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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絮絮叨叨說,過去受的那些冷遇讓他揪心。他扶她上炕前的腳踏,掫了被子讓她進被窩,一面道:“別瞎胡說,一家子全死了是劫數,光你一個人活著就說明你福大命大,怎麼和掃把星沾上邊了?他們不願意收留你,因為那時候溫家產業都變賣了,你光杆兒一個人,石頭榨不出油來。換了家道興隆的時候試試,帶上房契地契上門,他們還不夾道歡迎你?這世上勢利眼多了,別說隔一輩兒,就是嫡親的姊妹,投奔過去都不見得給好臉。大不了送你幾兩銀子,請您回宮降吉祥。人qíng冷暖世態炎涼,本來就是這樣。”

    她臥在枕上,看他邊說邊拉了杌子坐在炕前,臉上融融的笑便有些隱藏不住。

    掖被子掖得坐下了,認識他好幾個月,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愛說一套做一套?醇親王是有血有ròu的人,不是高掛的畫像,也不是肅穆的功德碑。二十四歲正是青chūn靈動的年紀,原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緩聲說:“我知道好歹,打定了主意不來往。他們住辟才胡同,我上值常路過那兒,從來連瞧都不瞧一眼。老輩兒里一死就完了,越走越遠了,他們不惦記我,我也不惦記他們。”

    他點了點頭,“你瞧著,往後且有他們登門求見的日子。旗人有老規矩,剋扣小子都不能剋扣閨女,閨女說不準就魚躍龍門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到你這兒算說著了,咱們雖不是進宮當娘娘,可同皇后福晉們稱妯娌,也不比人家差半分。”

    定宜聽他這麼說,心裡撲撲跳起來。她從不敢想得那麼長遠,什麼妯娌啊,倒像自己跟他有了眉目似的。年輕輕的小姑娘,臉皮薄著呢,不像男人家敢想敢說。她低頭揉衣角,嘟囔著:“你怎麼跟我師父似的,他也說過這話,說姑奶奶出息論不到頭……”飄飄忽忽覷他一眼,面紅過耳,“這話別隨意說,看外人聽了笑話。”

    以前她扮男人,梗著脖子像個小老爺們兒。現在打回原形了,就是個姑娘,一舉一動都透著靦腆可愛。他暈陶陶挪了地方,從杌子起身坐上了炕沿。她的胳膊壓在被面上,他殷勤搬起來掖在被褥里,“別凍著了……”

    這麼溫柔體貼的人兒,天上地下都難找。他的手沒來得及縮回去,她憨憨拉住了不放,想問他冷不冷,他卻俯身過來,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沒有不管不顧貪歡,一觸即止,溫暖的手掌捧住她的臉,額頭抵著額頭說:“定宜,咱們要修成正果,恐怕彎路不少。不管遇見多少溝坎,你記著我心裡有你,哪怕削了我的宗籍,我也一定要娶你。”

    她信得過他,自己曾經做好準備不求名分的,能夠正大光明是意外之喜,不能也不痛苦埋怨。

    她伸手撫他脊背,“咱們順其自然,別qiáng求,qiáng求鬧得不痛快。我以前走街串巷gān苦活兒,那時候還沒遇見你呢,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

    他苦笑,“其實是我著急,怕老七搶走你。他這人腦子靈,哪天蒙你上了當,你改主意要跟他,那我就沒咒念了。”

    “盡瞎說,他對我吐苦水可在你之前,我要願意,還有你什麼事兒?”她細聲說,“別瞧我苦出身,我也不是任誰都願意託付的。”

    他砸出味道來,促狹道:“你早就對我有意了,一直在等我,是不是?”

    這個萬萬不能承認,不過被言中了臉上又掛不住,慌慌張張縮進被窩裡,蒙住腦袋說:“沒有的事兒……我困了,要睡了,你自便吧!”

