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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好再耽擱了,她整整上襦邁進門檻。一室如chūn里包裹了厚重的檀香,往邊上一瞟,左側的憑几上擱著只青銅香爐,正熏騰出裊裊香菸。地罩外面侍立著婢女,見了她上前福身,不說話,只恭敬迎她往暖閣去。

    食案上整齊擺著碟盞,個個拿盅蓋倒扣著。夫子並不在裡面,她四下里看看,“殿下人呢?”

    話音才落,有人從幔子後面閃身出來。那神qíng體態不消論,自然是夫子。可是他的落拓打扮,卻令她有些難堪起來……

    ☆、香懷

    “這會子才來!”他似乎頗有微詞,繞過琴桌到胡榻上坐定。一手撐著坐墊上的láng皮袱子,眯嬉起眼打量她。

    她以往吃往在太學,一年到頭都是廣袖長衫,從沒有梳妝打扮的時候。上次回陽夏,也只有及笄那天的禮衣華貴些,但因為俗成,顯得過於守舊呆板。他沒有機會看她盛裝的樣子,今天總算見到了,竟很是佩服自己的眼光。他開始想像她戴蔽髻、著廟服是什麼樣的光景,應該是嫵媚的,昂然的,睥睨天下。然後又是嬌脆的,動人的,兼具著少女風致的明麗和柔艷。

    他在審視她,彌生對他自然也有一番評價。

    夫子真是太……太不成體統了!làngdàng掛了件水墨的袍襦,下面是闊口的褶褲。大敞著胸懷,襟內白花花一片ròu,居然連件褻衣都沒穿!她偷著多瞄了兩眼,臉紅心跳。看罷又腹誹起來,雖然他身材不錯。但到底是為人師表的,學生面前好歹自矜些嘛!她常覺得他端肅整潔,沒想到也有這樣的時候!

    她撇了撇嘴,“學生來晚了,叫夫子好等,真對不住!夫子寬坐,學生侍奉夫子用膳。”

    他方收回視線,緩聲道,“叫你來,又不是要你伺候的。”指指對面月樣杌子,“你坐下,一同吃。”

    這會兒似乎把男女食不同桌的要求給忘了,不過她也算有眼色,沒在這當口掃他的興。施施然落了坐,可是一抬眼睛就對上滿眼的胸腹肌,她臊得無地自容。邊上婢女來揭盅蓋,夫子淡定從容儼然置身事外。她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夫子可是服了五石散?”

    他靜靜的看她,“此話怎講?”

    她彆扭道,“要不大冷的天,怎麼這副打扮……我知道服了藥要散發,可是應該到外頭行散,坐在屋子裡對身體不好。”

    他突然有種深深的乏力感,“你知道的真不少。”

    她很認真的點頭,“我見過我四兄行散,喝熱酒,拿冷水潑身子。滿臉通紅,顛顛倒倒的樣子……”她想起來看他的面色,再順帶便看幾眼胸口,很意外的一切如常。她咦了聲,眨巴著眼睛嘀咕,“倒不像……可是夫子做什麼這樣打扮?”

    他明顯繃不住了,“我家常就是這樣穿著,到底你是夫子,還是我是夫子?做學生的有權利來指責夫子麼?我穿得這樣礙著你了?”

    彌生怏怏住了口,心道礙倒是沒礙著,但是他在她面前展現好身材,自己有點食不知味罷了。

    她也不吭聲,捧著一碗羹使勁扒了兩口。他垂眼看了直皺眉頭,捋起廣袖往她面前的碟子裡布菜,“怎麼不吃?是不合胃口?想吃辣麼?”

    彌生只是搖頭,心裡嗟嘆,她是吃不下啊!平常威嚴的夫子,如今這樣秀色可餐的戳在她眼裡,她驚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還談什麼吃呢!

    他仍舊擰眉望她,但是漸漸眉心的那點褶皺展平了。她在燈下的樣子愈發的美,她有一張經得起日光當頭照耀的臉。然而燭火是溫暖的顏色,給她過於白皙的皮膚染上一層柔軟的金huáng。稚嫩的,遲遲的,羞答答的……他凝視著,胸口感到沉悶壓抑。他一直很有把握,可是這次竟覺得渺茫。他扶住額,微微嘆息。他求的到底是什麼?只是面前嬌花一般的容顏麼?不是的,他知道,遠不止這些。但是她呢?她在他門下三年,於他來說,遠比那些虎láng兄弟重要得多。

    他仰頭灌了兩口酒,燒刀子烈xing,一路辣辣的蜿蜒而下穿過他的胸膛。再調過頭看她,她握箸的手簡直就像牙雕,曾經安靜的在他掌心裡停留過。她讓人憐且愛,可是卻生於王謝。

    “細腰。”他低聲喚她。

    她抬起頭,幼鹿一樣大而清澈的眼睛,木訥的嗯了聲。

    他多想靠近她,越渴望,越是痛苦的煎熬。他吸了口氣,“從前夫子太嚴厲,以後對你好些,好不好?”

    她懵懵懂懂的應,“夫子嚴厲是應該的,學生沒有怨過夫子。”語畢復一笑,“不過若能和顏悅色些,那再好也沒有了。”

    他的唇角漸漸揚起來,她是高興的,他奇異的覺得滿足。食案窄而長,她就在對面,觸手可及。幾乎不受控制的,他探過去握她的手。她惶然看著他,竟沒有女子的嬌羞,“夫子怎麼了?手冷?”

    他臉上倏地五光十色,索xing道,“我身上也冷。”

    她咂咂嘴,“我就說麼,穿得少了會著涼。”邊說邊回頭,奇怪兩腋侍立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都退盡了,連無冬無夏也不在。這下子比較麻煩,想叫人給他加件衣服都不成。她想了想道,“我到外頭喊人來,再給你攏個炭盆好麼?”

