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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得掩藏,很直白地說是啊,“國師閉關十幾日,我心裡想念得緊。所以我說了,以後回敦煌恐怕不習慣呢,打算帶國師回去,天天和我在一起。”
他的唇角挑起來,想想應當莊重些,復放下去。又挑起來,一直一直往上,再也壓制不住了,“你喜歡本座是不是?你對本座動心了是不是?”
蓮燈傻呆呆看著他,開始反省自己,難道想見一個人就是動心麼?她還記得自己以前想養沙鼠,看上了一隻,在人家dòng口足足蹲守了半個月。對於國師來說,這種心qíng就和當初抓沙鼠一樣,是一種占有yù,想把他收歸己有。不過說定然是說不出口的,剛才她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他還不是一口否決了。
國師的眼神里有種得意洋洋的味道,叫人莫名想破壞。於是蓮燈訕訕笑了笑,“我不光惦念國師,還很惦念九色和盧長史呢。”
他的笑容慢慢變得不那麼好看了,“你剛才還說想和我天天在一起。”
她裝模作樣地皺了眉,“以後轉轉和曇奴都會嫁人的,我不想一個人孤獨終老,和國師做伴也是別無選擇。”
他的笑容果然瓦解了,站在那裡憤懣地望著她。總算扳回一局來,蓮燈心qíng大好,鬥了這半天有點累了,便不再理會他,伏在枕頭上昏昏yù睡起來。剛要闔眼,他舉著小竹枝戳在她嘴唇上,沒好氣地說:“喝了再睡。”
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管叼著竹枝使勁地嘬,模樣像九色剛降生時候的樣子。國師看著她,不知怎麼有些心軟,餵完了替她掖掖被角,緩步走了出去。
天氣晴好,正月之後慢慢轉暖,他站在一株薔薇樹下靜看,看枝頭萌出嶄新的綠意,小小的嫩芽在風裡輕顫。他按捺不住,伸出手指輕觸了下,沒曾想用力過大了,不小心折斷了新芽。他有些懊喪,掖著兩袖惆悵不已。弗居在他身後喚了一聲,半跪下來,把重新換了薰香的鎏金球掛在他的玉帶上。
他轉眼看遠處,“大理寺可有新的消息?”
弗居應了個是,“昨天伴在李中丞身邊的小廝隨他們一同來認人,沒有看出破綻就去了,後來未再傳喚過。座上出宮有陣子了,還是早些回去吧,如果事qíng有變故,屬下們自會料理,不必座上煩憂。”
他半晌未言語,弗居見他彷徨,又道:“三位女郎留在雲頭觀恐怕不安全,我先前同chūn官商議過,打算另換個地方安置她們,只是未得座上首肯,不敢輕舉妄動。既然座上在,還請座上示下,我與chūn官他們好安排。”
他恍若未聞,指著那棵柳樹問:“這樹長得這樣壯大,多少年了?”
弗居怔了下,忙垂袖道:“我進觀里時問過年長的女冠,據說有二十餘年了。”
“園裡長柳樹不好,柳樹xingyīn,樹下藏小鬼,久而久之就成養屍地了。還是讓人搬走吧!”他抬頭仰望,“樹冠大而密,底下照不見太陽,看看這一圈雜糙,你也不派人修剪修剪。”
弗居暗暗吐舌,但知道他同底下人說話向來有深意,只是這次有點猜不透了。他嘆了口氣,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她,“替我好好盯住翠微,她有什么小動作都要向我回稟。蓮燈殺人的手段我還是信得過的,這次在李宅栽了這麼大的跟斗,她嘴裡那兩個高手的來路恐怕不簡單。”
弗居很驚訝,“座上是懷疑翠微夫人麼?若真是她,大理寺怎麼會拿不住人?”
他白了她一眼,“本座發現靈台郎們越來越不經事,是不是到了該換人的時候了?如果你是她,你會告訴大理寺是太上神宮有人用易容術假冒了蓮燈?”
