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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想保護他,以她唯一力所能及的方式。
她偏過頭嗯了聲,“把人招呼好,我這就回去。”
帝姬還是挽著她的手,眯眼笑道:“我和你一道去,去見見你那姊妹。昨兒在宴席上看見她,長得確實很美呵,眉眼那麼秀麗。”一面說一面上下打量她,“說實話,比你還美些。”
音樓也承認音閣比她美,可是這麼直剌剌說出來,簡直打擊人心。她嘟起嘴,“你眼睛不好使,我在男人眼裡貌美如花。”
帝姬安慰xing質的點點頭,“你自然長得也不錯,只要記住了就忘不掉。你是耐看的,越看越好看。”
音樓歪著頭想了想,勉qiáng接受了,兩個人笑鬧幾句,拉拉扯扯回到了噦鸞宮。
音閣被安置在西配殿裡,聽見說話聲忙站起來迎接。門上人進來看她,她穿緇色底子huáng玫瑰的緞面對襟褙子,底下配丁香鳳尾裙,立在那裡臻首娥眉,果然是個妖俏的美人兒。
不但人美,禮數也很足。見了她們斂裙上前,跪地叩拜下去,“奴婢步氏,給長公主請安,給端妃娘娘請安。”
音樓命人攙她起來,笑道:“都不是外人,別拘這種俗禮了。”攜手請她坐下,和煦道,“昨兒人多衝散了,想找姐姐說話也沒尋著時機,只好今兒叫人請來。”環顧一周沒見肖鐸,心裡略覺悵惘,不過很快又把心思挪開了,問她打算在京逗留幾天,幾時回南京。
音閣在座上欠著身子回話,“王爺事忙,娘娘也知道的,藩王在京里的時候有限制,左不過拜會幾個舊友,轉天就要準備回南京的。”說著叫人把東西呈敬上來,兩個大匣子,裡頭齊整碼放著各式的小錦盒,有成套的美人梳篦、碧螺chūn茶、紫砂壺和檀香木蘇扇。她掖著兩手一笑,“這些都是蘇杭一代產的特色玩意兒,宮裡什麼都不缺,送給娘娘和長公主,也就圖個新鮮。我們王爺是仔細人,另準備了一對惠山泥人給長公主玩兒。這泥人是老手藝匠做的,和京里泥人不一樣。”
帝姬聽說是專門給她帶來的,擱下茶盞偏過身來,就著宮婢手上看,白胖胖的一對童男童女,一個抱著元寶,一個拎著錢串。江南產的東西做工jīng細,連娃娃眼梢兒都描得一絲不苟。這些小玩意兒不名貴,卻討巧得人意兒,帝姬接過來把玩,娃娃頭上扣的*一統帽居然能摘下來,褪掉帽子就是個圓溜溜的大光頭。她笑起來,“請代我向南苑王道謝,娃娃有意思,我很喜歡。”
音閣道是,又說:“我們王爺常提起長公主,只是遺憾沒有機會報答少時的恩qíng。”
帝姬轉過眼來看她,“陳年舊事了,難為王爺還記得。”
音樓在一旁喝茶,聽她們你來我往,再瞧帝姬神qíng,心頭隱隱覺得擔憂。先前拿宇文良時姬妾多來說事,帝姬似乎並沒往心裡去。人到了這時候,總能盲目生出一種自信來,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男人有了自己就會改變,再多的紛擾也許都敵不過真心相待。這年月,側室的地位低下,當家主母不高興了,叫人牙子來賣掉也是常事,所以對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來說,完全構不成威脅。
帝姬的矜持弘雅也恰到好處,實在是個端方的人,即便下意識的一點打探,不細咂也叫人品不出味道來。音樓暗暗琢磨,要想法子再阻止才好,可是又不能吐露實qíng。但願還來得及,要是帝姬真叫宇文良時誆騙了,那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好過了。
正神遊,從菱花隔扇窗里看見個明huáng的身影一閃而過,沒來得及知會她們,皇帝已經到門上了。
屋裡人趕緊起身行禮,皇帝笑吟吟的,滿身的意氣風發,抬手叫免禮,不忘來照應她,兩手把她攙扶起來,溫聲道:“今兒怎麼樣?聽說早上用膳用得香甜?”
