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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本正經想了想,點頭說是,“我們兄弟大概都有這股傻勁兒,當初我也琢磨,該怎麼和太上皇、貴太妃回稟這件事兒。後來知道真相,高興得一宿沒睡著,就覺得老天爺待我不薄,我總算還能有後。”

    這話真夠直白的,雖是人之常qíng,說起來到底叫人尷尬,忙打了岔,笑道:“我一直沒鬧明白,自己究竟哪兒露了馬腳。我在市井裡混跡十幾年,和我師哥朝夕相處,他就一點兒不知道。”

    他咳嗽了聲說:“你師哥糊塗……上回七爺的鳥兒給毒死了,咱們上鳥市去,回來的路上我說我想聽你的聲音,你就拉我手按在脖子上……正常爺們兒,到了年紀總有喉結,光溜溜的不是女人就是太監。”

    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敢qíng也是存了心的。唉,真是……像我師哥,他就是個缺心眼兒,認識這麼些年,老當我是男的。”

    弘策有些得意,夷然道:“緣分是天定的,要是早早兒讓人知道你是姑娘,八成輪不著我了。”

    兩個人相視而笑,這個寒冷的早晨也不顯得難熬了。只是坐久擔心七爺起疑,略過了會兒便起身出門了。說來巧得很,才到穿堂迎面遇上七爺,定宜鬆口氣,暗道還好跑得快,再晚一步他又該追來了。打起jīng神招呼,“主子上哪兒去呀?”  

    七爺說:“我找你來。”從袖袋裡拔出一根簪子,是金鑲玉的步搖,讓她過過目,直接摘了暖帽cha在了她髻上。左看右看,覺得挺漂亮,“我樹就是生得好,打扮起來多標緻啊!瞧這朗朗的眉眼兒,哪個女的長得你這麼大方?”邊說邊又打量,其實侍衛服搭上步搖,有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試戴過了拔下來,把簪放到她手裡,“收好,等換了女裝再用,到時候爺給你尋摸個臥兔兒,把這簪子往上一cha,活脫脫就是個主子奶奶。”

    她說不要,推辭著還了回去,“奴才不愛戴首飾,謝謝您的好意。”

    “不行,非得收,要不就是瞧不起我。”七爺喜滋滋問她,“怎麼樣,十二爺送你頭面了嗎?沒有吧,我就知道。他qíng願熬一宿不睡覺都捨不得花錢,這人多摳門兒呀!不光摳門兒他還愛出風頭,你瞧他今天得瑟的,都是欽差,憑什麼他一個人發號施令,問過我的意思沒有啊?他愛顯擺由他去,掏死人骨頭,不積yīn德!我是個善xing人兒,人死入土為安了,不願意再打攪人家。老十二呢,真是屬太歲的,百無禁忌……”他數落完人家的不是又開始暢想,“快過年了,又大一歲。後兒是大年夜,我在我屋裡設宴,就請你一人兒,你得來。來了咱們好好說道說道,你是想住王府里呢,還是愛單門獨戶置小院兒?樹啊,我琢磨好幾天,可等不著回京了,我得趕在老十二前頭提親。老這麼懸著不成事兒,你是我包衣嘛,奴才嫁主子順理成章,咱們就在寧古塔完婚得了,這主意妙不妙啊?”說完了感覺很好,哈哈大笑起來。  

    ☆、第52章

    定宜像看夜叉似的看他,顫聲道:“您哪兒都好,就一點,不愛問別人意思,這個差點兒。什麼提親啊,成婚吶,不能您一個人說了算。我雖沒了家人,我還有師父呢,婚嫁得問怹老人家,顯得眼裡有人。”

    七爺愣了神,“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就是不qíng願唄?”

    她說是,“我和您互不了解,談婚論嫁太早了。”

    “怎麼早啊?怎麼不了解啊?我知道你是烏長庚的徒弟,家裡人死完了,沒辦法才投到劊子手門下的,這不就夠了嗎,還差什麼呀?”

