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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脆響,彌生狠狠挨了她一個耳光。她是運足了力的,把她打得眼冒金星,腳下不穩幾乎要跌下來。耳朵里聽見亂鬨鬨的人聲,分散出去的宮婢和內侍紛紛上來攙她,總管高聲呵斥,“賤婢放肆!來人把她叉起來,膽敢以下犯上,橫是不要命了!”
那邊亂了套,慕容琤負手站著,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事qíng開了個絕佳的頭,接下去就好辦多了。只是委屈彌生,王宓那一巴掌恍如打在他心上,打得他人都木了。他氣急敗壞,又要qiáng裝鎮定。這齣鬧劇發展到現在,王潛由頭至尾都看在眼裡。他大概也沒料到王宓會那麼做,當時倒吸了口冷氣,半天沒有吐出來。
慕容琤鐵青著臉看他,“你都瞧見了,這回誰也救不了她了。”
王潛亂了方寸,本想和他求qíng,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全然沒指望了,他等的不就是這刻麼。只怪宓兒沉不住氣,在這節骨眼上發傻。人家正愁揪不住她小辮子打發她,她自己倒送上門去。離皇后之位僅一步之遙了,如今什麼都完了,毀的不單是她自己,更要連累整個王氏。
慕容琤撩了袍襦快步往池邊去,他不得已也跟了上去。場面當真是混亂,炸了鍋似的。樂陵王妃掌摑了當朝太后,多麼令人震驚的消息!尤其這裡是謝府,她在人家的宅邸打人家的女兒。還有九王,他和太后既然有那層關係,能輕易放過她才見鬼了。
謝大婦bào跳如雷,指著王宓的鼻尖罵,“咱們以前瞧在樂陵王面上不同你計較,這倒好,愈發上頭上臉了。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你自己可曾掂量過?今天這一巴掌,若是輕易放過你,太后的威嚴就叫你糟蹋透了。”憤然左右張望,“樂陵王人在何處?叫他來處置,家規國法拿出來論,少了半分我也不能依!”
慕容琤排開眾人上前作揖,“臣治家不嚴,甘願受罰。”再看彌生一眼,雖然拿帕子捂著臉,邊緣露出來的地方仍舊赤紅一片。他心痛難當,調過頭來望王宓,恨不得活撕了她。
謝大婦是一等聰明的人,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善加利用天理也不容。因接口道,“殿下是掌刑獄的,如此便請殿下主持公道。咱們謝氏一門都看著,看著殿下究竟是秉公執法,還是徇私qíng包庇王妃。若是不能從嚴處置,咱們就到聖人跟前討說法去。聖人至孝,定不會就這麼罷休的。”
王潛慌張的對謝大婦拱手,“夫人息怒,臣下疏於管教,讓舍妹做出這樣的事來。”又領著一gān王氏子弟跪下磕頭,“請太后千歲開恩。”
王宓已經到了這地步,樣樣都豁得出去,邊上有內侍羈押著掙不脫,便大聲高呼,“阿兄何苦求她,她難道不該打麼?真真做了至尊,gān那些jī鳴狗盜的事也要叫人忍著不成!”
王潛簡直要被她的愚蠢氣死,她不圖自己,竟不知道語言過激會拖垮整個王氏麼!因白著臉壓低嗓子喝她,“你給我閉嘴,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慕容琤最懂得快刀斬亂麻,稽首道,“為免偏袒,臣今日休妻。太后殿下信得過臣,臣定嚴懲王氏,以正視聽。”
彌生一直低著頭,聽了他的話方抬起眼來。目光微微顫動了下,卻毫無溫度,復又轉到別處去了。
王宓呵呵冷笑起來,“大王要休我,我犯了七出的哪一條?”
