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一個屯兵數十萬的軍事要衝,五里一卡,所以要順利通過並不容易。曇奴知道哪裡能夠遇上更多的粟特人,便在城池以東的河谷停留下來。未過多久聽見駝鈴聲聲由遠及近,拐過了兩處彎道,一個二三十人規模的商隊不緊不慢地過來了。曇奴振奮起jīng神迎上去,壓著左肩對領頭的人行了一禮。蓮燈和國師跟在她身後,聽她繪聲繪色描述如何與親人走失的過程,最後掏出兩個小銀錠,壓在了薩保的手上。
商人最重要一條就是明哲保身,賺錢的前提下,自身的安全也要考慮。那個高鼻深目滿臉絡腮鬍的粟特人打量了曇奴兩眼,把視線調轉到她們這裡。蓮燈掀起障面向他肅了肅,又轉身替國師撩了幕籬上垂掛的透紗羅,那張臉一露,粟特人立刻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來,連連點頭,還把一張閒置的過所慷慨相借。
蓮燈明白了,原來國師這種長相和身板粟特人喜歡。西域來的客商豪慡,甚至當即對他唱起qíng歌來。她寒毛炸立,求佛祖保佑國師心qíng好,先平平安安通過關禁,其他的,進了城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①拂林:中國史書對古羅馬的稱謂。見於《隋書》和《唐書》,系指東羅馬帝國及其所屬西亞地中海沿岸一帶。
☆、第47章
“躍過千里糙原,穿過大漠風沙,看見你溫柔的眼神,親吻你薄紗後的嘴唇……”粟特薩保的喉嚨獷悍又嘹亮,一發聲能飄出去好幾里遠。坐在駱駝上,一面唱一面不停回頭看。
國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蓮燈怕他發作,只好不停地安撫他,“你就忘了你喬裝成女郎了,全當是唱給我聽的吧!”
“他敢!”他錯著牙道,“本座宰了他!huáng毛鬼,千年沒見過女人!”
她咧著嘴一笑,“誰讓你打扮起來這麼好看,我聽說西域人就喜歡健壯的女郎,大個子身體好,利於生養。薩保一定還沒有娶親,他是首領,需要一個能gān的夫人,你這個模樣正合他的心意。”
國師被唱得頭昏腦脹,還要聽她胡言亂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蓮燈怕把他氣壞了,小心捋捋他的手,“你是男人,被人輕薄兩句也沒什麼。”見他指尖掂著一枚五銖錢,忙驚恐地壓住了,“不能動手,他死了我們就不能進城了。”
國師一口氣吐不出來,在駱駝上垂頭喪氣,“讓他閉嘴。”
蓮燈束手無策,“嘴長在人家身上,我也管不著啊。”拍拍自己的肩頭,“你累麼?靠著我睡一會兒,睡著了就聽不見了。”
他們來時三個人三匹馬,進了商隊要聽從人家調遣。馬跑得比駱駝快,薩保不能讓駝隊亂了規矩,所以人都改坐駱駝,馬貢獻出來馱貨。蓮燈和國師共乘一匹,也是為了保護他不被人騷擾。
他心裡不痛快,蓮燈好言勸了他半天,他終於妥協了,矮下身子抱著她的腰,伏在她背上打盹,可是那個不識趣的薩保越唱越露骨,什麼光滑的皮膚、高聳的胸脯,唱得整個商隊都笑起來。國師嘶地一聲,打算動手好好教訓教訓他。
蓮燈也覺得那個薩保做得太過了,但不需要國師出面,她抓著駝峰往前探,叫了聲薩保,拱手道:“我們同行是給了錢的,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們可以加入別的商隊,請不要這樣欺負我的姐姐。”
粟特人都向這裡看過來,那位薩保自知理虧,便不再唱了,雙手jiāo叉在胸前,鞠了一躬道:“請原諒我的qíng不自禁,很久沒有見到這麼美麗的姑娘了。說實話,她的眼睛和我母親很像……”
國師咬牙切齒罵了句娘,“他能對著母親唱出這種歌來,當本座是三歲孩子?”