    他所謂的了解全是表面淺顯的東西,哪點稱得上是真正知根知底?定宜慢慢搖頭,“了解不光是出身為人,還要互相觀察,看能不能聊到一塊兒、脾氣對不對付。不是說一個男的一個女的,湊到一塊兒就能胡亂過日子的。”

    七爺覺得她太講究了,“盲婚啞嫁多得是,人家不都過得挺好?能不能聊到一塊兒,我覺得咱們挺投緣的,你看總有也有說不完的話;至於脾氣合不合,我對外人不客氣,對自己房裡人可是很體貼的。你問我側福晉去,我是不是個好男人。”  

    這個話題一再談論就沒意思了,定宜笑道:“我知道您是好人,但也不是所有的好人都適合做姑爺的,我得找個自己願意託付的,和和美美過一輩子。您說過不bī我的,您讓我自己選成嗎?我也未必一定在您和十二爺中間挑,沒準兒遇上個侍衛、遇上個農戶、果戶,我覺著他對我好,門當戶對什麼的,我就嫁人家了。”

    “我看你是瘋了,嫁農戶果戶,苦日子還沒過夠?真要這樣,我寧願你嫁老十二,好歹是位王爺,吃穿不用發愁……”

    “還是主子疼我,有您這句,我心裡可太踏實了。”沒等七爺沒說完她就劫了話頭子,興高采烈欠了個身,“您忙吧,出去得披大氅,千萬別凍著。這兒天太冷了,傷風不好治。”貓頭上一把狗頭上一把,說完一溜煙跑了。

    七爺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去遠了,有點摸不著頭腦呀,拍拍後脖子嘀咕:“我說什麼了,她高興成那樣兒?”

    那金掖著兩手幽幽道:“您這愛得可太深了,自己討不著,不願意她嫁那些莊戶人受苦,寧願她跟十二爺,不是正中人家下懷嗎。她還不謝您,天也不容她。”  

    七爺啊了聲,反應得有點晚了,轉念想想,“我就那麼一說,又不當真。她上哪兒嫁莊戶人去,轉來轉去還在爺手心裡。”

    那金也沒什麼可說的,就問:“您的宴還擺不擺呀,人家不願意來,擺一桌怎麼弄啊。”

    七爺說擺,“到時候綁也得把她綁來,我先頭的主意不變,就在寧古塔收房。到我盤兒里的菜讓她飛了,是我這旗主子太窩囊。弘策老在邊上戳我眼珠子,就算是為了叫他難受,我也非收了沐小樹不可。”

    有時候七爺就是這樣,說愛,愛呀,心心念念的;說不愛,也不算太愛,他是沒長大,一派天質自然吶。別人都搶的東西,爛菜頭也是好的。沒他什麼事兒他願意參與進去,敗了撫膝長嘆,得勝了卻能叫人羨慕,就這個出發點。

    那金看出來了,還和原來一樣的德xing,經過一番搶奪,雖敗猶榮。要真論好,小樹必定是跟著十二爺好,他冷眼旁觀這麼久,看出來十二爺是個莊重長qíng的人,不像七爺似的靠不住,喜歡的時候你把你捧上天,不喜歡了隨手一撂。太監是身體離男人最近,心理離女人最近的一類人,扒開心肝說,十二爺的感qíng是潤物細無聲,沒看見驚濤駭làng,大概最激烈的一次也只限於對七爺的那一聲吼。但是越沉得住氣,越說明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人。過日子,平平淡淡就行了,又不是台上唱花臉,氣吞山河自己累得慌。  

    那金懂得,定宜當然也懂得,七爺設宴全沒放在心上,和十二爺約定了時間,天還沒亮就起來了。收拾完屋子給鳥兒食,怕去的太久沒人照料,把鳥兒託付給沙桐,請他幫著餵養。七爺那兒呢,原該回個話的,又怕走漏了風聲跑不掉,加上頭天提起要完婚,把她嚇得頭皮發麻。這回離開算避禍,等風頭過了,七爺煞了xing兒再回來不遲。

    摸黑挨上廊角,朝七爺下處張望,七爺門前掛風燈,沒什麼動靜,只有兩個戈什哈護衛。她貓著腰閃身出門,靴子踩在冰碴上沙沙作響,心裡很快活,寒風拂面也不覺得冷,反倒凜冽得豁然開朗。

