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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她像貓兒似的,被他胡擼得受用,眯起一雙眼昏昏yù睡。他瞧著,真覺得她是個神奇的存在,兇悍的時候提刀上牆頭,柔軟的時候連掬都掬不起來。

    還記得那天得到她的下落,當時自己是怎樣一種心請。簡直集合了二十四年來所有最極端的感受,統統倒進一個鉛桶里,拿杵子下死勁攪動,到最後破碎了,只知道滿心痛楚,卻說不出所以然……好在過去了,都回到正途上,失而復得的寶貝更讓人懂得珍惜,他把她捧在手心,甚至擔心氣兒喘得太大把她chuī跑了,所以小心翼翼,不敢唐突。

    然而到底沒忍住,他揉她的耳垂,輕聲說:“今晚我不走了,好不好?”

    她沒睜眼,臉頰慢慢紅起來,模稜兩可的一句“隨你”,身腰一扭,便歪到炕的內側去了。

    ☆、第66章

    月上中天,chuī熄了油燈,外面的月色從帘子間隙擠進來,屋裡迴旋一層朦朧的光暈。

    還是暗淡,十二爺看不見她的口型,兩個人沒法jiāo流。沒法jiāo流不要緊的,還可以發掘出很多其他有意思的事來。

    她盤弄他的手指,把手高舉起,月光恰巧穿透十指,投影在貂蟬拜月的炕圍畫上。他的手和別人的不一樣,骨節修長,卻不顯得嶙峋。男人勒韁挽弓,指根雖然起了繭子,掌心處卻綿軟。小時候嬤兒說過,手軟的人福厚,她帶了點調侃式的味道,給他拗出各種嫵媚的造型。比方戲文里青衣花旦的手勢呀,五十三式蘭花指都讓他做一遍。他也縱著她,任由她擺布,就在那片小小的光帶里活動,什麼映日、泛波、斗芳、舒瓣……他手指纖長,做出來別有一種少女風韻的媚態。她看得直樂,怕聲兒太大叫人聽見,拿被子捂住臉,笑得雙肩輕顫。

    兩個人一頭睡著,沒有心猿意馬,只有平實的溫qíng。他聽不見,但是她可以,他就仗著她回嘴也是白回,細聲在她耳邊說:“往後我夜夜來吧,陪著你睡,你可以睡得安穩些。”

    定宜直翻白眼,這人倒會說話,明明是自己睡不踏實,現在卻倒打一耙。她拿一根細細的手指戳他心口,叫他說實話,他明白了,舉起胳膊蓋住了臉,“是我,總害怕你什麼時候又跑了……綏芬河那天的經歷真叫我永生難忘,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轍了。”

    是啊,那天的痛苦不敢回想,她離開他,邁出房門的那刻人也死了一大半。感qíng和理智本就是共存的,她卻要把它們剝離,後來每活一天都覺得無望。他們想突圍去外邦,他下了令兒不許一隻蒼蠅飛出去,那個收了錢的班領退縮了,不肯通融,勸他們往南。沒有辦法,只得喬裝改扮,跟著一個從高麗返程的商隊去了西安府。

    他不聲不響的,觸手卻伸得很長。陝西總督是他門下包衣,奴才給主子辦事,只恨不得把心肝掏出來。什麼樣主子調理什麼樣的奴才,陝西總督也是個不張揚的,白天黑夜的查,城門進出要盤問,住了客棧也不安生,敲打得他們停不住。後來走了很多路,每個地方都是稍做休息,這種滋味不好受。幸好山西巡撫不屬商旗,查也查過,更多是走過場,表面文章做一做就沒有後續了,他們才能尋見地方長期落腳。不過算來也沒有多久,大概一兩個月吧,汝儉生意做起來了,他也從天而降了。

    橫豎就是走不脫,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也有私心,汝儉很固執,話難說通,她就悄悄寄希望於他。她相信他,不至於為了前程難為汝儉,倘或可以化gān戈為玉帛,那就是再好沒有的圓滿了。

