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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得發泄,彤雲垂著嘴角看她,“都過去了,等別人把這茬忘了,您又能出去走兩圈了。”
“真的嗎?”她放聲嚎一通,緩過勁來拿手絹擦擦眼淚,重新捧起了粥碗。
吃完睡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天快黑了。口渴想找彤雲,叫了兩聲人不在,底下小宮女上來蹲安,“主子要什麼?姑姑身上不大好,說主子要是醒了,就讓人上梢間叫她去。”
“又不慡利麼?”她掙扎著下了榻,心裡隱隱擔憂起來。披了衣裳過梢間裡,見案頭一盞燈火搖曳,炕上被捲兒卷得蠶繭似的。她過去扒拉扒拉,把她的臉摳出來,一看她臉色鐵青,嚇得忙回身喊,“來人,快去聽差處請王太醫!”
外面小太監應了,撒腿便跑出去。太醫院設在欽天監之南,禮部正東,從噦鸞宮過去有挺長一段路。暮色昏沉里低頭疾行,剛過外東御庫夾道口,迎頭撞上一個人,對方哎喲一聲,“這是哪個宮的猴息子,走道兒不長眼睛麼?”
小太監定睛瞧,是太醫院值房的二把手陳慶余。他cha秧做個揖,笑道:“奴婢是噦鸞宮的人,著急找王院使瞧病,天黑沒留神磕撞了您,對不住了。”
陳慶余撣了撣衣襟,“噦鸞宮的人啊!找王坦?他今兒不當值,我跟你去吧!”
小太監有點遲登,“咱們宮是專派給王太醫的……”
陳慶余咂了下嘴,“我分管著慈慶宮這一片,是你們老祖宗定下的,王院使不在,值房我說了算。你硬要找王坦,回你主子一聲,讓人出宮上他們家找去吧!”說著轉身就走。
沒法子了,只有死馬當活馬醫。小太監上去點頭哈腰說了一車好話,最後把人請進了噦鸞宮。
音樓見來人不是王坦,轉過臉問:“進了值房沒有?這位太醫瞧著好面生。”
小太監到底沒上聽差處看,心虛便應:“回主子話,今兒王太醫休沐,這位是副使陳大人。王太醫不在,值房裡一切由陳太醫支應的。”
陳慶余上前請了個安,正色道:“下官醫術雖沒有王院使jīng湛,普通的傷風咳嗽還是能瞧一瞧的。”
音樓有戒心,外人看病總不踏實,便道:“您別誤會,我倒不是信不及您的醫術,主要是王太醫常來常往,一向是他經手的,咱們這裡的病根兒他都知道,瞧起來心裡有底兒,不費周張的。”
陳慶余應個是,弓腰道:“娘娘只管放心,臣和王院使是一樣的心。早前肖掌印使人來知會過,臣領了掌印的令兒,不敢有半點馬虎。”
這麼說來是肖鐸這邊的人,音樓打量他神色從容,說話鏗鏘,料著不會有差池的。再看看彤雲那模樣,耽擱下去就要壞事似的,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讓了讓手道:“那就勞煩陳太醫了,要用什麼藥只管說,我打發人上司禮監要去。”
陳慶余連聲道好,坐下撩袖子號脈,號了一遍再號一遍,重新把被角給病人掖好。又讓張嘴看舌苔,這才起身寫方子,一頭道:“倒不是什麼大症候,臣細瞧過了,姑娘脈澀,舌質紫暗,應當是氣機郁滯而致血行瘀阻。吃兩劑藥,善加調理一番便無大礙的。”
音樓鬆了口氣,又問:“看她冷得厲害,是什麼緣故?”
陳慶余笑道:“血瘀便體氣不旺,yīn陽失和,寒邪就順勢入侵了,身上虛寒也在qíng理之中。要實在冷得厲害,先用湯婆子晤著,等吃了藥,轉天就會好起來的。”寫罷方子呵了呵腰,卻行退了出去。
底下人跟著去抓藥,音樓坐在她炕前看護,“吃了東西再睡吧,我叫人準備。你也真是的,身上不好怎麼不告訴我?這麼憋著能成麼?才剛大夫說你血瘀,我也不太明白,什麼叫血瘀呢?你肚子疼麼?”
