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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有轉圜,三個人的關係變得尷尬,但是不影響什麼。彤雲控制在他手裡才能讓他放心,倘或隨意放出去或是找個人配了,好比頭頂上懸著一把刀,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落下來。
曹chūn盎伺候他回司禮監,輕聲問他:“gān爹真要迎娶彤雲姑娘麼?”問完了自己不滿地嘀咕,“兒子是盼著gān娘呢,沒想到最後是彤雲!”
肖鐸不理會他,只問:“給皇上引薦的道士帶來沒有?”
曹chūn盎應個是,“太宵真人已經在宮門上,只等gān爹的令兒就可進宮來。”
當今聖上是一天一個方兒的折騰,近來頭暈體虛,太醫院開了藥也沒用,沒想到被一包香灰吃好了,這下子悟上了道,一發不可收拾。
要想隨心所yù,皇帝太聖明不是好事。他收羅了不少各地奇聞,都是關於道教的,如何煉丹長生不老,如何得道白日飛升,把個二五眼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心生了嚮往,一切都好辦。要仙人指引,就出去尋訪;要煉丹鼎爐,就花重金購置。橫豎皇帝要稱心,全按他說的辦,國庫空虛也好、民不聊生也罷,全不在考量之中了。
他出門,親自引了太宵真人往乾清宮去。皇帝一見道士的平冠huáng帔,立時被這身道骨仙風折服了,下了寶座以禮相待。太宵真人會些小把戲,左右環顧,斷言乾清宮有yīn靈作祟,以至於皇上晨昏神思不得清明。於是桃木劍左劈右砍,一道符紙當空一拋,刺中了浸泡在瑤池仙水裡,整個銀盆都紅了,這叫殺鬼見血,替皇上清理了業障。
皇帝頓覺眼前一亮,“果然好仙術!真人若願留下,可封國師矣。”
肖鐸斂袖笑道:“道家手段頗多,驅邪伏魔、消災祈禳,全憑個人意思。不瞞皇上,臣以往是不信這些的,那天拜訪真人,路上遇見一大家子圍著一個落水的婦人嚎哭,那婦人已經氣息全無,四肢也僵硬了,沒想到真人念了幾句咒便將人魂魄招了回來,臣旁觀過後大受震動。如今皇上要封國師,臣以為名至實歸。”
太宵真人謙和一笑,“舉手之勞罷了,也不是什麼高深的法術,不敢在皇上和督主跟前賣弄。”
“好、好……”皇帝卻滿心歡喜,攜了仙人手問,“朕是一國之君,雖一心向道,畢竟肩上擔著江山社稷。若不出家,道行是否會大打折扣?”
太宵真人捋著鬍鬚道:“出家道士在道觀內,所受拘束多了,只為個人修行,很難修道有成。火居道士卻不然,世間俗務纏身尚能注重道教傳承,一切順其自然,待到功成之日,道自然而來。”
皇帝喜出望外,“如此甚好,國師打消了朕的顧慮,便可全心全力供奉老君了。”回身對肖鐸道,“傳令下去,在西苑興建宮觀,朕要跟隨國師靜心修玄。”
肖鐸長揖道是,看準了皇帝這會兒五迷六道,趁機上奏:“臣今早的疏議還要討皇上一個示下,錦衣衛拿人向來要由司禮監出具印信,如今指揮使郭通率緹騎詐偽,進出關防、下衙門提審全不需僉簽駕帖,如此大權獨攬、目無法紀之事,還請皇上裁度。”
皇帝哪有時間過問這個,潦糙應付道:“朕已悉知,一切都jiāo由廠臣料理,毋須問朕。”說著引真人往齋宮,講經論道去了。
他直起身來,長長鬆了口氣。回過頭吩咐閆蓀琅,“著東廠拿人,讓大檔頭持咱家信物,倘或膽敢反抗,格殺勿論。”摘下牙牌一拋,自己背著手緩緩踱過了隆宗門。
曹chūn盎在邊上呵腰侍候,他遠眺宮牆上的那片藍天,喃喃道:“chūn子,你說她會怨我麼?”
