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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撐著案頭唔了聲,“夫子容我先歇會子。”
他心都提起來,想了想道,“你那裡胡chuáng都撤了,還是去我後身屋裡躺著,我拿了藥箱就來。”
她真恨不得就地躺倒,咬緊牙關應個是,拖著兩條腿往夫子的起坐間去。可是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大對頭,好容易延捱進了屋子,撩起袍子一看,簡直嚇得要尖叫起來。
褶褲吃透了血,從裡面泛出紅來。隔層原本有一層絲棉,到底流了多少才能把夾褲浸透呢?她預感自己要死了,死於失血過多。驚嚇過度了,恍恍惚惚險些栽倒。她曾經聽母親說起過,這叫“月事”。當然是一帶而過,也沒有詳細的和她講解。她能感覺到血一波波往外涌,坐臥不得。腦子裡稀亂一團,怔忡立著,像丟了魂魄。
慕容琤進來的時候她還傻傻提著袍角,根本不用她說,全入了他的眼。他一時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這種qíng況他沒碰上過,饒是見多識廣也亂了方寸。
“夫子……”她哽咽著,“這怎麼辦?”
慕容琤漲紅了臉,他也不知道怎麼辦啊!師徒兩個大眼瞪小眼,死一樣的寂靜。漸漸終於緩過神來,他艱難道,“你……沒有過麼?”
彌生倒不覺得丟人,就像刀子劃破了手,只是受了傷。她搖搖頭,滿臉的慘澹,開始抽抽搭搭的哭。
他也鬧不清現在是什麼樣的心qíng,既忐忑又高興。譬如等著孩子降生的父親,突然聽見一聲嬰啼般的醍醐灌頂。他才知道她終於可以稱作女人了,然後莫名的欣喜若狂。
藥箱的絛子狠狠勒住他的手,他也不感到疼,緊走兩步擱下東西讓她躺下。她不安的在袍子上反覆蹭手,怯怯道,“我這樣……怎麼躺呢?沒的弄髒了褥子……”
他說,“我不嫌你髒。”把她塞進被窩裡,仔細蓋好了被子,在chuáng前站了一陣,盤算接下來該gān什麼。
她紅著眼看他,“夫子……”
“別怕。”樂陵王頭一回笨嘴拙舌,在地心兜兜轉轉半天,才仰著脖子道,“你這是長大了,女人都會這樣的……你肚子疼麼?我打發人給你熬薑湯去。呃,再找個婆子來料理你。”
他急匆匆出去了,彌生詫異的在他臉上發現了尷尬之色。她側過身蜷縮起來,夫子的被褥大約才拆洗過,有種潔淨的陽光的味道。可惜了這麼好的雲絲被,她這一屁股坐上去,好東西沾了污糟,真對不起夫子。再反覆回憶夫子的表qíng,她羞愧不已,夫子嘴上說不嫌她髒,心裡不知怎麼想呢!瞧她現在這傻樣子,當真是笨死了。
她越想越難過,滿腔幽怨無處發泄,一把拽起蓋被蒙住了頭。漸漸暖和了些,痛得也不那麼厲害了,迷迷噔噔正要睡過去,這時門搭一響,外面進來個僕婦打扮的人。沖她福了福道,“給女公子見禮,我是伙房的人,受殿下差遣來照看女公子。”邊說邊著人把熏爐炭盆搬進來,一一指派好了把人都打發gān淨,闔上門一笑,“給女郎道喜,這是好事qíng,今後就是大人了。若家下主婦知道,不知會有多歡喜呢!只是怎麼叫殿下看見了呢,真是……”
彌生一知半解,“這個不能讓殿下看見的麼?”
那僕婦教她怎麼用騎馬布,這樣那樣的系帶子打結。心裡嘆著,可憐見的!少小離開母親,長在這男人成堆的太學裡,女科方面的事當真一點都不懂。因仔仔細細同她jiāo代,“有些男人很忌諱,認為看見女人經血不吉利。好在殿下開明,並不把這個放在心上。但是往後好歹留神,切不要再讓別人瞧見,要惹人笑話的。今日是二十六,女郎自己記住日子,橫豎下月二十六前後還要行經的。不單下月,往後每月都是這樣。要及早準備好東西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經她這麼一說,彌生怏怏飛紅了臉。看來這是女子最最隱私的事,她卻在夫子面前丟人現眼了!她羞慚得要命,換了衣褲吶吶道,“我這樣láng狽……多謝你了。”
那婦人道,“女郎客氣,不過舉手之勞罷了。”重鋪了新被褥伺候她睡下,收拾好東西準備退出去。臨走又道,“女郎記著,月事前後忌吃生冷,否則屯了寒氣,發作起來要肚子疼的。”
彌生把臉埋在被窩裡,悶聲悶氣應了。閉閉酸澀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沮喪。
僕婦去了,又有人進來。她遮掩的望,夫子手裡端著個成窯五彩小蓋鍾,走到曲足案前放下來。身上緋袍也沒換,窗口斜照的一縷太陽光映亮他的側臉,白淨得比羊脂玉還要透徹三分。垂眼打量她,“好些了麼?起來喝湯,驅驅寒氣。”
彌生扭扭捏捏愈發難堪,索xing什麼都不懂反而好,無知者無畏嘛。現在全明白了,難免要顧忌夫子對她的看法。她撐起身靠在圍子上,不敢看他,低著頭道,“學生給夫子添麻煩了……無地自容。”
慕容琤料著是那僕婦和她說透了,她才後知後覺的開始害臊。她臉紅怯懦的樣子楚楚可憐,他想她天生就是來讓人疼愛的。這麼一張面孔,再大的罪過反應出來的也還是無辜。
他在chuáng沿坐下來,揭開盅蓋遞給她,“我下半晌還有些事,一時走不了。你在這裡歇著,課業就不用管了。等我把事qíng處理好,再來接你一道回去。”
彌生心裡微微起了漣漪,他嗓音低低的,這樣看顧體諒!說話不擺尊長的譜,是家常的口氣。她兩頰酡紅,羞澀道,“學生一向愚鈍,樣樣要夫子cao心。夫子若是嫌我累贅,我明天就回陽夏去。”
“胡說,從來沒有。”他眼睛裡帶著淒迷的笑,伸手將她垂落的發繞到耳後,“我能照顧你的日子有限,將來你有了好歸宿,再見到我,不知是什麼樣的一種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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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黯
到了午後,太陽已經是西照。天也不那麼澄澈了,變成了冷冷的灰白色。一隻斑鳩從矮糙叢里竄出來,唧的一聲直衝天際,漸漸遠了,化成小小的一點黑。
晏無思到了亭前,見夫子正背手看風景。他上前一揖,“事qíng都查清了,特來向夫子復命。”
慕容琤嗯了聲,“如何?”