    她轉個身,把腿壓在他腿上,底下有個ròu墊兒,這麼的挺舒坦。他對她的包容真是無限大了,到如今才知道有個親近的人有多好,你和他撒嬌撒野,他不惱火,供你予取予求。你壓榨他欺負他,他眼含淚光,委屈得小媳婦兒似的。這是她的十二爺,曾經令她高山仰止的人,如今在她身下顫抖……她天馬行空,越想越開心,嗤地一聲笑起來。

    他中衣盛雪,領口微敞著,袒露出胸前一片白。恁地良辰美景,實在叫人垂涎。她假作不經意覆上去,如願聽到那聲銷魂的抽氣,愈發洋洋得意。

    男人撩撥不得,這個道理他沒告訴過她,似乎也不必言語來說明,只要用行動教會她就好了。

    本來平躺著嘛,作威作福揩點油,小日子挺受用。誰知他突然出手,有點拔地而起的意思,一下子把她撥到肚子上。她驚得一聲尖叫,等要捂嘴時已經來不及了,聲兒出去了,蓋子似的倒扣在他身上,姿勢尷尬。他略調整了下,黑暗裡露出一排整齊的牙。

    許是那聲叫喚引來了人,汝儉的隨從是和他同生共死過的,對她十二萬分盡心,這半夜三更一嗓子,把人唬得不輕,跑到階下問:“姐兒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她怕他們闖進來,心在腔子裡直蹦噠,忙裝出睡夢裡的含糊語調,說沒什麼,“做了個噩夢,嚇我一跳。”

    門外人哦了聲,料想沒事兒就走了。她輕輕捶打他,“你再混來,讓汝儉知道扒了你的皮!”

    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大姑娘家家兒,還沒成親就引人上了繡chuáng,多不自愛呀!可是到了這個份上,又覺得心思堅定得鐵一樣,他和她一條心,風風雨雨走過來,她連命都可以jiāo給他。

    他是個聰明人,隨時可以dòng察人心,並不一味縱著自己的xing兒。手指慢慢在她脊背上遊走,身體某一處緊繃疼痛也可忽略,只是喃喃耳語:“我不碰你,不到拜堂那天我不會再越雷池一步。你心裡想什麼我知道,你有你的尊嚴,我不能頂著愛的名義讓你受委屈。等案子有了結果,咱們回京,我領你進宮見人。要是今年來得及下旨,明年開chūn就該張羅婚宴了,到時候你抱著寶瓶正大光明進我王府,別人見了你都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十二福晉,好不好?”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自己前一刻還在兩難,他這會兒就作出決定了。她抬起頭,尖尖的下巴擱在他鎖骨,往上遊動,親他的嘴角。這樣的心意相通,確實是前世結下的緣分。現在她只專注於傾聽,黑暗裡她就是個啞巴,不說話,是不想讓他因為聽不見而著急。

    就這樣吧,就這麼決定,全照他的意思辦。男人能尊重你是好事兒,就怕只圖自己快活的,消耗了熱qíng和愛意,最終受苦的是女人。

    一夜jiāo頸而眠,一夜相安無事。

    汝儉頭天醉得厲害,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開了房門一看,妹子在院裡晾衣裳,奇道:“今天不上鋪子裡去了?”

    她唔了聲,“晚些再去,昨兒你說的話我也想過,老這麼拋頭露面不好……等東西賣得差不多了就把鋪子盤出去吧!”

    汝儉聽了看她一眼,點頭道:“原就該這樣,姑娘家的,讀書繡花也比做買賣qiáng。家裡又不是揭不開鍋,還指著你那點進項貼補麼!北邊的山頭經營好了,夠你賺幾輩子的了。”

    她笑了笑,轉身給他打水洗臉,都弄得了,進屋布置早飯。

    汝儉經歷過生死,身體方面很注重保養,院子裡打一套拳,末了叩著齒進來了,坐在那裡也不著急吃飯,上下牙磕得咔咔作響。

    “巷子裡來了新街坊?”他咧著嘴邊咬合邊說,“什麼來頭呀,走動過沒有?”

