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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得腦子要裂開,怨天怨地都沒用,是她自己賤骨頭脾氣。恨起來辣辣甩了自己一耳光長長記xing,結果自己把自己打懵了,哭得越發的悽慘悲涼。
她這些掙扎都看在甬道那頭的人眼裡,皎月待要上前安慰,皓月攔住了搖頭,“沒法子,這關總是要過的。如今連郎主都騎虎難下了,咱們就順其自然吧!”
也確實沒有其他出路了,只能順其自然。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王宓過府探望的第二天午後,宮裡就傳了旨意出來。
院子裡架設好了香案,彌生挺直腰杆子面南跪著。huáng門令在上首喃喃宣旨,通篇下來她一個字都沒聽清,只是覺得快,快得她回不過神。她以為再不濟也該等王氏出了七七再指婚,誰知眨眼間廣寧王妃的名號便易了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代替了那個死去的人,接下來的生活意味著什麼,她已經不知道了。
☆、休休
拆散了,這下子真的失去了。
慕容琤倚在院門上,心像被掏空了一樣。他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做了再充分的準備,真正發生時還是當頭的一棒,讓他措手不及。
彌生一直跪著,宣旨的內官走了很久她都沒有站起來。他想上去攙她,可是竟膽怯,愧疚得不敢見她。長風捲起她的纖髾,獵獵在半空中飛舞,她的脊背是瘦弱的,真正只有那麼一點點。他看得心如刀割,她現在一定恨他。他已經不敢肯定她對他還有沒有感qíng,即便有,大約也被這無奈的現實打磨得所剩無幾了吧!
皓月和皎月搓著手在邊上勸說,“女郎快起身吧,沒的跪傷了膝頭子。有什麼不稱意的咱們再想辦法,你這樣怎麼成呢!”
想辦法,想什麼辦法?旨意下了,木已成舟,神仙也改變不了。只可氣自己這麼傻,還跟著親眼目睹了廣寧王妃的死。如今報應來了,她來填缺,成了她的替代品。
她趴在地上苦笑,這就是所謂的貴不可言麼?陳留的宗室不知有沒有接到詔命,母親看到手諭又會做何感想?繼妃,恐怕謝家幾百年裡都沒出現過這樣的名號。她灰透了心,恨不得立刻死了就好了。眼淚的份量那麼重,打在青石板上像穿透過去,很快不見了蹤影。夫子大概心滿意足了吧!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拿她配二王?如果需要她斡旋,跟了大王不是更加順理成章麼?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她們來扶,被她一把甩開了,“替我備車,我要回陳留。”
皓月和皎月面面相覷,躑躅道,“女郎這會兒萬萬不能回去,若是想爺娘了,閣老和家下主婦自然會過鄴城來cao辦婚事的。宮裡才傳了旨意出來,女郎要和廣寧殿下一同進宮謝恩才是。”
她哪裡管得上那些!再呆下去就要瘋了,她不願意困在這裡,她要走!皎月和皓月卻攔住她的去路,好話說了一籮筐,她煩不勝煩,憋了滿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泄,咬牙喝道,“給我讓開!你們都是慕容琤的狗腿子,都變著方兒的來算計我!我哪裡對不住你們?你們要這樣害我?既然要我嫁我就嫁,遂了他的心意總行吧?我回陳留備嫁總行吧?你們扣著我,能扣我一輩子不成?bī急了我一頭碰死,你們算盤落空了,把個屍首嫁到廣寧王府去!”她實在是痛煞了,說到最後頓足吶喊,仿佛這樣可以把滿心愁悶拔糙似的根除掉。
慕容琤遠遠聽著,她的話直剖開他的胸腔錐在心上。從愧怍到恐懼,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簡直要了他的命!她越說越憤慨,他再聽不下去,過來遣退左右,怔怔的望著她。
“細腰……”他試著靠近她,連手指都在顫抖,“抗旨不尊是什麼結果?你替謝家想過麼?眼下回去是要給謝家招難的。”
他將要觸到她的時候她堪堪躲開了,她不能原諒他,眼神里滿是恨意,“夫子你高興麼?上年年尾我求夫子替我退了王家的婚帖,夫子說過我的親事以後要由你來定奪,結果引著皇后給我指婚,拿我配給二王做填房,是不是?”
