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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哪裡就有這麼大的吸引力!不過轉念想想,也沒什麼不好。他現在獲得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徑就是她,他的傷勢不能外傳,因此chūn官他們只知道國師閉關,並不知道他現在的qíng況。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同門更信得過,她就負責打理神宮事物,以及向他傳遞軍中和長安的所有動向。她也有取捨,有些據實告訴他,有些打了折扣傳遞給他。比如師父和蓮燈的糾葛,還有蓮燈懷孕出逃的事,她在他面前隻字未提。他現在沒有能力管那麼多,把內qíng告訴他,對他沒什麼好處。
可是她不說,他還是時時會問起,“蓮燈好不好?我要夏官三日一報的,這了兩天怎麼沒有消息?”
她哦了聲,“定王初過世的時候難過了很久,後來漸漸緩過來了。師父率大軍東進,怕她傷身,替她準備了車輦。你放心,要是有什麼特別的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他沉默了下,又問:“她沒有起疑嗎?一直把師父當成我?”
翠微說是,“你們這樣像,任誰都分辨不出來的。”
他心裡有點彆扭,暗道她怎麼這麼笨,連自己的qíng郎都認不出,會不會傻乎乎的勾引人家?如果要人抱怎麼辦?如果和師父乖乖怎麼辦?越想越難過,胸口一蹦一突不得安穩,嘆了口氣道:“讓夏官暗中保護她,待我稍有些力氣,親自去蒲州接她回來。”
翠微澀澀道好,“這事急進不得,萬一走火入魔就壞了。你好好歇息,這幾天正籌備祭天大典,我暫且忙,等過兩日再來看你。”
他微頷首,別過臉閉上了眼睛。
翠微從九重塔里退出來時,剛近huáng昏。她掖著兩袖在台基上站了片刻,看天際的雲,仿佛也被凍僵了,淡而淺薄地趴在天幕上。幾個巫女抱著書稿過去,後面即見侲子搬著銅熏爐經過。盧慶在一旁指派,這架往前殿,那架往道場。
她喚了他一聲,盧慶站住腳,向她作了一揖,“夫人有何指派?”
翠微緩緩出了口氣,“我料著今晚或明日,蓮燈會到神宮來求見國師。國師正閉關,不見外客,她一到你就派人通傳我,不要驚擾國師。”
盧慶雖知道國師和那位小娘子之間有些不尋常,但諸多牽扯也是事出有因。現在風頭過去了,各歸各位,以國師的尊榮,不會和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糾纏不清,倒也說得通。當即應個是,“我這就吩咐下去。”復行一禮,往宮門上去了。
長安城內實行宵禁,太上神宮在神禾原,沒有城門關閉的困擾。蓮燈本想先進城和曇奴轉轉匯合的,但因到達時天已經黑了,便沒有耽擱,直奔神禾原而來。
她跑得算加急了,兩天一夜沒合眼,中途換了匹馬,終於在入夜時分抵達了。
遙望太上神宮,一如初見時的輝煌巍峨,各處燈籠高掛,每一個翹角,每一棱屋脊,都讓她感覺熟悉。他在那裡吧?她心裡愈發急切,打馬上了甬道,那馬蹄踏在石板路上,黑夜裡的噠噠聲異常的清晰。她鼓著滿腔的熱qíng,腦子裡想像和他相見的畫面,想得自己淚流不止。她實在太累了,可能是因為孩子的緣故,近來體力大不如前,能跑完這麼長的路,完全是靠信念在支撐。但願不要再出什麼岔子了,她也經不得這樣的消耗。可是心裡不免又想,如果他當真在神宮,那這麼久不聞不問又算什麼?是不是有了他的決定,打算和她劃清界限了?
不管怎麼樣,先見了人再說。她奮力揮動馬鞭,神禾原地勢高,一路頗費了番力氣。上到宮門前,她從馬背上躍下來,忽覺得肚子一陣抽痛,扶著馬鞍稍歇了會兒才上前敲門。謝天謝地,這回沒有布陣,果然有侲子來應門了,看見是她,叉手作了一揖,請到裡面來,“娘子且少待,小的去通稟長史。”
她道好,總算可以坐下歇一歇了。小心翼翼抱著肚子調息,待小腹的牽痛過去了,方舒了口氣。往外看,殿宇堂皇,花壇里的糙木還是上年的樣子……忽然驚覺第一次來神宮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這一年總在路上奔波,回想起來很不可思議,不知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倦得厲害,也沒有那麼多的心思感慨了,伏在膝頭有點犯暈。等盧慶,等了半天不見他來。偏過頭看,視線茫然落在一處空地上,檐下燈籠搖曳,照亮了蔥鬱的糙木。忽然一個犄角探出來,很威武的分叉和走勢,看樣子是頭成年的雄鹿。她定著眼看,那鹿似乎有點害羞,騰挪得極緩慢。起先是角,然後是鼻子,從yīn暗處一點一點走進她的視野,到最後露出全身來,和平常的鹿不同,角尤其大,四肢勻停健壯,長得非常漂亮。
它到了光亮處,隔著窗快速對她搖動尾巴。蓮燈對它沒有印象,神宮裡的鹿太多了,有的很愛湊熱鬧,比如九色……她略怔了下,難道這是九色?她離開長安時它的鹿角才長了幾寸長,這麼久沒見,竟一下子長大了!
她站了起來,“九色?”
它起先很哀怨地望著她,聽到她喚它,頓時有了力量,猛地從外面衝進來,鹿角頂在門框上,咚地一聲響。
蓮燈像遇見老友一樣,居然熱淚盈眶,一下抱住它的脖子,喃喃道:“好九色,這麼快,長成大人了!”不停撫摸它的皮毛,它頤養得好,水頭比她足,觸手很滑溜。她捧住它的臉,同它對了對鼻子,“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是從哪裡得了消息嗎?”