彤雲唔了聲,“有時候抽抽的疼,渾身不舒坦。月事過了二十來天了,大約血瘀就從這上頭來吧!”
音樓訝然道:“過了二十來天了?怎麼現在才說?”
彤雲似乎不以為然,“以前就愛往後挪,晚個三五天的常有,我也沒在意。後來宮裡事兒不斷,我忙前忙後的,把這茬給忘了。橫豎不打緊的,大夫不是說叫吃藥嗎,頤養兩天就好了。”
音樓越想越不對,先頭的王太醫從來沒提過血瘀這個說法,便問她,“上回是什麼時候來的?”
彤雲想了想,紅著臉道:“侍寢前剛完。”
音樓心裡一跳,湊近了說:“我以前剛進宮時尚儀嬤嬤指點過,才落紅最容易受孕,你該不會是懷上了吧?”
這下子傻了眼,簡直像道破了天機,兩個人怔怔對視著,半天沒回過神來。
“要是有這說頭,兩個太醫怎麼都不言聲?”彤雲撐身坐起來,自己心慌得厲害,壓著胸口低喘,定了定神道,“才一回,不能這麼巧。”可是細思量,這症狀以前都沒有過,真往那上頭靠,越靠越實在了。她惶駭捧住了她主子的手,“被您一說我真不踏實,是不是兩個太醫都忌諱我是宮女,不方便直言?”
音樓也沒了主意,喃喃道:“他們都是肖鐸的人,應當不諱言的。”回身看外面,天都黑透了,宮門下了鑰不好走動,暗琢磨著明天天亮得請他來說話,看能不能把方濟同帶進來。宮裡御醫的手段似乎並不高明,上回她要死要活,還是外頭帶藥進來治好的。彤雲這病症拖了有十來天了,總不見好,萬一真有了身孕,捂著可要捂出大禍來的。
然而算計雖好,不及變化來得快。早上才睜眼,慈寧宮來了幾個嬤嬤,進了噦鸞門各有各的去處,兩個進來給音樓請安,兩個直奔梢間。音樓披了氅衣出門,看見彤雲被人從被窩裡拖了出來,披頭散髮連衣裳都沒來得及穿,她心裡吃驚,高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衙門拿人是怎麼的?”
兩個嬤嬤賠笑蹲了個安,“端妃娘娘別著急,咱們是太后派來的。因著太后今兒早起聽了些不好的傳聞,要請娘娘和彤雲姑娘過慈寧宮問個話。娘娘快收拾收拾,這就跟奴婢們過去吧!”
驚動了太后,看來要出大亂子了。如果是潭柘寺祭祀的事,昨兒罰了一回,皇帝也說了既往不咎的,那今天這是為什麼?音樓知道不能慌神,一慌神容易露馬腳,左思右想,既然牽扯上彤雲,大概是昨晚上那個太醫那裡出了岔子。
“太后問話,我們沒有不去的道理,嬤嬤這麼急吼吼的做什麼?見老佛爺總得叫人穿戴好,這模樣到跟前,好看相麼?”她上前格開了架住彤雲的人,扶她進殿裡去,揚聲叫宮女伺候更衣,悄悄對站班的太監使個眼色,讓他趕緊上司禮監通知肖鐸。
“主子,這回大事不妙了。”彤雲緊緊扣住她的腕子,手指勒得發白,“不管怎麼樣,您什麼都不能承認。奴婢著了道不打緊,有您和肖掌印,我就有指望。要是您鬆了口,把他拖下水,咱們就什麼都不剩了。您光叫冤,可勁兒哭,問您什麼您都不知道,記住了?”