他狠狠一震,那句“填房”刺耳至極,他知道傲xing的謝家人看不上。他千算萬算,算漏了皇后的主意。原以為如今多事之秋,皇后沒有心力來料理兒女婚配。他在詐傷的這段時間裡好有騰挪的餘地,如果趁著混亂一舉剷除大王,二王無能,擺布起來容易,他就可以全須全尾的保全彌生……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賜婚的聖旨下在這時候叫他始料未及,大王還活著,好運氣落到二王頭上,白便宜了那個懦弱頭兒!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怎麼料理?驚動的不止皇后,還有聖人和滿朝文武。她戳在他痛肋上,他拿什麼話來應對她?前所未有的彷徨,像被抽了主心骨。他試圖拉她的手,她厭惡的推開他,狠起心腸道,“我曾經和你說過,既然指了婚,我對將來的郎主必然全心全意。夫子也請自重,你我日後只有師徒qíng義,旁的就當做了場夢,都忘了吧!”
他愣在那裡,沒想到她這麼絕qíng。他空有一副好口才,現在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兩個人對站著,煌煌的太陽掛在頭頂,照得人頭昏眼花。
她抬起兩手捂住臉,聲音震dàng著從指fèng里傳出來,“我想了想,你說得很是,我不能回陳留去,不合時宜。只是卬否我也不能再住了,這世上斷沒有阿嫂在小郎府上借居的道理。”他惶駭望著她,她慢慢抬起頭,說這些的時候已經沒有眼淚,臉上掛著無奈的笑,長嘆道,“我才剛氣沖了腦子,糊塗了。我和廣寧殿下有過三面之緣,三趟過後再見面便有了婚約在身。靜下來琢磨琢磨,可不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麼!說什麼繼妃,其實我也不是個守舊的人,好歹算正室,謝家祖宗神位前也jiāo代得過去。”她調過視線來看他,“夫子,多謝你這幾年的照顧,學生……如今許了人家,到那邊也不忘夫子的恩qíng。”
她絮絮說了那麼多,他痛得也夠了,冷下臉來,“你的意思是,我們之前的種種都不算數了麼?昨天花樹底下的話也不算數了麼?”
現在說算不算數還有什麼意義?她背過身去,昨天的一切歷歷在目,擺到今天來,卻成了天大的諷刺。湊嘴的愛你愛我,輕飄飄一句話值個什麼?反正自己的心自己知道,她是不打誑語的,可是他呢?深愛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愛到忘記自己,他能麼?在他心裡她終究比不上那張龍椅,倘或他真的愛她,焉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
“我曉得你的心大,裝得下萬里河山。”她垂首道,臉上唯剩寒冷的悲哀,“我是個凡夫俗子,咱們之間隔著十八重天呢!看來註定只有師徒的緣分,再往後便要男婚女嫁各不相gān。廣寧殿下儒弱,我那時心裡就同qíng他。現在好了,既然派我做他的王妃,那就是佛祖成全我,叫我也做回暖老溫貧的義士。以後有我護著他,誰也別想欺負他。”
她這番言辭是在告誡他?他突然覺得她離他那麼遠,過去的三年沒有看透她。他以為抓住她的心便夠了,誰知道她那麼有主見,橫是要同他劃清界限麼?她就這樣死心眼?
他攥緊了拳頭,“我沒有想過要放棄你,就算暫時將你託付給二王,你也不能忍耐麼?”
她徒然覺得他面目可憎起來,“我絕不做第二個王阿難!你動這心思便是對我的侮rǔ,縱然你有本事整治死二王,我也不會再醮!”
