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住處解決了就得考慮吃的了,戈什哈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兒,整天啃窩頭,嘴裡淡出鳥來,一紮營就出去打獵了。十幾個人一隊撒出去,像皇上秋獮似的,有負責圍堵的,有負責狩獵的,半個時辰就可以滿載而歸。定宜呢,畢竟沒練過騎she,也和他們不搭夥兒,吃白食自己不好意思,伺候完了兩個祖宗,就一個人出去溜達。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她彈弓拉得不錯,瞄準了she樹上夜棲的鳥兒,啪地一打,栽下來一隻大個兒的。
她歪歪斜斜提溜著回去,大伙兒一看就笑了,“小樹這是和鳥兒結下不解之緣啦。”
七爺從她手裡接了過來,“大眼兒賊啊,這玩意兒能吃嗎?”
確實沒吃過,不過這貓頭鷹體格不小,扔那兒跟只jī似的,她躑躅著撓撓頭,“能吧,我們鄉里還有人吃老鴰呢,這ròu可比它多多啦。”她又接了回來,“給我,我去收拾收拾,烤鳥兒吃,嘿!”
帳前的空地上站著個人,不合群,靜靜眺望,目光如水。
大伙兒熱熱鬧鬧給獵物開膛破肚,掏挖gān淨內臟拿樹叉子一捅,架起來放在火上烤。篝火嗶啵,ròu在焰頂翻轉,很快就散發出香味來。定宜聞聞自己的貓頭鷹,沒有怪味兒,挺好的。她喜滋滋往上撒鹽,再來點孜然,烤得十分盡心盡力。
七爺蹭過來,就挨在她邊上,她一看喲了聲,“主子席地而坐成什麼話呀,我給鋪塊帕子?”
“沒事兒。”七爺指了指,“味道好像不錯。”
她咧嘴一笑,“您還是吃獐子去吧,我這個不知道最後是什麼味兒呢,沒的把您吃吐了。您那麼容易吐……”
七爺知道他暗喻粉頭子拿指甲餵酒的事兒,狠狠白了他一眼,“說什麼吶,我今兒就要吃這大眼兒賊!快點兒,熟了給我撕條腿。”
一隻鳥兒,能有多大的腿呀?定宜說:“您吃這胸脯子,胸脯上ròu多,塞牙fèng還能剩點兒。”
七爺又嘖了聲,“看你挺斯文個人,說話這麼噁心呢!”
定宜只是笑,轉過頭朝大帳看一眼,帳外空空的,不見十二爺身影。她怏怏轉回頭來,心裡總歸空dàngdàng的,說不出什麼味道。那天聽他打趣說梳篦是姑娘送人的定qíng物,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記下了,從此就常把犀角梳帶在身上,也算對她那片懵懂chūnqíng的一點告慰吧!
自己心思百轉,卻不能叫人看出來。共事的人也好,七爺也好,尤其是十二爺面前,她不敢表露半分。被人發覺了,人家什麼想頭?罵她污濁,不要臉,男人還想著勾引男人?
她有點無奈,自己知道自己處境,沒有資格琢磨那些。可是現在不能靠近,等她做回溫定宜的時候,這種機會就再也不會有了。她垂下腦袋感到落寞,隔得太遠了,他有他的輝煌人生。自己呢,以後先得cao心哥哥們,將來年紀實在大了,找個獵戶、果戶什麼的,湊合嫁了,混個溫飽就完了。
本來挺高興的,突然變得鬱鬱寡歡起來,七爺在一旁觀察他半天,也跟著回頭觀望。什麼都沒有,老十二清高,不像他似的,還紆尊降貴與民同樂。小樹看不見他不大高興,他忽然嘗到一股酸味兒,清了清嗓子說:“樹兒啊,我想吃魚,明天咱們上池子裡叉魚好不好?”