    他只是笑著,坐在炕沿沒有起身。剛才的話不過是打趣,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起對她動心的了,應該比她還早些吧,或者是雷雨那天,抑或是同往順天府的路上……老七的心思他有體會,當初不知道她是女的,真疑心自己是斷袖。他們兄弟認死理兒,宇文家的人都認死理兒,所以對上了就異常麻煩。

    定宜捂在被窩裡,他的鋪蓋捲兒,滿世界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什麼都聽不見,光聽見自己隆隆的心跳,像打雷似的。外頭沒動靜,他走了吧?慢慢探出頭,朝外看一眼,正對上他清和的眉眼,她鼓起了腮幫子,“怎麼還不走?”

    他說:“我再看看你,你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她的胳膊從被窩裡探了出來,袖口闊大,往上一舉,兩彎雪臂在燈下綿軟如雲。她說:“弘策,抱抱我。”

    這瞬他腦子都空白了,托起她的身子,她瘦弱,輕飄飄沒有份量。壓在胸前,感覺整個胸腔都在抽搐,一種酸澀而甜蜜的味道襲來,他把臉埋在了她頸窩裡。

    除了深深嘆息別無他法,他尋見她的唇,不敢孟làng,淺嘗輒止。深愛了,怕傷害,越珍惜越小心翼翼。他在她唇齒間流連,心裡明白再這麼糾纏下去要壞事,想抽身,又委實捨不得,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同她分開。她眼神迷離,仰在枕上微微喘息,他連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慌忙下了踏板,匆匆道:“夜太深了……歇著吧。”打起氈子閃身便出去了。

    次日照舊風雪連天,天氣太惡劣,隊伍沒法上路,又在皇莊耽擱一天。

    外面天寒地凍,王爺的屋裡有火盆,案頭cha的紅梅昨晚上開了花,七爺站在案前百思不得其解。

    門上帘子一掀,那金攏著手進來,冷風灌了半天,遇見熱氣鼻子尖兒痒痒,殺jī抹脖子的連打了十來個噴嚏。平常七爺聽見這驚天動地的聲響要罵人的,今天卻沉默了,嘴裡碎碎念著:“開花了,好兆頭!”

    那金沒聽真周,吸溜著鼻涕過來,含含糊糊說:“這麼大的雪,十二爺的人還出去辦事兒,真夠拼命的。”

    七爺沒搭理他,定著兩個眼珠子,臉上帶著笑,那金從側面看過去,覺得有點瘮人,怯怯叫了聲主子,“您沒事兒吧?哪兒不舒坦,奴才給您找醫官去。”

    七爺背起兩手搖頭晃腦,“沒事兒,爺好著呢!你瞧瞧這花兒,開啦,這叫什麼呀?祥瑞!不是說咱們大英風調雨順,風調雨順和爺沒關係。這花兒就是爺啊,爺枯木逢chūn,爺不是斷袖,是不是大好事兒啊?”

    敢qíng就是為這個高興吶?那金歪了脖兒,“是是是,您終於不用為這事兒發愁了,將來太妃跟前也好jiāo代。您說您要是認門兒了,得遭多大的罪呀,家裡側福晉庶福晉跟您拼命,幾個人聯起手來您還打不過她們……”嘴上虛應,心說這花兒哪是您啊,分明就是十二爺!昨兒沐小樹在十二爺屋裡過夜了,都是熱血少年,血氣方剛的,一點就著。您呢,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越走越遠了,您的庶福晉歸別人了,您還傻樂呢,樂什麼呀?

    七爺狠狠瞪了他一眼,“怎麼著,擠兌我?斷不斷袖是其次,我最高興的是我樹兒啊,她是個女的。女的就好辦啦,收拾收拾接進府,先斬後奏嘛,從格格gān起,慢慢一步步提拔,等生了兒子,爺讓她做正頭福晉。”

    那金吐了吐舌頭,“您這計劃挺好的,就是怕小樹等不了了。您還不知道吶,昨兒她在十二爺屋裡過夜了。回頭兒子生了,是十二爺的,那您怎麼辦?”