高高在上的國師如今被人調戲成這樣,說起來當真一把辛酸淚。蓮燈替他拉了拉紗羅,把他整個人嚴嚴實實遮擋起來,揚聲道:“我們大曆人不喜歡這樣,大曆人尊儒家,講究心不妄念,口不妄言,薩保既然與大曆通商,就應當入鄉隨俗。”
那薩保怏怏緘默下來,反正是接受她的意見了,後來再沒有出聲。
駝隊走得很慢,明明已經可以看見碎葉城的城廓,天黑卻也未能入城。城中雖然不設宵禁,但是關卡酉正切斷,粟特人的行程沒有那麼趕,便在離城四五里的地方扎了營。
如今有了靠山,不必再為過禁的事發愁了,混在人堆里,圍著篝火等薩保分派食物。
國師換上了女裝,大概真把自己當女人了,行動也變得很黏膩,幾乎時時刻刻和蓮燈在一起。蓮燈昂首挺胸,這一刻覺得自己承擔著保護他的責任,左右觀望,兩眼放光。
國師說:“你為什麼對本座這麼好呢?”
她說:“國師是我的人。”
他窒了下,“我什麼時候成你的人了?”轉念思量,一點都不排斥。遂靠過去些,把她的手抓在掌心裡,“現在人多,小心隔牆有耳,你以後就叫我的名字,本座特許的。”
她轉過頭看他,猶豫了下,小聲道:“臨淵。”
他的心頭不由一陣顫抖,這個名字不常用,也沒人敢直呼,可是現在到了她嘴裡,鄭重其事地叫一遍,讓他說不出的感動。他嗯了聲,用力握緊她的手,“以後就這麼叫,不許改口。”
她笑著看他,發現他和自己又親了好多,以後應該不用綁,也會心甘qíng願留在dòng窟陪她了吧!正想同他多說說知心話呢,抬眼看到一個年輕的粟特人往他們這裡走來,頭光面滑的,長相非常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商隊裡的人,反正沒見過。看邊上的女人愕著兩眼,愈發弄不清他的來歷了。
那個粟特人一直走到他們面前,畢恭畢敬行了個禮,“美麗的人,請借一步說話。”
蓮燈傻了眼,倉惶和國師對視,直起腰道:“閣下是何人?”
那個粟特人摸了摸下巴,那圈鬍髭剛剛刮過,從耳下起,形成一片淡淡的青影。他有點羞慚,紅著臉道:“這是我的商隊,我是商隊薩保。”
蓮燈打了個激靈,為了討好女郎,把蓄得很茂盛的絡腮鬍颳了,這也算下大本錢了。原來雜糙叢下長了張十分漂亮的臉,再加上一副健碩的好身板,這個粟特人算得上是西域美男子了。
可是薩保是不是都好色?上回yù圖對轉轉不軌的也是薩保,粟特人沒有約束,薩保等同於土皇帝,所以他想gān什麼?看上國師了,打算繼續糾纏?
他們眼神不善,表qíng厭惡,那個薩保當然也察覺了,慌忙擺著兩手說:“不、不……我沒有惡意,女郎的過所是我死去妹妹的,所以要和女郎串好說辭,應付明天的盤查。”
國師噁心了半天,實在不行gān脆解決掉這個胡人,自己來統領商隊。便起身在蓮燈肩上壓了下,比手請薩保帶路,跟著他往帳里去了。
曇奴搬著胡餅回來,看了一圈,沒有找到國師。拿眼神詢問蓮燈,蓮燈往遠處指了指,懊惱道:“被薩保帶走了。”
曇奴並不顯得著急,把手裡的餅分給她,坐下小聲道:“他是男人,還怕他吃虧麼?你照管好自己就是了,國師的手段高得很,用不著擔心。”
蓮燈戀戀不捨往後看,扯了塊餅塞進嘴裡,嘀咕道:“這個薩保也算識貨,同我一樣的眼光。只可惜打錯了算盤,連鬍子都颳了,要是知道自己上當,還不得悔綠了腸子嗎。”想著覺得很有意思,捂著嘴桀桀笑起來。
曇奴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往篝火前挪動,河谷兩面是雪山,她受不得冷。
蓮燈抬手摟住她,在她肩上揉了揉,轉頭看到一個粟特男人坐在不遠處,和她視線相jiāo,抿著唇善意地笑了笑。她回了個微笑,略頓一下同他搭訕,“這是我們一路見到的最大的商隊了,你們一直在河西走廊上做生意嗎?去過中原嗎?”
