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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受用,舒舒坦坦伸著大長腿往小腿肚上指指,“這兒……回頭修書給汝儉,讓他回京來。要不了多久見真章的時候就到了,屆時只怕有場硬仗要打呢!”
她把他的腿搬在膝頭上慢慢揉捏,聽他說什麼硬仗就害怕,“我三哥不會折進去吧?”
他沉默了下方道:“我盡力,總不至於太糟。”
這下她更害怕了,“話怎麼說半截兒呢,你這不是嚇唬我嗎。既然有風險就別讓我三哥出面了,就算翻不了案我也認了。”
他無奈看她一眼,“你知道什麼叫騎虎難下嗎?”
她耷拉下了腦袋,“這麼看來少說話多磕頭這招也不管用了。”
他嗯了聲,“你剛才在額涅跟前使的就是這招?”
“要不然怎麼的,胡chuī海侃?她不兜臉扇我大耳帖子才怪!那些名門調理出來的姑娘話都不多,我得學著點兒,免得她更瞧不上我。”她哀哀看他,“弘策,我三哥怎麼辦?”
他苦笑著摸摸她的臉,“我說了盡力,到時候會審的人多,要偏袒也得不動聲色。就算吃些苦頭吧,xing命至少是無虞的。”
定宜心裡生疼,汝儉不見得不知道那些,可他還是想給爹翻案,她想起來就淚水漣漣。
她這模樣叫他不知所措,趕緊安慰吧,說:“沒事兒的,有我看顧著,壞不到哪裡去。既然不想隱姓埋名活著,早晚得經歷這麼一回,咬咬牙,忍過去就好了。你別哭,哭得我心裡慌。有什麼話就說,流眼淚能頂什麼用?”
她掖著鼻子道:“我是覺得汝儉太可憐了,他心裡壓著事兒也不告訴我,我還老認為他開開山、做做買賣,日子過得挺滋潤。”
他嘆息著捋捋她的頭髮,“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有些東西qíng願豁出命去也要捍衛,比方理想、比方尊嚴。”
她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卻不能體會那種心境。以前在市井裡混,只要能吃飽穿暖,沒有什麼不能退讓的。現在甚至覺得當時要能越過邊界去了番邦,也許汝儉就不用回來面對危險了。
可是離開大英,就再也不能繼續她和他的緣分了。她摟住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肩頭的團龍上。她總歸是相信他的,有他在,多大的困難都能越過去。
回程的路有點長,她犯了困,靠在他懷裡打盹。只覺他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孩子似的。她發笑,笑容掛在嘴角,迷迷糊糊湊上去吻他喉結,他顫了顫,把她摟得越發緊。
到家的時候他抱她下車,她揉著眼睛想自己走來著,他不讓,就這麼直剌剌送進了臥房裡。
走得有點急,放在炕上的動作也還是急,她眼皮沉沉睜不開,聽他窸窣寬衣解帶的聲響。沒多會兒他上炕來,低聲喊她愛ròu兒,她吃吃一笑,不答話,把手覆在眼睛上。
他解她的衣襟,灼熱的嘴唇蜿蜒而下,她不覺得害怕,只是緊張,僵著雙臂攀附他。他是健朗的偉男子,斯文的外表下有獷悍的手腕,每個動作都能震碎人的心肝。
案頭燃著燈,隔了一層落地罩,細碎的流蘇那頭是一面巨大的huáng銅鏡。燈火杳杳里映照出兩個人的身影,她羞得不敢看,不敢卻又忍不住不看。急促的喘息里浮現他緊繃的身腰,那線條是她從來沒有想像過的,仿佛弓臂上優雅的弧度,蓄勢待發,充滿力量。
她吃痛,蜷縮起了手腳,他低頭吻她,汗濕的一縷發飄墜下來,打在她頰畔,癢梭梭的。朦朧里看他的臉,像張上等的金碧山水畫兒,彩粉描勒的山廓是他俊朗的眉眼,金鉤鐵線的奇峰是他含qíng的唇角。儼然墮進深海里,上不達天下不及地,就這樣漂浮著,所有感官里都是他。他把她的嗚咽吞沒,只剩下luǒ露的皮膚上一簇簇的細栗,bào風雨席捲,簌簌顫抖。
記不起過了多久,恍恍惚惚魂飛天外。醒來的時候蠟燭已經滅了,外面有亮投she在窗上。她側過身子看邊上的人,他正沉沉好眠,睡夢裡的臉難得的稚氣,沒有鋒棱,就是個簡單的男人。
她抬手給他掖被子,他睡得極淺,輕輕一碰就醒了,嘟囔著問:“天亮了?”