定宜唔了聲,“您想吃魚啊?魚得白天逮,可是白天要趕路呢!要不您忍忍,等到了驛站,讓他們給您來盆辣子魚頭。”
七爺覺得很無趣,人也懨懨的,撅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耽擱一會兒也不要緊的……”
“一百多號人停下等咱們去逮魚?”好像不大行得通吧!再想想人家是主子,要她窮cao心麼!她歪著腦袋說,“反正我聽您的,您說怎麼就怎麼……欸,鳥兒能吃啦!”ròu被烤得滋滋冒油,chuī掉點灰,她手忙腳亂往下撕ròu,遞給他說,“您嘗嘗,不好吃可別罵我。”
哪兒能呢,七爺現在對著他都沒脾氣了,接過來小口的嚼,邊嚼邊點頭,“像鴿子ròu,還不賴,就是烤的時候過長,老了。”
她聽了低頭嘗一塊,笑道:“還真是,是我疏忽了,拿它當jī烤了。”
這時候那金送兔ròu和獐子過來,七爺挑了兩塊往她手裡塞,說:“別吃那個啦,嚼不動。來吃獐子,看看人家烤得多鮮嫩呀。”
她謝了恩,把貓頭鷹擱到旁邊,一塊方方正正的ròu擺在腿上,從褡褳里找塊餅托著,順著絲縷一片片撕那ròu,撕完都夾在餅里,仔細對摺起來。
“這是gān什麼呀?ròu夾饃?”七爺笑道,“你小子真懂事兒,有眼色,會孝敬主子。”沒輪著她說話,直接把餅接了過去。
定宜無聲嘆息,那餅她是包給十二爺的,十二爺不像七爺這麼悠閒,人家肩頭擔的事兒多,哪兒有空跑出來晃悠啊。要說這七爺也怪的,老往這兒湊,什麼道理呀?惹不起還躲不起麼,她笑道:“給主子換換口味,就不老想著吃魚了……主子您坐,奴才瞧鳥兒去。才剛掛在火堆邊上呢,別不留神叫火烤熟了。”說著帶上了ròu和褡褳,起身往她的小帳篷去了。
重新再預備,ròu撕得細細的,都包好了,悄悄潛進十二爺的牛皮帳篷里。帳篷里就他一個人,沙桐大概上外頭弄吃的去了,十二爺坐在燈下,正對著蠟燭穿針引線。
她吃了一驚,“您這是……要fèng補衣裳?”
十二爺嗯了聲,示意她看膝蓋上的大氅,“先前過林子被樹枝颳了,破了個大dòng。”
出門在外確實不方便,可是沙桐也沒好好伺候,怎麼能叫主子補衣裳呢!
她趕緊上前接了過來,“您吩咐一聲就是了,我也會針線。當初我師父和師哥的衣裳都是我補的,手藝雖不好,也能湊合。”她把餅子遞過去,“您吃了麼?先拿這個墊吧墊吧。”
他說:“你呢?忙半天,沒見你吃東西。那大眼兒賊不好吃?”
敢qíng他是瞧著的呀!定宜高興起來,笑著說:“烤得太久了,太硬嚼不動,還是獐子好吃……您吃,我不餓,那兒還有塊ròu呢,我回頭再吃。”
她抱著大氅坐下,合那兩邊拉開的口子,有種針法叫藏針fèng,這麼拉過來下針,基本可以不著痕跡。
她在燈下給線打結,針尖在頭皮上篦了篦,一招一式都透著柔軟。弘策側目看著,她沒戴帽子,眉梢和鬢角無一處不顯得秀麗。他開始擔憂,她一直在老七身邊伺候,萬一被他發現,結果會怎麼樣?老七近來的行為怪誕,護食護得沒邊,難不成也察覺了麼?應該不會,以他的脾氣,喜歡何至於這麼僵持著,應該也在糾結,否則早就下手了。
他遲疑著問她,“七爺同你說過什麼嗎?”
她抬起頭來,一臉迷茫,“沒有,都好好的。”思量了下,大約上次退錢的事兒讓他不舒坦,留心了七爺,愈發覺得他神神叨叨了。一邊是主子,一邊是恩人,兩頭都不好說話,她也不確定十二爺問的是什麼,便打探道,“您是指什麼?問七爺有沒有說您壞話?”