她嗯了聲,眼梢瞥見同來的人,不敢正眼看過去,讓了寶座扶皇帝坐下,應道:“謝萬歲爺垂詢,眼下樣樣都好,吃得下睡得著,長公主常來陪我說話,心境也開闊了。”
“那敢qíng好。”皇帝眼波從音閣身上流轉過去,仰唇道,“朕昨兒叫崇茂遞的話,你都曉得了?”
音樓欠身一笑,“都曉得了,姐姐才到,我還沒來得及同她說呢!”轉過臉對音閣道,“昨兒和主子討了個恩旨,我在京里舉目無親的,實在是寂寥。姐姐既然到了京里,何不留下住上一段時日?這麼的咱們姊妹好往來走動,等冬至時候南苑王進京,姐姐再跟他回南京去……只是害你們新婚燕爾分居兩地,不知道姐姐願不願意?”
音閣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視線落在皇帝胸前的團龍上,安然道:“娘娘的美意,萬歲爺的恩典,奴婢萬萬不敢推辭。回頭告知了王爺,奴婢再進宮來復旨。”
皇帝大為歡喜,嘴上不好道謝,手上用力揉搓了音樓兩下,對音閣道:“這是天倫,也湊著時機正好。端妃這向身子弱,你們姊妹在一處有了照應,朕這裡也放心。往後進宮就不需要再遞牌子了,”吩咐肖鐸道,“廠臣知會宮門上一聲,看見庶福晉放行就是了,回回往上呈報,沒的耽誤工夫。”
肖鐸垂手道是,“臣早就傳令下去了,再過陣子天要冷了,另安排了小轎在順貞門上,庶福晉進宮瞧娘娘乘坐,也好省了腳力。”
要說一個人能在六年裡做上掌印的位置,那不是靠嘴上天花亂墜得來的,得辦實事。知道皇帝有這心思,早早都替他鋪好了路,音閣進宮後上了小轎,轎帘子一放誰知道裡頭是誰。到時候是上養xing齋還是咸若館,全由得皇帝指派。
皇帝很稱意,得著了寶貝心裡樂透了,和音樓說話也心不在焉,眼睛直往音閣胸前掃。
音樓看見只做沒看見,自己心裡也存著事,哪裡有心思照管這些!倒是帝姬反感,站起來說:“我出來半日,該回去了。母后那兒答應了陪著上香的,還要籌備過兩天潭柘寺放生的布施呢!”起身朝皇帝納個福,“臣妹告退了。”
皇帝遲疑著哦了聲,“小妹妹要走啊……”
帝姬沒言聲,抿嘴一笑便下了腳踏,肖鐸前面引路,送到了宮門之外去了。
屋裡三人對坐,氣氛有點尷尬,都像傻子一樣一再微笑。最後還是音閣先開口:“瞧時候不早了,奴婢也該出宮了。王爺這兩天就要離京的,我早早回稟一聲,好早作打算。”言罷沖皇帝福身,卻行退了出去。
肖鐸仍舊來接應,皇帝從檻窗里張望,渾身抓撓,如坐針氈。
音樓眉眼彎彎,笑問:“墊子坐得不舒坦麼?我叫人換個厚點的來?”
皇帝裝腔作勢抿了口茶說不必了,“朕想起來內閣有朝議要再奏,不能在這裡多停留。你好好養息,朕一得空就來瞧你。”
她說好,溫馴地將他送到台階下。皇帝似乎突然良心發現了,回握住她的手道:“昨兒月蝕的事兒,皇太后很不高興,朕怕這兩天來往太多她會遷怒你,不在你宮裡留宿也是為了保全你。”
眼下他有了新玩意兒,音樓也覺得坦然了,在他手上輕拍了拍道:“我都明白,主子疼惜,我沒有不感恩的理兒。我這裡不打緊的,一切有人照應,倒是您,聖躬也要加仔細。祖宗有訓誡,前朝不叫我們嬪妃隨意走動,我想去瞧您都不成。月蝕的事別放在心上,您聖明燭照,還忌諱這個?”