    十二爺院子裡只點一盞牛筋泡子,隱隱綽綽看見人影走動,等近了瞧,都披著厚實的黑羊皮斗篷。見她來了也不言聲,取件斗篷遠遠朝她拋過去,挑燈往後面馬廄走,那裡早有人侯著,接了鞭子翻身上馬,一抖韁繩絡繹出了客棧。

    年尾的寧古塔,晝短夜長很明顯,黑燈瞎火行路艱難,到了近辰時天邊才泛起微微的亮。定宜抬眼朝遠處眺望,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是綰色的,一點點向上暈染成丁香,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層次變化,也許是北地特有的一種氣象吧,總覺得詭秘難以判斷。

    綏芬河離寧古塔城池其實並不算遠,但是天冷,路上積雪厚,行進得很困難。一個小型的馬隊在朝陽里緩緩前行,礙於主子的緣故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咳嗽都不聞一聲。定宜轉頭看,十二爺就在她身邊,狐裘的出鋒攏住半張臉,只看見一雙眉眼,不復平常的溫和,居然凌厲得像個陌生人。她感覺奇異,有一瞬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再細看,日影下那雙眸子光華萬千,略一頓,視線調轉過來,和她碰了個正著。  

    她心頭一跳,訕訕別開臉,他卻出聲叫她,問她冷不冷。她說還好,“這地方果然要穿羊皮襖,難怪市價那麼高。”

    “毛皮算不得價高,最值錢的是書。高麗人崇尚中原文化,一本糙堂尺牘換一頭牛,在京里可沒有這樣的行市。”他說著,仰頭看天色,“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到了,巳時開市,到那裡差不多正趕上。回頭你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等我把事辦妥了再來找你。”

    她蹙眉說:“我是想來幫忙的,單安置在茶館算什麼事兒呢,我要跟著你。”

    他笑了笑,“聽話,人堆里都是粗鄙蠻橫的獵戶莊戶,身上帶著羊膻味兒呢,你願意聞?再說不知道人家來歷,萬一有點磕碰鬧起來,你沒法自保。還是找個地方等我,今早的人市看過之後不能即刻回去,多守兩天靜觀其變。明兒年三十了,我帶你上集置辦衣裳,好好過個年。”

    絮絮軟語都是qíng人之間的話,透著體貼和慰心,定宜滿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那些戈什哈恍如未聞,她臉上的紅雲卻一點點升騰起來,朝霞之中明媚得晃眼。

    他笑意更盛,“怎麼臉紅呢?我沒說什麼呀。”  

    他越是這樣她越是窘迫,到底身邊都是外人,這些粘纏的話讓人聽去怪難為qíng的。十二爺用兵很講究,侍衛也都訓練有素,一言一行恰到好處、眼神表qíng控制得當。她怕人笑話,他們卻像張開的大口袋,任你往裡頭倒東西,他們只管擔待,倒多少都不擔心漏底。

    可是終究面嫩,她怨懟看他一眼,撅嘴道:“你沒說什麼,我為什麼要臉紅。”

    “那一定是我看錯了。”他自得笑起來,gān吊著一邊嘴角,居然有些痞氣。

    她忙岔開話題,問:“咱們上綏芬,你留話給七爺了麼?到底他也是欽差,背著他辦事他又該抱怨了。”

    他唔了聲道:“白天去過的那片墳地不是亂葬崗,皇莊每年死的人都埋在那裡,各個墳頭都得cha名簽備著查證,要找人比長白山容易。我昨兒和他商量,讓人傳盧淵來見,叫盧淵帶兵一片一片翻查,不用他動手,只要在地頭上聽回話就成,結果他不願意,打翻了核桃車,絮絮叨叨說一堆怪力亂神的話。既這麼我也就不吱聲了,等綏芬的事兒辦完了自己去。他本來就是個不問事的太平王爺,一下子讓他辦差難為他,索xing什麼都繞過他,我自己瞧著辦倒還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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