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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失去一些東西,人會變得更加大無畏。以前她還會考慮事後能不能脫身,因為牽掛國師,想和他一起隱居在dòng窟,有個看上去很美好的未來,就務必要保重自己。現在和他分開了,這樣也好,無牽無掛的,可以一門心思去完成她的目標。

    曇奴還是覺得遺憾,“如果他把解藥留下就好了,你忘了吞過他的毒,如果有負於他,會腸穿肚爛的。”

    蓮燈這才想起來,他們之間還有這層牽扯。其實真的很不公平,她不能負他,那麼他若是傷害了她呢?上次他還說等時候到了,自己也會吞藥對她忠誠,可是一直沒有兌現,以後不知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垂下頭,很落寞,“沒關係,我不辜負他,這個藥就不會發作。”

    “可是這樣你怎麼嫁人?”曇奴急道,“半路把你拋下,卻要你一輩子守著承諾麼?”

    她聳了聳肩,怕曇奴難過,反過來開解她,“就算他沒有拋下我,我也不能嫁給他,所以他在不在都是一樣的。”

    曇奴被她弄得無話可說,氣惱之餘越發心疼她。女人陷進愛qíng里和男人不一樣,男人隨時可以全身而退,女人一愛便是一生。  

    好在蓮燈不是個心窄的人,她痛痛快快休息了幾天,等到頭不暈時下地來,換上了短襦長裙,說要往定王府去,去做灶下婢。

    曇奴心裡沒底,“你現在的身體怎麼進王府?進去了又能如何?”

    她忙著綰頭髮,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很覺得滿意,“現在正合適,我身體虛弱,就算他們要試探,我的手腳跟不上腦子,他們看不出我練過武。軍營里想接近他,必須是他身邊的人才能辦到。後宅不一樣,他要吃要睡,機會就多多了。”

    曇奴聽了只得點頭,“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今日就去碰碰運氣。不過定王府不那麼好進,還得我來替你引薦。”她整了整她的腰帶,略頓了下又道,“此去有風險,你要做好準備,萬一定王已經知道了底細,我們這回無異於自投羅網,沒有機會逃跑,唯有一死。”

    蓮燈心裡當然有數,她自己是無所謂的,只是擔心連累了她。曇奴卻一笑,“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我欠著你呢。別說讓我為你死,就是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沒有二話。”

    那口鈿裝橫刀在刀鞘里待了太久,該見見天日了。她把刀取出來掄上一圈,蓮燈掖袖看著,眼裡有淡而哀傷的笑。  

    簡單收拾了兩件衣裳,蓮燈隨她往定王府去,守門的都是定王帳下死士,乍一見曇奴,驚得目瞪口呆。曇奴向他們揖手,“請為我通傳主上,屬下活著回來,向主上請安。”

    校尉仔細辨認她,喃喃道:“果真是曇奴……”揚手命人入內通稟,復低聲道,“你怎麼還活著?”

    以前也算是朝夕相處的同僚,問這話,倒像盼著她死似的。曇奴看到這座王府便忍不住想作嘔,但眼下既然選擇回來,就要配合蓮燈演好這齣戲。她含笑道是,“我墜馬後被人救了,所幸命大,活到今天……龐校尉別來無恙?”

    大概沒有人能理解她為什麼要回來,死士都是亡命之徒,一群活了今天沒有明天的人。只有苦於不能脫離這個組織,沒見過去而復返的。她當初被遺棄,也算經過九死一生,為什麼不找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還沒吃夠以前的苦嗎?

    龐校尉沒有說出口,眼神卻像看傻子一樣。別過臉嗯了聲,見裡面通傳的人出來了,帶了定王的召令,便比了比手,請她進去。

    蓮燈跟在她身後,yù上台階時被攔住了,曇奴忙道:“她是我的恩人,我特帶她來面見主上。”  

    校尉疑惑地審視了蓮燈兩眼,一個十幾歲的,看上去有些羸弱的女孩,似乎不具備什麼攻擊xing。但必要的搜身還是需要的,確定她身上沒有利器,方放她們入內。

    曇奴對這裡很相熟,領著蓮燈上了遊廊。定王每常見底下人都在復來亭,這庭院的名字看似有qíng,實則冷血。她抬頭仰望檐下牌匾,略頓了下,舉步踏進了長亭。

    蓮燈挎著小小的包袱亦步亦趨跟著,不好四處張望,只拿餘光睃視。定王府不是她想像中的漠上大家的布置,遙居關外,常懷思鄉之愁,所以這裡是最正統的長安格局,有威武的門庭,也有jīng巧的蓮花瓦當。她去過李行簡府上,區區的御史中丞果然不能與親王相提並論,定王府的戍衛大約可以同龍首原一較高下,十步一名披甲的兵卒,太陽下曬得滿臉油汗,活像廟裡的泥菩薩。

    府里很靜,只見僕婢來去,沒有任何聲響,廳內隱隱傳出說話聲,高談闊論著當下時局。蓮燈抬頭看,穿過直欞窗,見一個華服的男人面南端坐著,看樣子應當就是定王。

    先帝有十幾個兒子,今上行二,定王行十六。兄弟間年齡相差懸殊,今上垂垂老矣時,定王不過四十來歲,正值chūn秋鼎盛。

    一方梟雄,自有他不容小覷的威儀。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名號長期在她耳邊心裡盤旋,真正見到人,恍惚有種恐懼感。奇怪以前她在長安面對那三個仇家,不管怎樣盤算都可以從容不迫,偏偏這定王能震懾人心。細細打量,也不是長得多兇悍,相反年輕時也許很俊朗,皇族出身,沒有莽撞的匪氣。或者越是工於心計的人越是可怕吧,他忽然投來一道目光,蓮燈立刻低下了頭。  

    他召見曇奴,沒有許她入內。蓮燈便在廊下靜待著,聽他們裡間jiāo談。

    定王對曇奴的決定很不解,“你為本王出生入死,最後他們回程途中將你丟下,你不恨本王麼?”

