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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滴的東西都從細微處體現出來,要說明白,說不出所以然。定宜擔心十二爺,急吼吼上喀爾喀去了,讓她把弦兒送到朗潤園,她不覺得這樣對孩子好。朗潤園的貴太妃雖然是十二爺的親生母親,可一個對兒子都不具備熱qíng的人,怎麼能照顧好孫子呢!她把弦兒留下,自己連同奶媽看媽一塊兒帶著他,到弦兒八個月大的時候,接到了定宜的來信。信上說他們不能回來了,十二爺變相被朝廷流放,封了個喀爾喀親王,駐紮在了當地。往後回京也是走親戚式的,不能常住了。
鳥盡弓藏的例子有很多,這樣結局不算壞,至少他們在一起,都活著。只是可憐了弦兒,留在京里,說得難聽些是充當質子。宮裡很快來了人,要接弦兒進宮,同七阿哥放在一起,由皇后娘娘親自撫養。海蘭捨不得,弦兒也有些懂事了,拽著她不肯撒手,離開她沒白天沒黑夜地哭,皇后沒辦法,只得把她也接進了宮。
海蘭年輕時候參過選,四品下官員的女兒留牌子至多充當宮女,當時她阿瑪使了銀子,頭一道就給刷下來了。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她終究跟著弦兒又進了紫禁城。
皇后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那樣尊貴的身份,卻懷著一顆赤子之心。他們的事她都知道,有一回上咸若館拜佛,拈了香回頭問她,“你說做夫妻有沒有來世?”
她想了想,說有。皇后淡淡一笑,“今生有緣,下世才能再找見他。今世無緣,連他的樣貌都辯認不清,何必再祈盼來生呢。那個人已經走遠了,就不要再念著了。有緣相見,無緣同行,他不是你的,你再執著也沒有用。趁著年輕給自己找條後路,你應該有個家,有個男人,有自己的孩子。聽說早卒的人沒有根基,這世的記憶他壓根兒留不住,你守一輩子,到頭來也是無用功。天天瞧人成雙成對,想想自己形單影隻,不覺得心酸麼?找個人吧,不管好賴有人疼著,能暖你的心。”
她低頭盤弄手串上的穗子,其實還是聽不進去,只是敷衍著:“主子娘娘也說得靠緣分,想是奴才的緣分沒到,或者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準兒就是孤獨一生的命吧!”
她不答應,皇后也沒bī她,就這麼平平靜靜又過兩年。
弦兒漸大了,很是聰明伶俐。皇后愛護著,平時也沒什麼禁忌。他喜歡看哥子們讀書,去上書房、去阿哥所。三歲不到的孩子,聽師傅說孔孟,也能聽得入迷。她抱他在懷裡,笑著問他聽不聽得明白,他說:“一知半解。”光這句話就讓她大為驚訝了。
常在禁庭行走,有時也會遇到皇帝。低等宮人可不興面對皇帝,即便低頭下跪也不行。見聖駕來了,趕緊轉身面牆而立,這是規矩。有一回她帶著弦兒出夾道,正巧見皇帝從軍機處出來,她也沒多想,抱著弦兒退到一旁,孩子趴在他肩頭,衝口叫了聲阿牟其【伯父】。
皇帝對孩子很慈愛,因著弦兒就養在翊坤宮,叔侄間很熟絡。皇帝招招手,弦兒從她懷裡掙了出去,她自然要看顧,送上前,正對上一雙盈盈的笑眼。皇帝指了指同行的人,“這是一等鎮國將軍富祥,攻打准葛爾立了大功勳。今晚宮裡設宴,皇后做東宴請富祥和老姑奶奶,你多幫襯著你們主子娘娘。”
海蘭蹲身應個嗻,心裡隱約有所察覺,皇后好保媒的癮兒又發作了。
果真不出她所料,這位鎮國將軍就是衝著這個來的。富祥的祖母是高皇帝的同宗族姐,到如今算旁支了,屬紅帶子。人呢,一介武夫,談吐倒不顯得張揚,反倒十分守禮。宴上人多,他們沒有什麼jiāo集,也是其後才又見面。他很實誠,懇切說了一番話,“我不瞞你,我之前有過一位福晉,三年前病死了。我和她感qíng甚篤,本來沒想再娶,可是架不住家裡催得緊。我知道你有過相似的一段過去,說真的,我聽後很敬佩你。一個女人,能把韶華都傾注在另一個人身上,你是個重qíng義的奇女子。可是人生太漫長,活著不光為自己,也要為家裡人。如果你不嫌棄……咱們就做個伴吧!我不在乎你心裡有他,你供奉他,是你的一片真qíng。”他小心翼翼觀察她神色,“海蘭,同樣經歷過挫折的人,才能更好的感同身受。你何不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可現在卻忍不住。也許真是因為他的理解,頭一回覺得不那麼累,可以放下歇一歇了。
她嫁了他,三十歲的老女,本該沒什麼指望的,誰知臨了有這樣的成就,她的父母很覺寬慰。有時候她又有些後悔,猛然想起汝儉來,十分的對不起他。然而富祥是個好人,她的心裡話同他說,他能夠仔細傾聽,不像丈夫,更像可以jiāo心的朋友。
她寫信給定宜,據說她住在一個景色奇美的地方,只是路途太遠,信差一趟來回得走兩三個月。寒來暑往,第四次收到她的回信時,自己有了身孕。極巧的,定宜也懷了孩子。她信里惦念弦兒,說明年chūn天就上摺子奏請朝廷,容他們夫妻回京探望親朋。
算來他們去喀爾喀已經有五年了,不過一個轉身,已經五年了。
她站在檐下看富祥練拳,他現在很留意她的身子,一套打下來,常回頭望她。她嘆了口氣,這一輩子起起伏伏,現在算是塵埃落定了。說快樂,談不上,就是搭夥過日子。畢竟汝儉讓她刻骨難忘,以前是,以後依然是。不過藏得更深,要再提起,需拿刀把心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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