    他那模樣有點可笑,不過叩齒是京里大爺們慣常使的養生手段,當初孫思邈提倡的,叩齒三百六,能活九十九嘛,清早上就在那兒嘎登嘎登空咬。定宜裝作尋常,盛著粥說不知道呀,“來了有程子了,沒見人進出。興許這兒和北京不一樣,北京人好熱鬧,愛串門子,這兒人不的,愛關門各過各的吧!”

    汝儉歪著腦袋若有所思,“我近來忙外頭,沒怎麼留意身邊事兒,你既然打算把店盤出去,一個人在家也無聊。回頭我托人買個丫頭吧,窮家子養活不了閨女的,願意把女孩兒送出來做工。”

    她卻說不要,“好好的買什麼丫頭,六歲往後自己還常被人使喚呢,現在使喚別人,我張不開嘴。倒是你,我聽說有人給你做媒了,早早娶個嫂子回來和我做伴,比買什麼丫頭qiáng。”

    汝儉難得有害臊的時候,轉過頭去,叩齒的聲音可小多了,“沒有的事兒,聽人瞎說呢!”

    她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現在這qíng況,娶了親怕將來對人家不利,自己吃過苦的,不願意拖累不相gān的人。她嘆口氣,把筷子遞了過去,“咱們現在挺安定,往後也會慢慢好起來的。如果十二爺不再滿世界找我們了,長白山那頭又說溫家哥兒仨都死了,咱們隱姓埋名,活得和尋常人一樣,怎麼不能娶親呢!你說要光大咱們溫家的,你把我嫁了,我出了門子生兒育女,還是跟著人家姓。不像你,溫家的重頭在你,你趕緊娶房媳婦兒開枝散葉吧,別整天介忙做買賣,把自己耽誤了。今年可二十八了,再晚兩年,老頭兒了,沒行市了。”

    他憋半天沒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道:“老爺子壞事那年我十五,家裡給定過一門親。姑娘家住秦老胡同,她阿瑪給皇上管金庫,家裡頭富裕。像招遠、遵化的皇商,給他們家上供,狗頭金論車送。那官是個肥缺,就是銜兒不高,從四品,願意巴結軍機上的人。那時候是誠心結親,家裡姐兒倆打算跟哥兒倆,後來二哥相上了定王的六格格,上頭那宗沒成,我這兒過了禮……”他沉默了下,顯得有點失落,“滿人家姑奶奶能gān,還幫著爹媽管家,那時候她十四,比我小一歲,兩個人偷摸著見過幾面。轉眼過去十三年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我也不想娶媳婦的事兒了。”

    原來他也有過喜歡的人,過去這麼多年,還在心裡念念不忘。定宜突然覺得他很可憐,最好的年紀全撂在長白山,當年青梅竹馬的姑娘嫁作他人婦了,恨宇文氏也恨得有根底。

    所以勸他忘了以前的事兒,趕緊娶媳婦之類的話就不能再說了。定宜自己也有過這樣的感受,你沒那心思,別人怎麼說合都沒用。還是得等他自己看開,等想明白了,或者再遇上個有緣的,自然會給自己張羅的。

    用過早飯各奔東西,汝儉上北山上巡視去了,新得的山頭,新鮮著呢!定宜還上鋪子裡去,那天買了頭油讓她教梳頭的客人又來了,買幾絞鼠線,回去編玩意兒。進門看見她就咋呼起來,說喲,“大姑娘,您家梳頭嬤兒回來了?”

    十二爺早上臨走給她綰了個小兩把,兩頭有流蘇垂掛著,走一步都跳脫俏皮。女孩兒家,gāngān淨淨把頭髮梳起來是好看,她的脖子生得也漂亮,纖長秀致,燕尾壓著雲頭背心的立領,更能顯出凜凜的美來。就是把他比作梳頭嬤嬤有點可笑,有那樣的梳頭嬤嬤麼?她也不和人分辯,只含笑說是,“我那嬤兒從老家過來了,他手藝好,綰的頭髮不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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