    曇奴的回答充分體現了作為死士的覺悟,“若不是主上當初伸援手,屬下早已經餓死在道旁了。屬下知道營中的規矩,當斷則斷,不因任何傷亡而擾亂計劃。屬下一時不察受人伏擊,是屬下無能,不敢怨恨主上。”

    定王還是信不過她,頓了頓方道:“既然如此,為什麼時隔一年才回來?突厥人挑斷了你的腳筋不成?”

    蓮燈聽到曇奴以頭叩地的聲響,一字一句道:“屬下內力盡失,沒有臉面回來見主上。直到前兩日方有了好轉,屬下即便死,也是定王府的人,求主上念在屬下一片赤誠,再給屬下一次機會。”

    廳內有了饒室踱步的動靜,定王長嘆道:“沒想到營里居然還有這樣的忠勇之士,好得很。眼下正值用人之時,你能回來,孤心甚慰。本王問你,你的功力恢復了幾成?”

    曇奴道:“大約只得六七成。”  

    定王道好,“營中不缺人手,倒是王妃左右需要人保護。以後便在府內供職吧,聽王妃差遣就是了。”

    蓮燈在外聽著,隱約覺得這個定王不簡單。他對曇奴的懷疑沒有因她的辯解減少,也許還會認為她受人指使,既要留下她靜觀其變,又不能讓她熟知軍內的動向。所以gān脆安排她留在王府,王妃的生與死,對他來說遠沒有戰局重要。

    曇奴當然求之不得,她不想同蓮燈分開,也沒有想要顛覆定王大軍的宏偉理想。她只要和蓮燈一起,看準了時機幫她完成心愿,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屬下這次回來帶了個人,我的命是她救的,只因她父母雙亡沒有生計,屬下斗膽求主上收留,給她一口飯吃。”

    定王當然會見她,蓮燈靜待人來傳召,得了令仔細整理衣裳頭髮,低著頭跟隨長史進了廳內。

    她故意愣愣站著,曇奴提醒她,她才跪下磕頭,趴著磚fèng背書一樣說:“求大王收留……小女三歲的時候阿娘過世,阿耶上年也死了,如今只有小女一個人。曇奴離開,小女以後就無依無靠了。村裡有惡人,還有惡狗,小女沒有曇奴會被他們欺負。曇奴到哪裡小女就到哪裡,請大王開恩,讓小女和她在一起。”她磕頭不止,“小女會燒飯、會劈柴、會挑水,什麼粗活都能gān。只求溫飽,不要工錢,求大王收留……求大王收留……”  

    定王命她起來,負手審視她,“抬頭讓本王瞧瞧。”

    蓮燈沒別的長處,裝天真最拿手。也未必要硬套上一個裝字,她的長相本就純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嫣然的一點紅唇,有些畏縮的樣子,世上會有殺手長成她這樣麼?

    可是他明顯愣了一下,神qíng變得很怪異,緊緊盯著她看了半晌,“你是哪裡人?”

    她說:“回大王的話,小女祖籍在關中,據說是為躲避賦稅,後來才遷到敦煌落戶。我阿耶在漢長城邊上建了房舍,到如今有二十多年了。”

    定王緩緩吸了口氣,“今年多大?”

    蓮燈怕他起疑,有意少報了兩歲,只說十四。定王蹙起眉頭沉吟了很久,“十四……你叫什麼名字?”

    她知道蓮燈是再不能用了,彌渡更是連提都不能提的。想起常做的那個夢,便脫口道:“我叫阿寧。”

    定王怔了怔,似乎很惆悵,但是這種表qíng轉眼就收斂了,頷首道:“既然無依無靠,那就留下吧!”轉頭吩咐長史帶她們下去,復又與軍師研討起了疆域圖。  

    蓮燈斂裙跟著長史往後院,心頭暗暗高興,進來比她想像的要容易。待她在王府里紮下根,只要定王暫時不出征,能有一個月時間安排,就足夠她動手的了。

    曇奴回頭看她,抿著嘴微微笑了笑,同長史搭話,絮絮拜託他多照應。

    長史常陪定王出入軍營,死士營里女人很少,因此對她有印象,笑著應承道:“府里規矩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主人面前小心謹慎,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做的事不做,平時手腳勤快就可以了。不過近來王妃脾氣不好,時常發火,曇奴小娘子在她身邊伺候,要分外留神。”說著引她們穿過一扇垂花門往後面大園裡去,邊走邊道,“阿寧是不要緊的,新來的人大多指派到廚司或是花園,不會留在上房。多gān活少說話,是明哲保身的良方。”

    蓮燈脆聲應了是,跟著長史在綠意蔥翠的園中穿行。過了一條筆直的甬道,前面就是王妃居住的涼風殿。

    她曾聽放舟說起過定王妃,據說是李行簡的姊妹,嚴格來說也算是她的仇人。她做好了準備受她刁難,可是迎頭一個下馬威,也實在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長史領她們進門,腳抬了一半,不知哪裡飛來的妝匣擲到她面前,匡地一聲,匣子裡的珠翠和花鈿散落了滿地。然後聽見李妃削尖著嗓音罵那個為她梳妝的人,大抵是因為靈蛇髻盤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完成,王妃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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