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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印象中的女人不同,不需要錦衣和僕從,身體好,能吃苦,懂得退而求其次,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可以活得風生水起。這種xing格大概只有那片廣袤的沙漠才能作養出來,談不上可愛,但是令人欽佩。國師掖著兩手退後幾步,轉身往林子裡去,走了一段聽見空中長嘯,仰頭望,一隻鷹大張著雙翅,在樹冠上方盤旋。
蓮燈抓魚的技巧不怎麼高,幾次撲空,有點傷感。不過熟能生巧,漸漸掌握了要領,居然連著扎中了五六條。她歡喜不已,拿糙繩穿起來,手腳並用著爬上岸,到了堤上才發現國師不見了。
林間的風從南邊chuī過來,樹梢枝葉婆娑。她愕然站著,不知如何是好。這荒郊野外的,他去了哪裡?他的功力還沒有恢復,不會被人抓住了吧?
她著急起來,顧不上穿鞋,提著魚四處尋找。可是附近沒有人煙,只有灼灼的陽光和奔跑的流雲。她幾乎要哭了,他要是走丟了可不得了,便直著嗓子邊走邊喚,“國師……臨淵……你在哪裡?”
他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慌不擇路,原本想捉弄她一下的,忽然又狠不下心來了。略站了會兒,沖她揚了揚手,“蓮燈,你不是想吃野jī嗎,本座給你打回來了。”
她嚇得不輕,震驚過後就是委屈,手裡的麻繩一松,垂著兩手聲淚俱下,“你怎麼能亂跑呢,知道我多著急嗎!你以為我們是出來遊山玩水的?我們有敵人,到處都有危險你動懂不懂!”
他見她哭得傷心,有些訕訕的。蹲下把地上散落的魚重新穿好,掃眼一看她還光著腳,也不多言,回渠邊把她的鞋找了回來。
國師給女人提鞋,被他手底下那幫人看見大概會驚歪了嘴。他倒沒什麼彆扭,她哭得不成樣子,他居然有種滿足感,至少自己被她需要著,雖然這種需要可能只是因為純陽血。
他把鞋放在她面前,“穿上吧,我不是回來了嗎。”看不慣她那個慘況,捲起袖子胡亂在她臉上擦了兩把。
她的腳扎破了,回程的路上一瘸一拐,還要問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頓下步子,把手裡的東西全都jiāo給了她。蓮燈乖乖提著,剛經歷過失而復得,心變得無限大。只要他沒丟,就算被他壓榨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他卻背對她蹲下了,向後張著兩臂說上來。她愣了下,“國師要背我嗎?”
他還是那個驕傲的國師,沒好氣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本座紆尊降貴,你還要問個明白,分明不給本座留面子!”
蓮燈心裡的yīn霾立即一掃而空,甜甜笑起來,抻直胳膊,跳上了那堅實的脊背。
☆、第43章
國師體格真好,國師的肩背真結實。她靠在他肩頭,心裡覺得安定。
“你走了很遠麼?”她還帶著委屈的聲調,“我上岸後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你。”
他說不太遠,“只在附近轉了轉。”
“可是我先前想打野味,找了半天一隻都沒找到。”
“那是因為你笨。”
蓮燈信以為真,自己沒有他能gān也是不可否認的,這麼一來無話可說了,只道:“你以後去哪裡要先和我說一聲,我尋不見你會很著急的。”
他的心裡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緊緊手臂,嗯了一聲。
她把兩臂抻在他肩頭,左手jī右手魚,他走一步,那些菜色就顛dàng一下,兩股不同的腥味鑽進他鼻子裡,他偏了偏頭,沒有發作,想起她剛才的樣子,話里又有些酸溜溜的,“你那麼怕我走失,是因為純陽血嗎?”
她連想都沒有想,“只是其中一個原因罷了,最要緊的還是我不想和你分開,分開了不是得腸穿肚爛麼。”
“那如果這藥的功效沒有我說的那麼厲害,你可以離開,還會這麼著急找我嗎?”
她把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頸項上,顛沛了一個月,國師身上的薰香早已經散盡了,卻隱隱帶上了青糙一樣gān淨的氣息。她閉上眼深深嗅了嗅,“還是會找你的。”
“為什麼?”
“少了一個人我會覺得冷清。”她囈語似的,有點昏昏yù睡,“還有因為我喜歡你。”
他的心上像被扎了一下似的,她說出來似乎不帶任何份量,但到他這裡卻成了負擔。喜歡是什麼東西?值幾個錢?他嘲諷地笑了笑,“本座是國師,不能娶親的,你應該知道。”
她不以為然,“喜歡和娶親有什麼關係?你只要在我身邊,天天讓我看見你就好了。”
國師發現不大對勁,似乎本末倒置了。明明他才是債主,為什麼到最後有種血本無歸還賠上自己的感覺?他不屈地申辯,“不是我和你在一起,是你必須和我在一起。”
她唔了一聲,“有什麼區別嗎?”
國師張口結舌,想了想區別是不大,但是細究起來,又變成了原則xing的大問題。於是告訴她,“應該是以本座為主,你為從。”
她點頭稱是,“我每天都以你為主,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無賴地開解他,“要求不要太高,能過日子就行了。我會對你好的,也不會讓你勞累,你就踏踏實實的跟著我吧,別想太多了。”
國師背著她,茫然走著,鬱結不已。她趴在他的背上,還說著這麼豪邁的話,也算無恥到一定境界了。她一定覺得他是被她搶來的,即便後半程是他自願,事qíng的起因在那包蒙漢藥上,主導權就在她那一方。果然是年輕孩子,簡直幼稚得可笑!國師撇了撇唇,把她放了下來,“本座累了,換你背我。”
蓮燈咽了口唾沫,看看他人高馬大的樣子,要背起來可能有點難度。不管怎麼樣,先試試再說吧!她把東西jiāo給他,轉過身擺開架勢,豪氣gān雲地說了聲,“來吧!”