皇帝唔了聲,“肖鐸舉薦了個西洋傳教士,據說觀星占卜樣樣來得。欽天監換了人,往後就沒有這種掃興事兒了。”
音樓點頭不迭,“是這話,這麼大的天象測不出來,白拿了朝廷俸祿了。”
皇帝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口,這麼柔順的人兒,雖不及她姐姐顏色驚人,但是一顰一笑自有嫵媚之處。且養著吧!養著自有她的用處。他背著手佯佯踱出去,上了九龍輦,找他的樂子去了。
音樓應付完了回身上台階,進殿裡叫小宮人把帘子放下來。彤雲今早起來不慡利,告了假在梢間裡歇著,她命人給她送了盞冰糖燕窩羹,稍歇會子再過去瞧她。這丫頭可憐見兒的,跟了她這個不成器的主子,明虧暗虧吃了好些。上回代她侍寢,過後讓她歇她又不放心,qiáng掙著一直到今天。
她從螺鈿櫃裡挑了盒香出來,邊上小太監揭開景泰藍熏籠的蓋兒,正要往裡投,見肖鐸從門上進來。她心裡吃驚,手上一抖,香篆落得滿地儘是。
一顆滴溜溜滾到他足尖前,他彎腰拾起來,捏在掌心裡一擺手,殿裡侍立的人甚至不用看她臉色,立時都退了出去。
音樓有點慌神,“廠臣不是伺候皇上麼,怎麼又回來了?”
他轉到圈椅里坐下來,“御前有專門服侍的人,掌印用不著樣樣親力親為。況且他和人私會,也不願意讓我在場。”他乜著眼看她,濃密的睫毛jiāo錯起來,遮擋住深邃的眸子。他說,“你坐。”反客為主的氣勢。
音樓儘量不讓自己顯得無措,把手裡的沉香盒子擱在月牙桌上,“有事麼?”
“我有話問你。”他從琵琶袖裡掏出一塊緞子遞給她,“你瞧瞧這是什麼。”
音樓接過來看,墨綠色的緞面被什麼浸透了,一塊沉甸甸的污漬,摸上去發硬。她不明所以,“這是什麼?”
他嘲訕一笑,“你居然問這是什麼?這是從我昨天穿的曳撒上剪下來的,送來給你過過目。不明白麼?這是血跡,是你留在我身上的。”
她腦子裡轟然炸開了,頓時紅了臉,“胡說,哪裡來的血,你唬我麼!”她甩手扔了回去,絞盡腦汁開始回憶,昨晚上他確實穿的是這個顏色,當時黑燈瞎火的,又那麼混亂,果然是留下罪證了。可是不能承認,雖然十分蠢,也要咬緊牙關抵死狡辯。
他卻拐了個彎,不在這上頭爭論了,慢悠悠把那塊染血的緞子卷好,重新塞回了袖隴里。她呆呆看著,臉紅得滴出血來,可是討不回來了,他說:“留著,是個念想。”慢慢唇角浮起一絲笑,對她伸出手,“過來。”
她咽了口唾沫往後退一步,qíng況不在她意料之中,真討厭他這種jian詐的樣子,仿佛樣樣遊刃有餘。這是她的寢宮,他毫不避諱公然進出,不怕被人告發麼?
“過來。”他又說一遍,語氣qiáng硬。她並沒有打算照他說的做,她不過來,那隻好他過去。
她臉上青白jiāo錯,往後退,一直退到髹漆亮格櫃前。他無奈地嘆口氣,“你怕什麼,我只想問你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