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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生險些驚脫了下巴,有了起色,豈不是離穿幫越來越近了?她私底下惶恐,慄慄然道,“國喪期間,陛下怎麼想這個?”

    他只當她害臊,兀自盤算好了笑道,“是我失儀了,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起身牽她的手道,“過聽政殿去吧,還有兩天要忙的,辛苦你了。後面能逮著空閒就歇歇,別太實心眼。”

    她嗯了聲,跟著他走,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怎麼料理,她沒有主意。他要臨幸,她沒有拒絕的理由。找夫子想辦法,她也委實不能低這個頭。罷,大不了和王阿難一樣落個處死的下場吧!也或者更悽慘些,扔進掖庭宮自生自滅去。這種事同誰商量呢?阿娘遠在陳留,佛生那裡她也張不開嘴。看來是走到絕路了,誰也救不了她。

    跪在蒲團上依舊在發愣,愣了兩個時辰,天也漸漸亮了。

    大家守了一夜的靈,站起來的時候腿彎子都伸不直了。半夜還在仙人捧杯銅雕下拉家常的,早上個個一臉菜色,嗓子哭啞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皇太后雖然悲痛,主心骨還是有的。吩咐眾人留在皇城內,各撥了屋子休整。大行皇帝梓宮前不能斷人,在百官進貢守靈前,先調內侍宮婢填補上。眾人領了命,各自都散了。彌生晚了一步,卻看見太后沒有走,著人絞了濕毛巾來,跪在huáng腸題湊前,一遍遍擦柏木上被火盆子燻黑的地方。

    彌生知道太后和先帝是少年夫妻,感qíng不是別人能比的。看見太后這樣,她在一旁立著,滿心的悲涼。怕太后身體吃不消,便膝行過去勸慰,“母親太勞累了,這活兒讓妾來gān,您還是回宮歇息吧!”

    太后搖搖頭,“我能盡的也就這最後的一點心了,叫他舒舒坦坦的走,沒的到下面嫌房子品相不好。”說著又哭出來,“我們四十年的夫妻,如今做到頭了。下輩子托生,不知道還能不能遇上。大兄啊,好歹走慢些,奈何橋上等我一遭。就算前緣盡了,再見一面,說上幾句話,我余願便也足了。”

    彌生聽見太后這番話大為動容,簡直哭得泣不成聲。倒是太后來給她掖眼淚,嘆道,“這孩子心腸怎麼恁的軟!好了,別哭了,仔細傷了眼睛。”又問,“你還不歇去?跪了一晚上,膝頭子痛麼?”

    彌生說,“我年輕力壯,膝頭也結實。就是怕母親太傷神,身子受不住。”

    太后長吁了口氣,“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將來必定能夠輔佐夫主開創萬世基業。”

    彌生扶她起來,送她回正陽宮去。太后邊走邊四下看,“我該騰挪地方了,正陽宮讓給你,我住北宮昭陽殿去。”

    雖然是慣例,彌生還是感到難為qíng,囁嚅著,“我住昭陽殿也是一樣的,母親來回倒騰越發要受累。”

    “那不成,規矩不能亂廢。你要記住,底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你,一定要做出個好榜樣來。”太后道,“不過做人也要懂得機變,你曉得我為什麼要把諸王留在宮裡?”

    彌生霎了霎眼,“不是因為昨夜守了一整夜麼?”

    太后調過視線看東邊初升的太陽,慢聲慢氣道,“是為了讓嗣皇帝順利繼位。先皇薨逝,人心難免要思變。把諸王的翅膀剪斷了,不是當真為了防誰,但未雨綢繆總是對的。做皇后,容易又不容易。權謀另算,有一點是貫通的,夫妻和睦最要緊。我知道你和陛下恩愛,橫豎快些要個孩子吧!太子對一個國家來說是希望,別叫那位置懸空太久。久置必生亂,殿下,你肩上擔子可不輕呢!”