國師垂眼審視,那麼瘦弱的身板,脊背窄得像鯽魚似的,勇氣倒可嘉。應該讓她知道厲害,看她還嘴硬!他果真伏了上去,結果她體力不支,一下被他壓趴了。
兩個人jiāo疊著摔在糙地里,láng狽不堪。蓮燈艱難地從底下發出聲音來,“救命……”
國師手裡的魚和jī早扔了,從她身上爬起來,跪坐在一旁,氣咻咻指責她是故意的。
蓮燈灰頭土臉,她一直認為自己力氣很大,沒想到居然背不起他。她覺得很沒面子,信心也受挫,翻起身滿腹怨言,“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沉,你壓上來的時候應該慢一些,一點一點的來。我又不是馬,你突然跳上來,我怎麼受得住!”
國師聽她埋怨,說得很委屈也很在理,於是開始反省自己的失誤。漸漸注意力移到她的嘴唇上,看著那近在眼前的唇瓣開合,陽光下她的臉潔白無暇,像《洛神賦》里描寫的那樣,穠纖得中,芳澤無加。他的腦子裡蹦出個奇怪的想法,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我們乖乖一下吧!”
蓮燈愣住了,剛才還在辯論,怎麼突然想起要乖乖了?再說她依舊覺得這種事不能隨便做,做的時候難為qíng還是其次,重要的是他不能和女人太親密,破功之後變成老頭子怎麼辦?
她是打算推辭的,可是他態度很堅決,這個想法其實一直盤踞在他心裡,他每每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壓制住。一定是越得不到越渴望,只要嘗試過,自然就沒什麼稀罕了。所以他決定來一次,不管她答不答應,說到做到。
“閉嘴!”他緊張地喝了聲,“連親都不能親,怎麼一輩子在一起?”
她當真不再說話了,他把她拉得近一些,發現那雙大眼睛直勾勾看著他,讓他無所適從。他皺了皺眉,探手把她的眼睛蒙上,這下子好了,什麼都不見,只有她的唇,在陽光下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國師心頭雀躍,慢慢靠上去,這是他第一次吻女孩子,這種感覺應該會長久停留在記憶里吧!第一次總是美好的,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不喜歡這個時候被人打擾。手腕翻轉,指尖石子勁she向林間,匆促的腳步聲退散了,這下子可以安安靜靜受用了。他捧住她的臉,把嘴唇貼了上去。
所以就這樣被乖乖了,蓮燈心慌意亂,又覺得不無遺憾。她知道書上寫的這種qíng況應該在dòng房裡發生,她卻是在荒郊野外。還好這人是她喜歡的,談不上排斥,定下心來感受,國師的嘴唇果真如設想的那樣美味,很柔軟,很細膩,天生適合親吻。
意亂qíng迷是不至於的,不過暈頭轉向罷了,蓮燈是這樣,國師亦然。反正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唇與唇相接,彼此的氣息那麼近,蓮燈是溫暖的,國師冰涼。
她忽然想起初到神宮那晚,放舟懸空在她上方同她對峙,明明也是毫無溫度的。難道易容之餘,有什麼辦法連體溫也一併改變麼?她腦子裡胡思亂想,然後他同她分開了,坐在那裡回不過神來。
兩個人對看一眼,有點尷尬。國師表明了他的看法,“很有意思。”
蓮燈除了心驚ròu跳,沒有特別的感悟。她還擔心他會不會慢慢蒼老,愣著兩眼看了他半天,還好一切如常。
當然國師並沒有告訴她有意思在哪裡,四片嘴唇貼一貼,如此而已。但是看得出國師很高興,再也沒有難為她,依舊任勞任怨地背著她,走了近三里地。
在平涼休整了兩天,繼續沿著既定的路線向河西走廊進發。離扁都口越近,路上來往的胡人商隊越稠密。漸漸可以看到熟悉的景象了,遠眺有祁連山,近處有噹噹的駝鈴。蓮燈和曇奴再也不會覺得四面不著邊了,她們同西域人相處,比和中原人相處更得法。
至於國師,把他的矯qíng發揮到了極致。
他們這一路走得很慢,芒種才到武威郡。六月的氣溫已經相當高了,沙漠上的風chuī過來,白天更是熱得焦心。國師不能忍受驕陽曬傷他的皮膚,必須一天五六次停下喝水洗臉。市面上的油紙傘最大的只有三尺來寬,國師嫌遮不住腿,為此大發了一通脾氣,要求蓮燈兌現承諾,因為當初她答應給他做大傘的。蓮燈沒辦法,找到鳩摩羅什寺旁的一家傘匠鋪,請匠人專門製作,傘柄一頭要能固定在馬鞍上,免得他又抱怨撐傘撐得手疼。
等待的過程比較漫長,傘匠要從傘骨開始一個部件一個部件現做,起碼得花上三天。國師有耐心,在石羊河邊上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了,臥房要自己挑選,包下了蓮花池旁的一間,閒來無事,悠哉悠哉坐在寬深的台階上,臨水賞花喝茶。
曇奴和蓮燈遠遠站著,對他這種生活態度表示服氣,“其實我們也應該像他一樣,要懂得享受,將來老了死了,才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