定宜撐起身去推窗,微微開啟一道fèng,細細的沫子飛散進來,原來是雪地里的反光。
“又下雪了……”她沒說完就被他圈回了被窩裡。
“衣裳沒穿敢去推窗?”他嗔了聲,“廊子上有人值夜的,不怕被人看見?”
她撅嘴道:“不是你問我天亮沒亮嘛,我就看看。”
“我只是隨口一說。”他捏她鼻尖,“死心眼子,明天給你配個西洋表,我教你識鐘點。”
她暖暖的身子挨過來,貼在他胸口上。天生她的體溫比他高,簡直就像個小火爐。他把她撈進懷裡喟嘆:“在喀爾喀的時候怎麼沒遇見你,否則夜裡是不愁了。”
她卻聽出挑撻的味道,掙扎著問:“夜夜侍寢?”
“想什麼呢!”他捉住她,“別亂動,打算再殺一回?”
她面紅耳赤,“旨意還沒下,你說話不算話。”
“我一時沒把持住。”他還算老實,痛快地應承了,“是我的錯……你說會不會懷孩子?”
這麼容易就能有孩子?她說:“不能吧,上回不也沒有?好些女人成了親,生不出孩子,求爺爺告奶奶的,咱們最好別這樣。”
他點頭說:“那我勤勉點兒吧,能行的。”
他三句話不離老本行,她厭棄地白他一眼,“我聽說吃姑娘兒能懷閨女。”
他想起下朝回來的路上看見的那種燈籠果兒,褪了皮一個個huáng澄澄的,“就小攤上cha個牌子,上面寫著‘姑娘論斤賣,一個大子兒十二兩’的那種?”
“對,就那個。”她眉開眼笑,“沒熟透的酸,熟透的甜著呢!”
她還是個孩子,苦雖苦過,其實心智沒全開,她眼裡的世界總比別人的有意思那麼一點兒。他說成啊,“宮裡回來我繞到集上看看,要是有開了窖的拿出來賣,就多買他兩斤,吃了咱們生閨女。”
還沒成親就談生孩子怪臊的,不過既然貴太妃點了頭,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她輕輕舒口氣,現在就等汝儉回來,爹的案子順順利利辦下來,汝儉和海蘭成了家,大家就都算有了好結局了。
☆、第75章
臨近年尾,各處都張羅起來了。太上皇當初退位時散出去的妃嬪們安置在隨近苑囿,逢著過節,宮裡按份例送東西,吃的喝的不在話下,裁新衣裳的綾羅綢緞也不少,可是總有那麼些小東西置辦不齊全,得太妃們想起來,或進宮討要,或自行採買。貴太妃宮裡的總管陳敬就專事這個,大伙兒都知道內務府的人闊,怎麼來錢?就是撈油水撈的。陳敬在朗潤園相當於內務府總管,但是園裡主子少,銀錢過手也有限,碰上這種機會不會假他人之手,一般都是親自出馬。帶兩個小太監,趕上一輛板車,這就往內城裡去了。
城裡可太熱鬧了,過年好掙錢吶,chūn聯攤兒都排了半條街了。在人群里穿梭,陳敬熟門熟道。三位太妃吩咐的東西一樣一樣弄得了,看看天色日正當空,肚子唱空城計,那就醫肚餓吧!老地方,前門外東荷包巷的高名遠大茶館享點兒小福去。
京城茶館有些兼賣飯食,分門別類配了專名兒,比方紅爐館、窩窩館、搬壺館,還有二葷鋪。高明遠屬餑餑鋪子,最出名的就是槓子餑餑。拿硬面做成長圓形餅子,有甜也有咸。爐子上放鵝卵石,連拌炒帶烘烙,做出來的餑餑和別人家的味道不一樣。
陳敬是熟客,進門兒夥計就叫喚上了,“喲,陳爺!長遠沒見您吶……”膝頭子一點地,“可想死小的了。您吉祥。”
陳敬擺擺手,“甭給爺打哈哈兒了,前頭帶路吧!”