他怒不可遏,鐵青了麵皮一甩袖子,“罷,我這就進宮去見皇后!我從丹鳳門爬進去,求她撤了這道旨!咱們且過幾天好日子,反正任人魚ròu是將來的事,只圖當下痛快,這樣可行?”
他橫下一條心,轉身便要往門上去,可不知龐囂和晏無思從哪裡冒出來的,兩個人直叫著“夫子三思”,死死攔住了他的去路。
“橫豎到了這步,夫子哪裡還有回頭路走!”龐囂氣急敗壞道,“宮裡都知道夫子傷得只剩半條命,眼下直剌剌闖進宮,不單是聖人皇后懷疑,還有晉陽王殿下呢,他那裡怎麼jiāo代?一個閃失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夫子這些年來受的屈rǔ怎麼算?都不計較了麼?夫子忘了道場授課三千太學生,前一天還被大王吊起來打麼?忘了當年巨鹿之戰中聖人要棄車保帥麼?親qíng這樣淺薄,仁慈了便是死路一條!夫子是成大事的人啊,怎麼能因為現在的一點挫折就輕言放棄!”
彌生心亂如麻,一頭羞慚於這段不堪的感qíngbào露在外人面前,一頭又心裡鈍痛。聽見龐囂說他被大王吊起來打,她幾乎控制不住眼淚。他有那麼多痛苦的回憶,那她呢?她何其無辜,要落進這樣的圈套里來!
她兩難之際晏無思怒目瞪視她,“你要毀了夫子不成?夫子對你的心是真是假,你是木頭,一點都不知道?若是沒有動qíng,何必這樣旁生枝節?將你帶到大王跟前藉故避開,你落進他手掌心裡能竄到天上去麼?哪裡用得著費盡心機演這齣苦ròu計!你如今讓他去,且等著半道上給他收屍!不管你念不念舊qíng,至少你在夫子門下三年,師恩難忘,你是詩禮人家出身,這點道理都不懂?”
他們一唱一和各有各的立場,她倒變得罪大惡極似的。現在才知道他的棋盤有多大,原來龐囂他們都是知道內qíng的,原來他們都是他的擁躉。自己不才,占了棋子這麼個角色,那麼她應該感謝他的抬舉?
她感到厭惡,也真的滿心疲倦,別過臉道,“阿兄教訓得是,我會牢記夫子待我的好處。他日夫子用得上我,我保全二王之餘,赴湯蹈火再報師恩。”
慕容琤幾乎要被她氣倒,胸口的傷大約繃壞了,辣辣劇痛起來。然而再痛也敵不過她的決絕,他掏心挖肺不及那個和她拜天地的陌生人,他應該悲哀吧!她三從四德學到了jīng髓,嫁人後只對夫主忠誠,婚前那點少女qíng懷全成了上輩子的事。在她眼裡他已經無法和慕容珩相提並論,他徹底成了路人。功虧一簣不算,還搭上了整顆心,半條命。
卬否院門上有個垂髫的婢女探頭往裡看,被裡面緊張的氣氛震懾到了,扒著門邊吃吃艾艾的通傳,“回稟女郎,廣寧王殿下呈了拜帖,來拜訪女郎了……這會兒在前院呢,女郎要見麼?”
慕容琤心裡擰著,蒼涼的望她,“你不要去。”
彌生唇邊綻開譏誚的花,“我怎麼能不去?那是我將來的夫主,和夫子一字之差,但卻是天壤之別。”
☆、得儂
要完全接受一個陌生人,並不是件易事。但是彌生有傲氣,夫子既然看著,就不能讓自己顯得可憐。一味的困在qíng網裡只會讓他吃定了她,這樣一場角逐,愛得深的人勢必吃虧。所以哭天搶地沒有用,以後要學著保護自己。要叫他知道,沒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