    ☆、猶阻

    新帝已經開始統理朝政,礙於還在孝期內,登基大典從簡,以示對大行皇帝的哀思。反正不論如何,珩的皇位算是坐實了。彌生的封后禮因為她的堅持,還是低調的應付了過去。僅僅是加冠,授冊金印,昭告天下。這樣很好,反正對她來說做皇后不過是個名頭。住的地方,從一個大的院子,換到更大的院子罷了。

    她常常站在樓台上的勾片欄杆前往遠處眺望,太學就在皇城城廓以南。百尺樓是個攢尖式的屋頂,擋住了太學後面的那汪活水。小碼頭看不見了……看不見,也無法想像皚皚白雪中,儒生們裹著氅衣等候上船的qíng景了。讀書的時候總嫌時間過得太慢,三天兩頭的挨訓挨罰,恨不得立刻跳出那個怪圈。現在出來了又怎麼樣?反而覺得那段日子才是過得最縱qíng愜意的。

    歲月無波,有種安安靜靜等死的感覺。慕容珩說要過她宮裡來,大概是國事冗雜,到現在也沒有成行。她表面裝得從容,其實心裡還是害怕。她怕死,即使活得很糟心,還是怕死。不為別的,只為滿腔的忿忿不平。這半年來經歷的那些事,甜蜜的、困頓的、煎熬的、錐心的……滿以為愛qíng可以夠著了,誰知霎時又飄出千里遠。

    她入主正陽宮,得到了天底下女人窮極想像的最大的殊榮。然後呢?沒有然後。她的不幸無非是感qíng上那點羞於啟齒的牽纏,除了這個,她的人生也還算完滿。

    她身邊的女官越來越多,寢宮內外無一處沒有人。按規矩皇后就是要受這樣的禮遇,要每天活在眾目睽睽下。她不能把多餘的打發出去,也知道這些人里一定有慕容琤安排的眼線,所以貼身伺候的仍舊只有元香和眉壽。

    元香才給兔子洗過澡,毛弄得七八分gān了,拎到風口上來散發。看見她在那裡站著,擱下金絲籠湊過來,“今天是十五,不知入夜要不要備著接駕。”

    初一十五皇后侍寢是慣例,彌生本來繞開了想的,被她一說,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們商量了很多對策,稱病拖延,或是事先備上滴了血的巾櫛冒充落紅,但是再三權衡,似乎都行不通。

    眉壽愁眉苦臉的說,“咱們能想的法子有限,還是找樂陵殿下吧!禍是他闖的,他倒好,一推三六九,危險都給殿下擔,算個什麼男人!”

    元香也附和,“怕是再應付不過去了,萬一聖人的毛病痊癒了,咱們有多少能耐敷衍?聖人今時不同往日,問鼎九五的人,想是不會以前那麼好脾氣了。萬一被他識破,到時候就是彌天大罪。不光殿下自己,還有整個謝氏,都免不了要傷筋動骨。”

    彌生被她們說得心虛起來,自己破罐子破摔沒什麼,就怕連累謝家宗族。實在沒辦法了,看來不得不向夫子低這個頭。她咬著唇計較,涼風堂是他務政的地方,聖人平時也都在。索xing光明正大的去,帶上一本書,藉口向師尊討教學問,把話寫在書里給他看。他是聰明人,總有本事避人耳目的。這麼一思量,著眉壽拿筆來,到書架子上隨意翻了本書寫上。皇后覲見皇帝有專門的展衣,又忙著換蔽膝,束緄帶,一切收拾妥當了方往宮門上排駕。

    涼風堂離冰井台近,從木蘭坊那頭的長街斜cha過去,拐兩個彎就到的。七月里的天,熱得蒸籠似的。走過一片淵淵的綠樹,樹頂上知了卯足了勁叫喚,一聲聲直劈在腦仁上。彌生揉揉後脖子,也不知道現在過去能不能碰見人。萬一今天見不到,明天她也沒有那份勇氣再跑一趟了。

    涼風堂是大木柞結構的中殿,有飛揚的檐角和蓮花地栿,規格不算高,但也莊重大氣。她提著裙裾上台階,剛到檐下,遠遠便有內侍迎上來行空手禮。她看了眼,正是慕容珩身邊的內侍總管兆遇。