慕容琤冷冷瞧著她,外面傳他涼薄,他也承認。他只要對得起彌生,別人怎麼樣,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因為從來不覺得愧對王宓,打擊起來也不遺餘力,“無子、善妒、口多言。”
王宓漲紅了臉申辯,“別的且不論,頭一條無子我就不服。大可以叫醫婆來驗,我大婚半年還是處子,叫我如何能有子嗣!”
這是一石激起千層làng,朝中親貴都在場,聽了這話驚訝莫名,紛紛轉頭看九王如何應對。倘或他說夫妻離心,那麼和太后之間的傳聞就是鐵打的事實,叔嫂有染,立刻變成全天下的笑柄。
遮掩總會吧!看戲的人們興致高昂,巴巴兒等待下文。誰知他往上作揖,“稟太后,臣無能。”
大家都有些傻眼,什麼無能?莫非是說那上頭無能?彌生也愕然,大庭廣眾下說自己無能,他是瘋了不成!
他倒很坦然,慢吞吞道,“臣好服五石散,五石散過量,但凡男人都知道。脾腎不足,瘀血閉郁,肝氣不疏……”他摸了摸鼻子,“舉而不堅。因此房事上不足,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大鄴貴族流行服散並不是奇事,行散期間每每也會遇到這種問題,郎君們都有些尷尬,通病麼,有什麼可計較的。
他這麼輕描淡寫的糊弄過去,居然沒有招人恥笑?王宓咬牙切齒,“大王只知七出,不知三不去麼?與更三年喪便不能休棄,大王又怎麼說?”
慕容琤厭惡至極,“看來你沒有細研究過三不去,你守喪未滿三年,這條保不住你。況且你我義絕,你今日犯下滔天大罪,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凝眉看從方,“等什麼?叫她繼續撒潑說無賴話麼?還不堵上她的嘴,打入大牢去!”
王潛大驚失色,膝行幾步道,“太后……求太后開恩,好歹念在先君的面上從寬發落吧!王氏這樣大的重擔壓在臣肩上,臣確實管教無方。今日舍妹犯下大罪,過錯都在臣。臣不能替舍妹周全,死了也沒臉下去見先君。臣願領回舍妹,至此嚴加管束,求太后留她xing命。”語罷泥首在地,已然淚不能抑。
☆、帝賒
作者有話要說:
眾人的注意力重又回到彌生身上來,如今王宓是死是活就看她一句話了。她慢慢放下手,一邊臉頰上指印分明。王潛看了心驚ròu跳,唬得俯首在地,再不敢抬起頭來。暗忖著這趟怕是不妙了,宓兒下手太狠,那種ròu皮等閒碰不得,經受她這一巴掌,明天大約少不了要留下淤青了。
彌生不說話,一味仔細的打量王宓。她被堵住了嘴,除了成串的鼻音,什麼聲兒都發不出來。看她髮髻散亂滿臉淚痕,其實打心眼裡的可憐她。她也不容易,走到今天,除了女人的一點虛榮心,沒有別的大錯。禍根還是在慕容b,她真的愛他,他卻耽誤了她。現在再為此要她的命,未免太不近人qíng了。
她擺了擺手,對王潛道,“你起來,我還念著咱們祖輩上的jiāoqíng,不會做趕盡殺絕的事。你領她回去吧,好好找一門婚另嫁了,別委屈了她。”
翻起再大的làng花,僅僅是為了要這樣一個結果,局內人都心知肚明。只不過彌生付出的代價慘重,她是金枝玉葉,從小到大捧在手掌心裡,爺娘捨不得碰她一指頭。現在倒好,被個不相gān的人打了去,別人不心疼,沛夫人是肝腸寸斷的。可又礙於她赦免了王宓,她也不好多說什麼。站在彌生身旁,只是斜著眼睛看慕容b。
慕容b會意,適時道,“依臣的意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王潛原本謝了恩站起來掖袖子,聽他這話悚然望過去。他皺著眉,臉上是不耐的神氣,“王氏身上戾氣太重,就是發還了娘家,也要攪得闔家不太平。其實說活罪,尚且算不上。不過叫她到庵堂里過上一陣子,修身養xing,也是對她的恩澤。”
過上一陣子,究竟過多久,是三五天還是三五年,全然沒說。諸王子弟心裡惶惶然,已經作了最大的爭取,若還是留不住,那只有棄車保帥了。
王潛無話可說,唯有嘆息。太后駕前內侍鬆開王宓,她也是嬌小姐出身,沒有當眾丟過這麼大的臉,拽下嘴裡的帕子狠狠呸了口,“人在做天在看,我願你們一世能稱心如意。別說叫我思過,就是判我做尼姑我都認了。今日這巴掌我還是賺到的,慕容b,也叫你嘗嘗錐心之痛!”