粟特人點頭說當然,“不過近年關稅加重,基本已經不過張掖了。張掖以西是我們的天下,大宛、烏孫、疏勒、還有北邊的突厥,到處都去。”
蓮燈聽後升起了希望,按捺住激動道:“既然如此,見識一定很廣。我看過《西域列國傳》,對書上記載的三十六國風土人qíng很感興趣……你去過疏勒國,聽說過押不蘆嗎?”
那個粟特人頓下想了想,“有過耳聞,不過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是種很厲害的毒物,人畜聞見必死無疑。”說罷看了她們一眼,“你們問這個gān什麼?”
曇奴擠出個笑容來,“沒什麼,上次正好聽一位胡醫說起,有點好奇罷了。”
蓮燈適時道:“好像比中原的砒霜還毒,就沒有辦法可解嗎?”
粟特人聳了聳肩,“天下怎麼會有無法化解的毒呢,可惜我剛進商隊不久,都是道聽途說。你們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向薩保打聽,他見多識廣,西域各種珍稀的東西他都知道。”
蓮燈大喜,忙拉起曇奴往大帳奔去,到門前叫了一聲,那薩保出來相迎,進去見國師坐在波斯毯上,正悠哉悠哉吃葡萄。
蓮燈有點鄙視他,自己還在擔心他被人輕薄,結果他的日子過得比她們還自在。也說不上來,國師總有這個本事扭轉乾坤,他的運氣似乎特別好,不管何時都可以活得那麼瀟灑。
薩保也許是愛屋及烏,對她們熱qíng異常,沒了jian商的算計,還請她們坐下吃餅喝茶。
蓮燈讓了讓,沒有拐彎,直截了當向他打聽押不蘆。國師抬眼看過來,薩保為了在心愛之人面前賣弄才學,想都不想便道:“這種藥是劇毒,但是離土bào曬後就變得非常名貴了。比如你的腿上長了壞疽,要把整條腿切掉,用押不蘆粉佐酒,可使人昏睡,疼痛不知。”
她們關心的是解藥,再追問,薩保說得非常輕巧,“你們中原人說萬物相生相剋,押不蘆的根須長在屍首上,ròu都腐壞之後剩下骨骼,骨頭磨粉,也是佐酒,連喝三天就好了。”
她們想盡了辦法找解藥,結果到他這裡,三言兩語便解決了。蓮燈同曇奴對看,竟有些恍然如夢的感覺。如今辦法是有了,但哪裡去找屍參藏匿的地方?
蓮燈舔了舔唇,試探道:“我們急需這種藥,薩保能替我們找到嗎?若能助我們,我們還有些錢,可以拿出來作為酬金。”
屍參有劇毒,不說吃,嗅到一點氣味也足以斃命,錢是好東西,但也得有福消受才好。薩保果然很猶豫,坐在那裡,兩手錘擊著膝頭道:“我上次見到押不蘆,是在十多年前的jīng絕國。這種藥是屍氣凝集後自然而成,不是靠人工種養的,遇見是機緣,可遇不可求。眼下刻意去找,恐怕成算不高……”他調轉視線,見葡萄盤前的美人定眼看著他,忽然jīng神一振,話鋒立刻拐了個大彎,“不過也許可以試試,碎葉城中有個傳說,護國寺南二十里,曾經有人發現過這種毒物。我料想是前朝墓葬的所在地,因為押不蘆需有上百年的屍氣供養才能長成,待我們進了城,去那裡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