他略怔了下,“倒不是……比方他有沒有讓你遠著我,有沒有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莫名其妙的話倒說過,就是那天的庶福晉云云,當時把她嚇得不輕。所幸只是興之所致的胡沁,當不得真的。她也不會把這話宣揚出去,如果自己是個男人,不過一笑罷了。可她是個女的,沒有這樣拿自己開玩笑的。
她搖頭道:“您雖不是我的正經主子,總是王爺,我老給您添麻煩,七爺看不過眼教訓幾句倒有過,除了這個好像沒別的了。七爺這人辦事不較真,我以前挺怕他,現在覺得他滿好相處。”
弘策喃喃道:“是嗎……”
好相處就不對了,老七向來獨斷專橫。他和他不同,因為出身好,又得皇祖母寵愛,冊封皇子的時候他的胞兄只是個貝勒,他卻直接封了親王,對於一個毫無建樹的阿哥來說是特例。因為人生一帆風順,相較起來更為驕矜,三句話不對便打殺,上次毒鳥的侍衛這件事上就看得出來。他對一個人溫煦,就說明上了心,這樣近水樓台,會不會出什麼閃失?
帳篷門上的氈子一撩,沙桐送了一整塊ròu進來,笑道:“哈剛他們打了只鹿,大概有些年頭了,大得厲害,烤了半天才烤熟。主子餓了吧,快趁熱吃。”
弘策起身招呼她,“針線擱著,你也來。”
定宜怔怔抬起頭,“奴才怎麼能和您一塊兒用呢,我這兒快補完了,回頭我自己知道填肚子。”
沙桐會看主子臉色,見他主子不說話了,忙去接小樹手裡的活計,“這個留著我來就是了,你去,伺候爺用飯也一樣。”
定宜被他推了起來,十二爺帳里有矮桌,地上鋪毯子,她撫膝過去絞巾櫛讓他擦手,復跪在一旁準備要割ròu,刀卻被他接了過去。他欠起身挑最嫩的地方,把ròu割成薄薄的片,一片一片碼在她面前。見她愣著便問:“怎麼不吃?總是伺候別人,有現成的反倒不會下嘴了?”
她gān巴巴說:“還真是……十二爺待奴才這麼好,奴才受寵若驚。”
“驚著驚著就習慣了。”他擱下刀盥了手,攜起袖子給她斟茶,茶盞往前推了推道,“七爺跟前小心伺候著,萬一遇上什麼事,還是那句話,來找我,多晚都不打緊。”
定宜叼著ròu點頭,“我知道,您不說這話我都要來麻煩您呢,您再囑咐一遍,我更有主心骨了。”一手指點著,“十二爺也吃呀,這是梅花鹿的ròu嗎,跟獐子有點像。”
“本來它們就是親戚,梅花鹿是獐子它娘舅,獐子不經嚇,驚嚇過度就厥過去了,梅花鹿呢,比獐子qiáng點兒,至多愕著。”他沖她一笑,“你也常愕著,愕多了會變成盤中餐,自個兒留神吧!”
樣樣都能牽扯到她身上,十二爺挺老實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貧了呢。定宜訕訕道:“您快別笑話我了,我腦子常不夠使,不愕著轉不過彎來。”
他靜靜看著她,沒接話,只指了指嘴角,“這兒。”
她啊了聲,“什麼?”
幾乎沒多想,他探手過去,替她把嘴角ròu屑抹了,溫暖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臉頰,定宜頓時紅了臉,解嘲道:“唉,吃相不好,叫十二爺見笑了。”嘴裡說著,心頭卻大大悸動起來。十二爺的態度愈發讓人看不懂了,雖說打過幾次jiāo道,不像頭前那麼拘著,可好歹是爺,自有他不可比擬的尊貴和威嚴。她覺得這些王公就該待人疏離,太隨和了讓人渾身起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