曹chūn盎回過神來,知道他說的是端妃,便道:“娘娘識大體,也知道今兒這局勢沒有退路。何況gān爹迎彤雲過門不過是幌子,娘娘心裡有數,不會怨恨您的。”
他摘下蜜蠟珠串茫然數著,過了很久才道:“府里趕緊布置起來,儘快接彤雲出宮。她在宮裡夜長夢多,沒的再出什麼岔子,神仙也救不了了。”
☆、第82章參差雙闕
皇太后的懿旨下得也挺快,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彤雲托著手諭愣神,回過身來看她主子,蹭過去,不知道說什麼好。
音樓還在打點,把首飾匣子捧出來,揀好的給她包上,一面道:“出閣有個出閣的樣子,我是頭回嫁丫頭,不知道怎麼料理呢!你瞧瞧,缺什麼你說,我讓人到庫里取去。”
彤雲拽住了她的胳膊,“奴婢就覺得自己成事不足,要是早早的發覺自己身子不對付,也不會鬧得今天這地步。這叫什麼事兒呢!我盼著您能和肖掌印成事的,沒想到最後嫁他的變成了我。您怨我嗎?我知道您怨我,我簡直沒臉見您了。”
音樓也揪心掙扎,可是這份委屈和誰去說?彤雲走到今天也全是為了她,要不是她替她侍寢,自己和肖鐸早就斷了。時運不濟沒法子,一晚上就坐了胎,老天爺太會戲弄人了。最委屈的還是彤雲,懷著孩子,不能和自己男人有個結果,跟了肖鐸也是個不尷不尬的身份,她心裡的苦處必然不比自己少。
“你別這麼說,再說下去我該挖個dòng把自己埋起來了。”她拉住彤雲的手,引她在羅漢榻上坐定。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都覺得很難堪。她嘆了口氣,問她:“這會兒覺得怎麼樣?才剛良醫所的醫正說了,你是體虛蓋住了孕症,不大好斷,這才耽擱了時候。現在這樣也好,到了宮外qiáng似在宮裡擔驚受怕。肖鐸面上難處,其實他是個好人,你在他身邊,我也能放心。”
彤雲卻哭喪著臉說不,“肖掌印這會兒八成恨我恨得牙根兒痒痒呢,我怕是一到提督府就被給他弄死了。”
音樓啞然失笑,“怎麼會呢,你別瞎想。”
“是真的,上回您中毒,您沒看見他怎麼對付我,恨不得把我活撕了。眼下和他拜堂,不把我腦袋擰下來才怪!”她往她身邊靠了靠,“主子,曹chūn盎不是給咱們送過紅花嗎,我把藥喝了吧!孩子這會兒小,打下來就成了,我還想留在宮裡伺候您。您身邊沒個知冷熱的人,我就是死也上不了路。”
音樓看著她,替她捋了捋鬢角的發,眼圈一紅道:“別混說了,什麼死不死的,花大力氣圓了謊,就是為了再叫你死一回?你別怕,我想法子給他遞封信,請他好好待你。我這輩子沒福氣嫁給他,你就再替我一回,和他拜堂成親,跟在他身邊代我照顧他。你比我腦子好使,不像我,天生是個累贅,要他cao碎了心周全我。現在想想,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你對我的qíng兒,我自己還不了,讓他幫著還。我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個什麼命運,與其大伙兒不死不活在宮裡耗著,你出去了,比兩個人困在一起qiáng。也別說打胎的話,女孩兒打胎是好玩的麼?有了不要,想要的時候懷不上,那才是罪過呢!再說老佛爺賜了婚,你不出去就是抗旨,木已成舟了,咱們大伙兒想著怎麼過好是正經。就是……我真捨不得你,你一走,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主僕倆說到傷心處抱頭痛哭,彤雲直捶肚子,“也是個孽障,就這麼不請自來了。”