    七爺沒想過這問題,呆怔了下道:“老十二不是這種人,住一晚上,井水不犯河水,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您太信得過十二爺了,說句打嘴的話,人家huáng花大小子,和喜歡的人在一塊兒,還管那些個?您別怕他不會,不會學呀,十二爺那麼聰明人兒……於您來說,這事兒啊,晚了。人家成事了,咱們白忙一場。”

    七爺啊了聲,覺得不可思議,“我是主子,主子沒答應,她敢把自己jiāo代出去?”

    那金說:“那什麼……沒貼封條不是。再說十二爺臨走對您吼那一嗓子,您沒聽見?”

    七爺昨晚給震得找不著北,哪兒記得弘策說了什麼呀。他遲遲回憶遲遲問:“那小子吼什麼了?”

    那金清了清嗓子,撓著頭皮說:“十二爺不許您再碰小樹一手指頭,要不就殺了您。”

    七爺嘿了一聲,“這個反叛,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不知道長幼有序啊,輪也該先緊著我!再說小樹是我的包衣,他橫cha一槓子,欺人太甚!我問你,他們昨兒夜裡住一間屋子了?睡一張炕了?”

    那金說:“睡沒睡一張炕不知道,住一間屋子是肯定的。燈點了一夜……十二爺不是聽不見嗎,點著燈看得明白。”

    七爺頓時心都碎了,一拳頭砸在八仙桌上,漲得滿臉通紅,“弘策,老子不扳倒你,宇文兩個字倒起寫!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老虎不發威,當老子是病貓。”手指頭一戳,差點戳到那金腦門上,“你去,看他們起身沒有,起了叫她來見我,爺得和她好好講講道理。”

    都成這樣了,這位爺還讓去看看起了沒有,這是愛得深沉還是窩囊呀?那金腳下搓著,走了兩步回頭問:“主子,要是小樹和十二爺圓房了,您還找她gān什麼?”

    七爺半仰著頭,下頜的線條繃得緊緊的,眼裡憤怒、彷徨、焦灼jiāo替。那金自小跟著他,他什麼脾氣他最知道,這回少不得打罵發作。他有點憂心,天高皇帝遠的,萬一兄弟倆掐起來,十二爺身邊都是jīng銳,賢王府的戈什哈不夠瞧。心裡惶惶的,想再勸一勸,沉默了半天的七爺說話了——

    “其實啊,女人貞不貞潔,有沒有嫁過,鮮卑人不那麼講究。越晉王時期我爺爺還和他兄弟換過妾呢……小樹能回心轉意,我照樣對她好。可她要是不聽話,我回京就車裂了她師父,叫她好好掂量掂量。”

    那金被他主子那份委屈求全折服了,剝完了師哥的皮再車裂師傅,威脅得來的感qíng有意思嗎?他們主子都淪落到這地步了,說來真是心酸難言啊!

    ☆、第50章

    那金上十二爺的院子去了,別瞧十二爺溫文爾雅,行伍出身的皇子,比起他們養尊處優的七爺鋒芒畢露得多。跟前人都是jīng挑細選出來的,千里冰封的時令,站在風雪裡幾個時辰,腰杆子依舊挺得勁松一樣,不像他們賢王府,稍一冷,幾個戍衛拱肩縮背搓手呵熱氣兒,全不成了樣子。

    那金自眾目睽睽下經過,十分的自慚形穢。那幫人簡直就像廟裡的羅漢,高居在半空中俯瞰凡人,他這麼個六根不全的矮胖子,在他們眼裡除了腦滿腸肥沒有別的詞可形容了吧!

    他快步過甬道,上廊檐底下,抬頭就瞧見了沙桐。他和沙桐還算有點jiāoqíng,雖然各為其主,畢竟都淨了茬,有點相憐相惜的味道。他挨在抱柱後頭招了招手,“桐子,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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