再多的話來不及囑咐了,慈寧宮的人等不得,進來盯眼瞧著,扯過宮婢送來的衣裳粗手粗腳一通包裹,拉扯著就把彤雲攙架了出去。
音樓沒法子,只得在後面跟著。進了慈寧宮簡直是三堂會審的架勢,皇太后在寶座上坐著,兩腋是貼身的哼哈二將。下首還有皇后、榮安皇后和貴妃,一個個覷著兩眼瞧她們。領人的心眼兒壞,一把將彤雲摜到地上,她身子本來就弱著,哪經得起她們這通折騰,伏在地上連跪都跪不起來。
音樓上前攙住了,給太后和皇后磕頭,哭道:“老佛爺最慈悲的人,我跟前宮女哪裡不周到,犯了錯處,我這個做主子的替她賠罪。她今兒身上不好,瞧瞧病得一灘泥似的,委實受不得這麼施排。老佛爺開開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太后坐在南窗下,一臉怒色打量底下伏跪的人,恨聲道:“你別忙,用不著替你奴才討人qíng,回頭問明了,連你一道開發。”往前挪了挪身,咬著槽牙冷笑,“我原說不能晉位,皇帝鬧得不成話,這才破格兒封了妃。如今這是什麼意思?竟要成jīng了不成?把那些污穢氣兒帶進來,好好的宮闈叫你們弄得不成個體統!”手指往彤雲面門上一指,“我問你,你肚子裡是誰的種?老實jiāo代,還能留你個全屍,要是敢跟我耍滑,管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音樓一下子塌了腰,果然是的,大約先前孩子小,王坦瞧不出症候來。昨天又發作一回,偏巧換了人,這事就捅到皇太后這裡來了。
榮安皇后自從上回被肖鐸恐嚇,好幾天打不起jīng神來。陳慶余是她的人,盯著噦鸞宮許久了,本來是防著音樓坐胎的,沒想到撿了個天大的漏,高興得她一晚上沒睡好。步音樓可恨,她身邊的人也都該死,這回終於叫她抓住了把柄,一氣兒把主僕倆踩碎了才合她的意,於是今早宮門一落鑰就急匆匆趕過來告發了。
“活長了這麼大,沒聽說這麼荒唐的事兒。闔宮只有皇上一個爺們兒,端妃記檔也只一回,怎麼主子沒動靜,奴才倒懷上了?”她靠著椅背撥弄手裡十八子手串,轉臉對皇太后道,“老佛爺,這種穢亂宮闈的事,一定要徹查才好。宮人走影兒,那是要剝皮下油鍋的。多虧了陳副使留了個心眼兒來通稟我,否則大伙兒蒙在鼓裡,回頭孩子落了地,豈不是要貽笑大方麼!”
音樓早料到是榮安皇后背後搗鬼,她抬眼看她,哂笑道:“趙老娘娘不是今天才算計噦鸞宮的,裡頭內qíng,我不說,留你個臉面,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說彤雲懷了孩子,證據呢?咱們宮一向有專門的太醫伺候,王坦是太醫院院使,也是皇上親指的,曾替彤雲瞧過兩回病,從沒有懷孕一說。娘娘眼下言之鑿鑿,無非是依據陳慶余的話,我這裡卻要質疑,是不是娘娘串通了那個太醫來誣陷人?你說彤雲有孕,我說沒有,怎麼計較出個長短來?”
這時候陳慶余進來復命,對太后長揖下去,“回稟太后老佛爺,臣在太醫院,轉攻的就是女科。宮裡女眷有孕,但凡孩子著了chuáng,哪怕是一個月大小,臣也能斷出來。昨兒替端妃娘娘宮裡宮女診了脈,這宮女寸脈沉,尺脈浮,表象雖不明顯,但憑藉臣數十年行醫的經驗,可以斷定是有孕無疑。”
音樓急起來,“你一派胡言,老虎還有打瞌睡的時候,何況是你!你是來chuī噓自己醫術高明麼?院使還不及你一個副使?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站邊兒別站錯了,這麼誣陷人,仔細天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