音樓忙壓住她的手,“你怨他做什麼!他是自個兒願意來趟渾水的麼?也是個可憐孩子,要是托生在富戶人家,不知道多少人盼著他呢!你好好作養身子,畢竟是你身上的ròu。我沒能在皇上跟前保你晉位已經太對不住你了,讓你把寶寶兒生下來,也算贖了我的罪。”
彤雲呆坐著,自己想想還是沒有出路,“怎麼生呢,就算借著肖掌印的排頭出去了,他是個太監,憑空來個孩子,也說不過去。”
音樓垂頭喪氣,“這是個難題,還是得聽他的意思,看他有什麼法子沒有。或者把你藏在別院,等孩子落了地再回來,對外就說是抱養的,也成。”
正商量呢,喈鳳宮裡又傳來了哭聲。噦鸞宮和喈鳳宮是前后街坊,隔了一堵牆,大點兒的動靜這裡都能察覺。彤雲瞧了她主子一眼,低聲道:“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非攪得大家不安生。這下子好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遇上個手黑的肖掌印,就看著她活活餓死吧!”
音樓垂著嘴角嘆息,這榮安皇后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以前萬丈榮光養成了個犟脾氣,死都不肯認命,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太后不過問,現任的皇后八成盼她早點死,合德帝姬心眼兒好,可她連她都得罪了,誰還能去救她?
她嗟嘆一陣,轉身接著收拾,雖說知道是演戲,該有的排場也得像樣。肖鐸因為給賜了婚,反倒來不了了,叫曹chūn盎送了兩回東西,說府里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明兒就開宴把人接過去。
她的男人,娶了她最好的姐妹,她知道自己不該心窄,可一個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垂淚。她想嫉妒吃味兒,可惜連個由頭都沒有,自己心裡憋得難受,就是說不出來。
彤雲寬慰她,“主子,您別吃心,我敬畏肖掌印都來不及,不敢打他主意。您放一百二十個心,他還是您的,跑不了。”
音樓qiáng撐面子應付,自己心裡明白,他們真拜了堂,往後大伙兒都硌應得慌,看見他就想起彤雲,哪怕他們有名無實,他也再不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qiáng顏歡笑實在累,打發她道:“眼看著天黑了,你去歇著。如今不像從前,太勞累了虧待孩子。”揚聲叫底下小宮女,“攙姑姑回梢間去,明兒出門子,今晚上好生睡個囫圇覺。”
彤雲一步三回頭去了,她轉身去開螺鈿櫃,取袱子出來包東西。新做的幾身衣裳她還沒捨得穿,全給彤雲吧!晉封時候皇帝賞的頭面原就該是她的,也一併帶出去。收拾好了包裹再想想,把現有的金銀錁子都包好塞進包袱里。一切都料理完了,她站著無事可做,坐下來發了會兒愣。後面喈鳳宮裡嚎得人心頭髮涼,榮安皇后斷水斷糧快兩天了,這麼下去恐怕真要餓死了。
心裡亂糟糟一團,騰挪到南炕上做針線,一塊鴛鴦枕巾繡了兩個月還沒繡完,要是早知道有今天這齣,早點兒完了工好給彤雲添妝奩。
燭火跳得厲害,她揭了燈罩拿剪子剪燈芯兒,好好的來了一陣風,把火苗chuī得東搖西晃。抬頭看,落地罩外進來個人,走到她跟前也不言聲,在炕桌另一邊坐了下來。
她把花繃放在笸籮里,“你怎麼來了?外頭不是下鑰了嗎?”
他嗯了聲道:“我要過門禁,沒人攔得住我。今天懿旨發下來了?”
她點了點頭,“我這兒已經籌備起來了,小chūn子中晌送紅綢來,說府里都安排妥當了,宴席備了多少桌?朝里同僚八成都要走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