九色不會說話,只是眼淚汪汪看著她,看得她很羞愧,囁嚅道:“我們走前也想過來接你的,可是帶上你有諸多不便。你不是駱駝,不能在沙漠裡生活,所以把你留在神宮是為你好。”她喜滋滋地拍拍它的腦袋,“以後我們不分開好嗎?你現在真好看,角也長得俊俏。”
它聽明白了,趾高氣揚在她面前轉了兩圈。為了顯示自己很厲害,對準重席上的矮几撞過去,把几面上的橫板撞出了兩個dòng。
蓮燈樂意捧它,看了大力拍手,“了不得,犄角大英雄!”
它搖頭擺尾蹭過來,繞著她打轉。蓮燈蹲下抱它,它還和以前一樣,鼻子往她衣領間拱,然後搖搖yù墜,一副要暈倒的樣子。
她不由嗤笑,有其主必有其鹿,九色的脾氣和臨淵很像,一樣愛顯擺,一樣好色。可是想起他,心裡七上八下的,什麼興致都沒有了。她開始著急,好不容易到了太上神宮,把她gān晾在這裡算怎麼回事?不論他在不在,總該有個人給她句準話。
她在地心旋磨,想起來問九色,“國師可在神宮?”
九色愣愣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她心頭撞了下,“當真麼?”
它又點點頭,蓮燈頓時五味雜陳,九色是不會騙人的,它說在,那他就一定在。
隱隱聽見廊下有動靜,她回頭看,來的不是盧慶,也不是臨淵,居然是翠微夫人。她沒有進門,立在滴水下同她說話,微微一笑道:“娘子不告而別,叫我師父擔心了,這樣不好。遠走六百里入神宮,可是有事麼?”
她知道翠微夫人一向不喜歡她,這次她來見她,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蓮燈心頭打鼓,依舊行了一禮,“我來找國師,請問他可在神宮?”
翠微說在,“不過早前吩咐過了不見客,不留客,娘子這次是白跑一趟了。”
不見客不留客,這個客說的是她麼?失望像煙霧,翻滾著瀰漫上來,填塞滿她的胸腔。她勉qiáng按捺住了,好言道:“我有要事同他說,請夫人萬萬代我通傳。”
翠微笑了笑,“他是什麼人,早就算準你要來,不需別人通傳。你所謂的‘要事’,夏官飛鴿傳書里早就說明了……”她的的目光裡帶著憐憫,在她腰腹間轉了轉,“娘子還是太年輕了,其實有些事不必明說,你也應當知道。他是個心懷天下的人,況且又與常人不同,和娘子再投緣,也沒有長相廝守的道理。若他在乎你,就不會將你獨自留在軍中了。家師與娘子的事,他多少也有耳聞,既然選擇沉默,娘子難道不明白意思麼?”
蓮燈沒法接受,雖然早有這種預感,真正面對時還是感覺痛徹心扉。她不相信翠微,只是固執追問,“他人在哪裡,我想見他一面。”
翠微的畫帛在夜風裡飛舞,那光潔的頸項細而玲瓏,寒冬臘月里卻顯得異常涼薄。微轉過頭,臉上浮現不耐煩的神氣,嘴角卻依舊微笑著,“娘子不請自來是其一,令家師擔憂是其二,他不願見你也在qíng理之中。我看娘子還是去蒲州向家師賠罪吧,若實在不願走動,我替娘子在外安排個住所,娘子先安頓下來,一切待家師還朝再從長計議,也無不可。”
蓮燈簡直要笑出來,難道她賣給他們師徒了嗎,要他們來處置她的人生?她退後了兩步,“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嗎?”
翠微點頭,“娘子請自便,就算要入城也可以。不過奉勸娘子一句,軍中所有事都不得與外人透露,如果娘子不慎走漏了風聲,恐怕會連累遠在碎葉城的定王世子。”
蓮燈到現在才看清這些人的醜陋面貌,利用完了就踐踏,別人在他們眼裡卑如糙芥。不殺你,你就該感恩戴德,來談什麼舊qíng,簡直是自取其rǔ。
她心頭空空的,人像失了線的木偶,滿懷憧憬地來,到最後落得這樣下場,她但凡有氣xing,就該一頭撞死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長夜漫漫,她無處可去,卻也必須離開。她跌跌撞撞往外走,眼淚模糊視線,轉頭狠狠擦gān。不讓別人看笑話是她唯一能夠為自己做的了,難道離開男人就不能活嗎,別人也許不行,但她能。
她邁出了神宮宮門,夜涼如水,稀薄的濕氣打在臉上,腦子凍豆腐似的。略站了站牽過韁繩準備上馬,聽見侲子疾聲喚九色,她轉頭一瞥,九色竟跟出來了,豪qíng萬丈地向她刨了刨蹄子。她心頭一陣酸楚,看來鹿比人還要重qíng義些,她勒定了馬韁問它,“你願意跟著我嗎?”
九色眼神堅定,鹿蹄在青磚地上篤篤敲擊了兩下。她說好,狠狠揚鞭一揮,縱馬躍了出去。
☆、第69章
一人一鹿一馬在原野上奔馳,沒有任何方向。長安城外不比城內屋舍連雲,跑了很久,不見客棧和廟宇。她又累又餓,加上傷心失望,實在頂不住了,便停下來,找了個背風的高坡歇息。
十二月的長安寒風凜冽,還好沒有下雨雪,就在野外湊合一夜,明天再入城找曇奴和轉轉。她連路拾柴,生了一堆火,掏出餅子在火上煨了煨,略有些暖意便囫圇吃了兩口。心裡難過,沒有胃口,轉頭看看九色,把餅遞了過去,“你要來一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