翠微夫人對國師向來有一份超乎尋常的感qíng,所以做出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也是有可能的。沒法直接動蓮燈,假他人之手解決最好,當然一切在不損害太上神宮利益的前提下,也算用心良苦了。
弗居明白過來,忙道是,“請座上放心,屬下即刻安排下去。”
他點了點頭,復想起放舟,哦了聲道:“這幾晚天有異像,讓chūn官坐鎮司天監,星斗移位、糙木所向都要他記錄在案,回頭送來本座查看。”
弗居有點愣神,星斗移位倒是可見的,糙木所向是什麼東西?想是國師覺得chūn官太閒太無聊了,才會有意的懲戒他一下吧!無論如何事qíng沒到自己身上就好,弗居怕他興之所至連帶她一道罵,忙叉手行個禮,很快退下去了。
那廂偷著探看的曇奴和轉轉對國師的風華絕代讚嘆不已,轉轉自己細想,想著想著又要哭了,“你看見沒有,國師明明長成這樣,小郎君就是他易容的。我怎麼這麼命苦呢,喜歡的人一再錯過,chūn官也好,國師也好,我反正是沒臉在他們面前出現了。”
曇奴不停的安慰她,“人各有命,誰讓你的緣分落在齊王那裡了呢!不過你看出來沒有,國師和我們蓮燈關係不一般,知道她受了傷,一大清早就趕過來了。我可同你說,朋友妻不可欺,你不能見國師長得好看就起歹心,他是蓮燈的。”
轉轉怨懟地瞪她,“我是這樣的人嗎?我一向願意為朋友兩肋cha刀,別說區區的男人,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說二話。我是為自己難過,一隻碗磕了道口子,我那麼要qiáng的,現在也說不響嘴了。”
曇奴看她哭得可憐安慰她,“大曆和以往各個朝代都不同,女子失個身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將來照樣嫁高官,做誥命。”
“哪有那麼容易!”她唉聲嘆氣道,“反正我是沒救了,如今指著你和蓮燈,你嫁給蕭將軍,蓮燈嫁給國師,將來你們都好好的,給我建個宅子,撥上十個八個侍女供我使喚,我就心滿意足了。”
她受了刺激,曇奴也不和她一般見識。真要比誰慘,她能慘得過她麼?轉轉不過是一時亂xing失了身,自己苟延殘喘等同廢人。說起蕭朝都,其實多少能夠感覺到他對她有好感,可是她這樣的身體,怎麼同別人談得那麼長遠!還有蓮燈,她的處境未必比她們好。她一門心思要報仇,這次弄得滿身傷,就算僥倖躲過大理寺的盤查,以後再想得手,恐怕也不那麼容易了。
兩個人躲在屋角後長吁短嘆,為各自的命運憂傷。蹲守了一陣子,怏怏散了,連國師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也是註定了要遭難,蓮燈失手的當口轉轉招惹了齊王,弗居可以假冒蓮燈騙過大理寺,但是轉轉的問題就很難解決了。齊王一覺睡醒發現那個西域姑娘不見了,枕上只余幾根蜿蜒的長髮,當即拍案而起,命長史徹查,據說是為防止大曆皇室血脈外流,必須將胡女扣在王府,直到三月之後確定未受孕為止。
還是放舟神通廣大,國師雖然找他的茬,依舊阻止不了他顧全蓮燈的心。他得了消息便撂下手上的事趕過來,那時太陽將要落山,行色匆匆進門,把探來的消息詳盡闡明,然後看了轉轉一眼道:“齊王的人四處打探你,過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轉轉小娘子,這回你惹上大麻煩了。”
轉轉羞愧得脹紅了臉,因為無地自容,咧著嘴又要哭,被曇奴一巴掌拍開了,“什麼時候了,快想辦法吧,還有空哭!”
蓮燈直覺大難將至,大理寺那邊未必這麼簡單就糊弄過去,如果再加上齊王的勢力,她們在中原還怎麼立足?她喃喃道:“躲不過,遲早得回敦煌。轉轉究竟怎麼打算?要跟齊王走麼?”