    她說“你”,沒有用敬語,就像是對等的兩個人很鬆散的jiāo談。他站起身,款款而來,“不過略有些,不值什麼。”

    其實屋裡燒了地龍,溫度也不算低。彌生納悶著,她一個女孩子都不感到冷,夫子是男人,男人怕冷真是稀奇得緊。

    “莫不是回來的路上凍著了麼!”她琢磨著,“早知道坐馬車多好,外頭下著雪,看受了寒氣……”

    她只顧聒噪,他聽她囉嗦也不嫌煩,心裡盼到了極致,便不再顧忌那麼多,傾前身就把她抱在懷裡。只喃喃道,“別動,讓我暖一暖。”

    彌生瞬間僵住了,這是怎麼話說的!先頭在府門外抱她,不過是看她嚇得可憐安慰她。那現在呢?不鹽不醬的,算怎麼回事?

    她心跳如雷,血cháo澎湃著直往臉上涌。想起夫子光溜溜的胸膛就叫她難堪,貼得也忒近了。這會兒進來個人,豈不是滿身長嘴也說不清!她左思右想兩難得很,早前王祥還臥冰求鯉呢,如今夫子冷,她晤一下……應該也沒什麼吧!心中雖坦dàng,到底不能泰然處之。他的鼻息還在她耳畔縈繞,現在半點看不出有尊長高高在上的威嚴。他就是位尋常的郎君,還是位相當俊俏的郎君。

    彌生咧著嘴開始胡思亂想,世間難得的美人兒呀!能給這麼漂亮的夫子當暖爐,實在是榮幸之至。推開他麼?說真的應該推。可是怎麼辦呢,她似乎也貪戀,捨不得從裡面掙扎出來。

    他的手覆在她的背上,窄窄的孱弱的,用力按向自己,可以填進心裡去。他又俯下些,這樣可以和她挨得更緊密。她在他懷裡,人繃得直挺挺的。他夷然笑起來,目下還沒適應。不過不要緊,多抱兩次就習慣了。

    彌生暈淘淘,突然想起剛才來請安的胡姬。她遲疑道,“要麼夫子等一等,我出去找人傳話,把小夫人們請來?”

    “叫她們來做什麼?你不是很有孝心的麼,才晤了這麼點時候,就不成了?”換做平時應該義正嚴詞的話,現在說起來也頗為綿軟無力。又道,“還有你嘴裡的小夫人,我同你院裡的人jiāo代過,她們沒有轉達你麼?你和她們不是同一類人,日後遠著就是了。”

    她貼著他的胸口,他說話的時候胸腔嗡嗡的震動。她稍離開些,抬頭看他,“夫子,你這個取暖法很怪異。我身上的夾襖那樣厚,能晤著你什麼?”

    她真的是個很敗興的丫頭!他滿懷的柔qíng生生被打斷了,蹙眉放開她道,“愛怎麼取暖是我的事,還要你來教我?”

    彌生有點難為qíng,這話怎麼理解?他抱的雖然是她,但是也不與她相gān嗎?夫子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猜透的,於是她安安分分閉上了嘴。重新伺候他坐下,給他斟酒,陪著笑臉道,“夫子說得是,學生愚鈍,什麼都不懂。夫子做事必定有夫子的道理,我還要問出口,更顯得我笨了。”

    他坐在圈椅里,神qíng淡漠。姿態優雅的掖上了敞開的胸襟,才道,“知道就好,往後留神些,不要一再的挑釁本王。王府和太學裡不同,犯了錯是要請簟把子、請笞杖的,可記住了?”

    夫子的一舉一動都叫她讚嘆,他在家裡不說“為師”,換了口吻自稱“本王”。這樣的驕矜自負,氣勢如虹,彌生立刻崇拜得五體投地,哪裡還想別的什麼想法!諾諾應道,“學生記住了,下不為例。”

    慕容琤乜著眼點了點他高貴的頭,“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著吧!明日五更我要上朝,你晚些出門無妨。叫人往後面車馬間傳話,套了車送你過學裡去。自己不要一個人走,怕你迷迷糊糊走丟了,又要費我的事。”

    彌生cha秧道是,“學生聽夫子的示下。”

    他瞥了她一眼,“過兩日宮中設家宴,你隨我一道去。”

    她頓感詫異,忖了忖,低著頭道,“學生沒進過宮,怕失了禮數。再說家宴麼,其他王都攜同家眷。夫子帶學生去,未免磕磣了點兒。”

    帶她磕磣?這世上大概沒有比帶她更光鮮的了!他倚著圍子淺笑,“家宴上都是慕容氏的兒郎,借這個機會正好可以挑一挑。再說康穆王妃也會出席,你不想見見你阿姊麼?”

    這個絕對是最有吸引力的的籌碼,彌生聽說能夠見到佛生,再多的顧忌都拋開了。三年多沒碰面,她想阿姊想得緊。夫子這樣通融,卻叫她怎麼感謝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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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遇

    次日起來發現出了太陽,纏綿好些天的雨雪總算過去了。

    久不見日光,即使是淡淡的一點微芒也叫人心qíng舒暢。彌生打點齊整出門進學,車馬雖然準備好了,卻不怎麼想乘坐。何況時間又早,如今的太學不像前朝了,儒生們不必三更燈火五更jī的苦熬。都是官宦大族受祖蔭的富貴出身,將來順順噹噹進官場,因此反倒比鄉學、縣學點卯晚。鄉學卯初,縣學卯正,太學比較墮落,硬是排到卯時三刻去了。

    無夏站在轅旁沖她點頭哈腰,“殿下有吩咐,往後小人就專給女郎駕車了。女郎要上哪裡去,全有小人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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