他有他專門的雅座兒,在茶館東頭一個隔間兒里,面城背河,是個能眼觀六路的風水寶地。這高明遠吶,不單是個茶館,其實有他更深一層的含義。皇城以南,六部官員雲集的地方,說差事捐官、藏jian納賄走jiāoqíng,很多都在這裡完成。太監好打聽,找一犄角旮旯坐著,多多少少能刮點兒進耳門子裡。
夥計上茶來,他說今兒想吃爛ròu面,那夥計一通抓耳撓腮,“這得上二葷鋪,我們家沒有啊。”
“沒有你上人家鋪子買去呀,沒見陳爺願意吃嗎!”說話的不是陳敬也不是茶館掌柜,是個四十郎當歲的黑漢子。長得挺窩囊,小眼睛卻jīng光四she。
夥計納了悶,再一琢磨人家沒說錯,蔫頭耷腦辦去了。
陳敬打量這人,“你是誰呀?”
那人把手上食盒兒往桌角一放,就地打了個千兒,“小的叫沐連勝,您不認識我,可我說一人兒,您准知道。”
陳敬乜斜他一眼,“說話別拐彎抹角的,爺沒那麼多閒工夫聽你扯犢子。”
沐連勝忙應個是,半拉屁股挨在了對過長條凳上,“您是貴太妃跟前總管不是?那巧啦,您家十二爺帶著上園子請安的那姑娘,我們家養活她十來年,我是她養爹。”
這一聽陳敬愣了神,眼前人看著也忒磕磣了,什麼玩意兒啊這是,怎麼能是十二爺側福晉的養爹呢!他掏了掏耳朵,“你小子亂認親,腚上皮痒痒了吧?”
沐連勝嗐了聲,“您別不信吶,我死鬼婆娘是她奶媽子。他們家敗了,沒人肯收留她,我那婆娘可憐她沒爹沒媽,帶回老家來的。”
好像有點兒譜,說得似乎聯繫得上。可也不大對勁,人家家境雖不好,也不至於讓他來養活。人家有哥哥呢,有舅舅呢,做買賣做官的。這人一看就是個泥腳杆子,坑蒙拐騙偷什麼都gān的主兒,矇事兒蒙到他頭上來了。
陳敬撅他八丈遠,“你膽兒肥呀,跟我這兒使假招子?小子,回家吧,你奶奶正誇你呢,好孫子!”
“嘿!”沐連勝咂了兩下嘴,“您別忙罵我呀,我問您,那姑娘是不是叫溫定宜啊?屬羊,過年十九?”他往前湊,指指眼角,“這兒,有顆針鼻兒大的黑痣。”
對上了,陳敬翣翣眼,“你打聽得夠仔細的,花了不老少功夫吧?你這兒跟我瞎攪合gān嘛呀?要錢沒有,要官兒我給不了。你不是我們側福晉的養爹嗎,你上醇王府啊,功臣還換不來幾兩銀子?”
這個捅到沐連勝心窩子上了,他呸了一聲,“老子稀罕她的銀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裡頭有門道!陳敬好奇心發作起來誰也擋不住。他慢慢chuī茶,隔著熱氣看他,“敢qíng您二位有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