轉轉立刻說不去,“疑心我要偷他大曆的龍孫,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要是進了齊王府,xing命就堪憂了。胡女向來被人當成玩意兒,萬一把我關起來,王府的妻妾聯合欺負我,我沒有功夫自保,這一分開你們可就再也見不著我了。”
放舟心焦的是她們沒有弄清眼下的形勢,不單是轉轉的問題。齊王上元節也在李宅,蓮燈名義上是轉轉的女使,既然要把轉轉帶回王府看管,那麼蓮燈肯定要同行。如果換曇奴頂替,不說曇奴的身體經不住,萬一同李宅有往來,事qíng就穿幫了。可如果讓轉轉說蓮燈已經離開,齊王倒未必上心,只怕會引起大理寺的懷疑,轉轉從偷種的變成刺客同夥,那處境就愈發的不堪設想了。
☆、第34章
蓮燈還得央求放舟,“阿兄替我們想想辦法吧,火燒眉毛了,如何是好呢!”
放舟對cha著袖子嘆了口氣,“既然不願意從了齊王,那就只有謊稱你們已經搬到別處去了。我讓弗居先抵擋一陣,躲過了這一劫後換個地方。我和弗居曾經商議過,你們留在雲頭觀怕不安全,可惜不得國師首肯,後來就作罷了。這次是沒辦法,國師回了神宮,我們只有先斬後奏,若國師責怪,我一個人來承擔。”
轉轉眼淚汪汪看著他,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了。人生就是這麼無奈,一個轉身,原本快到嘴的ròu飛了。就像看上了一把桂花,別人給你兩根蒜一樣,充滿了死不瞑目的憂傷。所以她察覺了國師和蓮燈有風chuī糙動,立刻像個鬼魅一樣蹲在蓮燈chuáng頭念叨,“人活一世痛快最要緊,是你的東西千萬不能放手,不是你的,只要喜歡,搶過來也要變成你的。”蓮燈嫌她煩,把頭埋在被褥里不聽她的,她堅持不懈把她的耳朵挖出來繼續說,簡直就像臨終遺言。最後蓮燈支撐不住了,連連說好,她才就此作罷。
所以chūn官代表了她青chūn年華全部的痛,她有多喜歡他,就有多討厭那個橫cha一腳的齊王。
蓮燈沒有轉轉那麼豐沛的內心,她只知道災難來了,一件一件去克服它。放舟願意幫忙,她感激涕零,說了很多客套話,放舟大手一揮道:“你我不必見外,幫你就是幫我自己。況且我和轉轉也有些jiāoqíng,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落難。”
他轉身出去同弗居商議,回來的時候見三個女孩都是呆呆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放心,這裡是弗居花了三年掏出來的,外人找不到。我也命人知會冬官了,他在城外有一處別業,安排你們去那裡,只要不走漏風聲,大理寺和齊王都不會貿然動神宮的人。”
曇奴長長舒了口氣,“如此最好,只是不經國師同意,不知會不會出亂子。”
放舟看她一眼道:“只要把蓮燈安置妥當,國師定不會怪罪的。”
他既然表了態,眾人當然深信不疑,於是“話又說回來”,曇奴表示:“齊王若能答應讓你做夫人,其實也可以考慮一下的。”
轉轉說起他就臉色發白,雖然齊王舉止還算斯文,相貌也能入她的眼,但憶起當時,所有的一切又都稱得上不堪回首。她平時酒量很好,坊間裝酒的小罈子,一個人解決不在話下。可是昨天不知怎麼回事,才喝了兩盞就不行了,百爪撓心渾身冒火,看見齊王就覺得他分外甜美可人,結果腦子一熱,把他給正法了……現在想來有點奇怪,倒像是中了媚藥似的,反正她力大無窮,齊王半推半就,事qíng就那樣發生了。過程當然是慘烈的,以至於現在提起那個人都有種恐怖異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