晏無思道,“廣寧王妃和那倉頭常到一家叫‘藇福’的梨園私會,從前還避忌,近來愈發正大光明。時候是不定的,王妃在那裡有個長包的單間,那倉頭來往如入無人之境。”
他厭惡至極,啐了□婦,“敗壞我慕容氏的名聲!”
晏無思大感不解,夫子叫辦的事他沒有二話,只是想來想去,替那無能的廣寧王捉jian好像與成大業無甚關係。躊躇了下道,“夫子是改主意了麼?莫非是要讓二王的妃位騰出來?”
他轉過身,臉上的表qíng冷戾,“你是聰明人,還要我明說麼?”
晏無思一凜,立時就明白過來。六王反正已經不足懼,大王那裡認準了他是行刺的主謀,下馬伏法不過是時間問題,剩下要防備的便是那兩位嫡出的兄長。大王即位,蕭妃為後不做考慮。但是大王疑心重,是個比較棘手的麻煩。若是順利登基,只怕夫子再沒有機會。相對來說二王擺布起來就容易得多,一個懦弱無政見的人,即便推上高位也只是個擺設。可若是王妃為後,又得另說,所以必定除之而後快。夫子這樣是萬全之策,兩邊都不落空。也或者可以看彌生的本事,若是她夠能耐,引得那二位王械鬥,夫子坐收漁人之利豈不痛快麼!
“廣寧王雌懦,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晏無思道,“要他和大王打擂台,只怕不易。”
慕容琤掖著兩手並不作答,對手少一個是一個。若到萬不得已,他不介意助二王一臂之力。誰讓他在嫡出的裡面排末尾,總要留下個把擋駕。若是三個兄長接連毀了道行,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旋過身,只道,“我自有道理,二王放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究竟用不用得上,那是後話。”
晏無思諾諾稱是,“後日宮裡的大宴,夫子要帶彌生去麼?那廣寧王妃的事怎麼處置?”
“你繼續派人盯著,摸准了時候再行打算。”他懶懶道,“我估摸著宴畢會有一場變故,且靜待。等六王倒了台,咱們伺機而動。”
他朝官署方向眺望,吩咐完了,自顧自逶迤下了台階。
奇怪,今年正月初七立了chūn,可是仍舊很冷,沒半點要回暖的跡象。他到外衙取了個銅手爐,打發人加新炭,等有了熱氣才緩步往後身屋去。
輕手輕腳推開門朝里望,她像只貓兒一樣蜷在褥子裡。兩肩掖得緊緊的,只露出如玉的的臉。孱弱的美麗,眉目如畫。他定定看著,說不出心裡是種什麼滋味。只能感嘆著,可惜生於謝家。如果不姓謝,她的人生一定是如錦如織的。遇不上他,不會半受qiáng迫的拜他為師、不會那樣年幼就離開母親、不會弄得連自己的月事都處理不好……她其實就是個孩子,傻傻的,天真的。他感到困頓,也無法設想以後。她現在敬重他,也許還帶著些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好感。等奪位的鬧劇愈演愈烈時,她絞進漩渦里,不知還能否待他如初。
他幽幽嘆息,提著袍角進門檻。她聽見腳步聲張開眼,叫了聲夫子忙坐起來,頭髮睡得亂蓬蓬的,一副糊塗模樣。他看在眼裡,只覺滿腔的憐愛無處消磨。再三再四的壓制,不看她,不觸碰她,平常心對待。可是平常心去了哪裡呢?他的手簡直有獨立的思想,不受大腦支配。替她摘了巾幘,手指穿過她的髮絲。她有一頭厚而柔順的發,略一動便有淡淡的香氣。他有些好奇,俯身去聞,那是股如蘭似桂的味道。其實不好分辨,像是從每個毛孔里散發出來的,沒有出處,但沁人心脾。
彌生不知道信期算不算病,橫豎身上暖和了,肚子也不疼了。手腳都能活動,叫夫子梳頭實在太不像話。她微抬了下臉想婉拒,卻不曾想一道柔軟的觸覺擦過她的額,她頓時怔住了,那是夫子的嘴唇……
慕容琤始料未及,等意識到的時候,居然已經和她靠得那麼近了。好在他有處變不驚的定力,面上不動聲色,可心裡卻難免倉惶。
她囁嚅著,“夫子……”
他笑了笑,壓住她抬起來的手,“你坐著別動,我來。”他用手指給她篦發,一絲一縷的順,極有耐心。又怕剛才的事引發尷尬,半帶解釋的打岔,“我才剛要問你呢,你頭上熏的什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