王潛這樣大的個子也要被她摧垮了,蹣跚著上去拉她,“你好歹識相些,撿了一條命就少說幾句吧!你要是繼續鬧下去,這事我也不管了,橫豎別來指著我給你收屍!”說著憤然甩了她的手,自顧自向上長揖,帶著王家人轉身便朝外走。王宓噯了聲,沒法子,只得銜淚去了。
鬧劇鳴金,這場滿月酒辦得並不叫人沮喪。賓客們重新回去看他們的變文雜耍,謝家人惱怒之餘,對處理結果也算滿意。
屋裡只剩下幾個當事人,謝大婦先頭氣壞了,到現在才想起吩咐下人拿藥來。藥膏子左一層右一層的往她臉上抹,輕聲道,“這是清火消腫的,過會子就好了。還疼麼?”
彌生搖搖頭,人像被掏空了一樣愣愣的。目的達到了,然後呢?突然覺得很委屈,再也沒臉見人了,扭身抱住她母親失聲痛哭起來。
沛夫人也禁不住抽泣,“這是做的什麼孽,受這冤枉氣。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往後就太平了。”
慕容b手足無措,想抱在懷裡安慰,無奈謝大婦在場,不好太過逾越。他繞到她身邊查看,心虛的囁嚅,“我對不住你,這是最後一次……”
“確實是最後一次,因為再也沒有以後了!”她霍地站起來,“你要利用我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分明早來了,卻眼睜睜看著我挨打。你要的就是個結果,我的想法我的臉面全然不在你考量之中。”
他知道她怨他袖手旁觀,可這也是qíng勢所bī,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只有好言開解她,“你先消消氣,聽我同你說。我是很早就來了,之所以沒有立時過去,是因為時機不成熟。你們兩個不過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我來了又怎麼樣?頂多責怪她兩句,她沒有大過錯,想和離都沒有藉口。”
言下之意就是等她挨打麼?她怒極反笑,“你果然有成算,這下子逮到了好藉口,休了她,連帶著把我的名節也糟蹋盡了,我真要多謝你呢!我對你太失望了,你口蜜腹劍,到底哪句話才是可信的?我若是再信你,連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我問你,槐花林的消息究竟是誰散播出去的?是王宓還是另有其人?”
他垂著頭,半帶彷徨半帶愧怍,不回答她的話。
沛夫人看在眼裡,什麼都明白了。不可能是王宓,王宓大不了乘著東風推波助瀾,真正的始作俑者應該是他。他考慮得很周密,只要不怕毀了自己的名聲,這就是個一石三鳥的好計策。有了休妻的由頭,再栽贓**爾朱太傅,最後連彌生也在他的算盤裡。太后和輔政王爺一搭一唱,下面的官員更不敢說公道話了。至於琅琊王氏,以前或許要倚仗他們,如今局勢不同了,他變得足夠qiáng大。並且先帝手裡極力提拔謝氏,王氏只能作為後備。現在明著打壓也沒有大礙,他們這百年大族想要屹立下去,最後必然向他屈服。玩弄權術的人都深有感觸,挾制的感覺可比托賴美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