    “陛下在裡頭?”她不忙進殿,停下步子來問他。

    兆遇道是,“陛下正和右丞相商議國事,請殿下稍待,奴婢這就去通傳。”

    彌生擺手道,“不必,我只是過來瞧瞧,這麼急吼吼進去,沒的擾了陛下的正經事。”

    “那奴婢服侍殿下進偏殿歇息,等裡頭議完了政,奴婢再奏請聖人。”兆遇靦臉笑著引她進門檻,邊殷qíng的躬下身子給她托那五尺曳地裙擺。

    彌生想支開他,便道,“這裡離冰井台近,去敲個冰碗子來。”

    這位皇后在聖人跟前蒙的禮遇實在多得嚇人,好好奉承著准沒錯。既然有了效命的機會,兆遇立刻狗顛兒的應個是。把拂塵往腰封里一cha,卷著袖子就往外去了。

    彌生在瓷杌子上坐了會子,團扇剌剌的扇,心裡焦灼,頻頻朝內殿張望。說是內外殿,其實也就是拿重重竹簾分隔開的一個整體。夏天的篾子扎得疏朗,間隙那邊的物事像攏了一團煙,雖飄忽,人影倒隱約可見。她看到那高而俊秀的身形,忽然感到悲涼。嘴上心裡一直恨他,腦子裡如何?有了不如意,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不願承認,但他的確是大樹,紮根得太深,要拔除那麼難。

    殿堂深遠,有風chuī過來,帘子微微的擺動開,一漾一漾,像水波。太清冷,稍坐一會兒就寒浸浸的。她站起來踱步,空曠的屋子有回聲,慕容琤的聲音是打在她心頭的烙印,像本能似的,她可以很準確的分辨出來。他們談話的內容和朝政無關,她側耳細聽,似乎還涉及她。她慢慢移過一道帘子,再越過一道,越發明晰了……

    “她那天的話說出口,朕知道她不容易。女人麼,哪個不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我說要立百年,後來想想的確沒有考慮她的感受。前日給母親請安,母親還提起嫡子的事……”慕容珩苦悶的皺起眉頭,“朕的心事不瞞你,這陣子的藥,說來也怪,時好時壞的。像是有了成效,可是再一細品,又不是那麼回事。朕如今急也急死了,兩頭不好jiāo差,實在對不住皇后。”

    慕容琤對cha著廣袖,眉眼低垂,“這種事急也急不來,依臣說,陛下還是要多注重養生。凡事少cao勞,對固jīng也有好處。以往陛下事必躬親,如今不一樣了,既然抓到了手裡,且停下來喘口氣吧!陛下忙得這樣昏天黑地的,沒的作踐了自己的身子。橫豎有臣在,臣能代勞,自然是義不容辭的。”

    慕容珩不疑他別有用心,只道,“你說得有理,朕是該好好調理了。哪怕不為自己,單為她。她還是盼著我的,朕心裡既高興又難過,拿什麼來回報她的一片心呢!”

    慕容琤聽了,暗裡只顧冷笑。真是個可憐的人,她為保住百年隨口扯謊,卻讓他當了真。她會愛他?愛他這個不頂用的半殘?他即使登上帝位,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不過想法倒不錯,屁股還沒坐熱就想立太子了。他以為靠他那點能耐,就能把江山傳到他兒子的手上?未免太把人當傻子了!可是彌生這丫頭,真是進了誰家門就向著誰。老的顧完了顧小的,一個妾養的庶子,虧她揉心揉肝的當寶貝。

    至於這位陛下,大約藥量尚未入肌理,竟還躍躍yù試。這就有些危險了,再不下狠手,豈不是坐看著彌生成為別人的盤中餐麼!他抬起頭來,故作猶豫道,“臣前段時候督察江堰得著個民間偏方,來路不算正,是個搖鈴游醫開的方子,據說專治男科里的毛病。本想舉薦給陛下,再琢磨琢磨,茲事體大。臣自己沒試過,也不敢同陛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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