰高誰低確實一眼就能看出來。汝儉比海惠給的那位爺更活絡,過了定,隔三差五登門拜訪來。天兒熱送果子送冰;天兒涼了,送羊ròu送海參,很懂得討丈人丈母娘歡心。
他來了,偶爾也見上一見。上後邊花園裡,在臨水的迴廊上,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兩兩相對,很覺不好意思。
爺們兒總要主動些,他就硬著頭皮和找她說話,“秋獮的時候我要隨扈,承德那兒有片圍場,野味兒多,你愛吃什麼,我給你捎回來。”
她抿嘴笑了笑,“我不要吃的,你給我帶只小兔子吧,我想養。”
他說好,後來揣在懷裡帶回來兩隻,說一隻太寂寞,兩隻可以做做伴。
qíng竇初開的感qíng最美好,有候覺得成親的日子定得太遠了,一心想和他天天在一起。他常來,她遠遠看著,心裡就覺得有了根底。有一回她臨王羲之的字,他在邊上看著,趁左右無人,偷摸著親了親她的臉頰。
沒有什麼驚濤駭làng,他們之間的相處也和別人一樣。就是不能常見,婚前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他說:“我每天下職從胡同經過,你站在樓上瞧著我,見一面我也足了。”
她心裡暖暖的,牽著他的手喃喃:“還有兩個月。”
他故意逗她,“什麼還有兩個月呀?”
她笑著捶了他一下,“還有兩個月海棠花兒該開啦。”
他知道她也在盼著婚期早早到來,年輕的少男少女,qíng懷真如詩似的。
然後就如他說的,每天下職繞上一個大圈子上秦老胡同來,兩個人遙遙相望,即便只看見個模糊的身影,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可是有一天他失約了,她暗想大概有事耽擱了,誰知當夜聽阿瑪說溫家出了亂子,父子四人都收了監。
她那時腦子裡一團亂,也不知道事qíng壞成什麼樣。問他阿瑪,她阿瑪只管搖頭,“不大妙,恐怕這回要栽了。”沉默著抽了幾口煙,看她一眼道,“把心思收收吧,不定往後怎麼樣呢。運道算好的,要是過了門再出事兒,你這一輩子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