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歇了兩天好多了,才剛知道你來了,特地來和你道喜的。”慕容琤qiáng撐著對慕容珩笑,做揖道,“二兄chūn風得意,叫人眼熱呀!”
慕容珩笑吟吟的拱手,“你的佳期也近在眼前了,同喜同喜!今年立chūn後禍事不斷,六郎這一趟又一趟的,大兄急紅了眼。據他府上的幕僚說,六郎已經逃往荊山郡了,大兄拔轉馬頭連夜便去捉拿,到如今也沒有消息傳回來。想來母親自苦,有意要替大鄴沖喜,這才急匆匆下了旨意。”
慕容琤只是點頭,現在他哪裡有心思管什麼大王六王,心裡亂成了麻,腦子裡也空無一物。設想得再周全,臨要把人jiāo到他手上,比剜他的ròu還疼。他仰頭看台基上,她沒有跟在二王身邊,也許當中有什麼變故。他心裡生出希冀來,“二兄這是要走麼?”
“我要帶她進宮,先著人備輦去。”慕容珩說著回頭望了眼,調侃道,“我這也算橫刀奪愛了吧?你辛辛苦苦栽培的學生,最後叫我討了回去,我竟覺得有些對不住你。”
他知道二王沒有別的用意,不過是藉以抒發內心的感慨。可是他妒火熊熊,聽著卻有賣弄的意思在裡面,端的是刺耳異常。他只好暗裡咬牙,事到如今沒有轉圜,暫且延捱過去。總不至於他們明天就拜堂,他還有時間,鹿死誰手也未可知。且叫他空歡喜幾日,彌生跑不掉,早晚還是他的。
既然上了心頭,臉上便可以格外的溫煦恭勤,解嘲道,“二兄說得也是,我這會子像是要把一手養大的女兒嫁出去似的,心裡滋味委實不好受。所幸許配的是二兄,我知道二兄對內眷最是溫存體貼的,也不替彌生cao心。只是有一宗,大兄的心思你知道,眼下他在外埠,鞭長莫及發不了威,可一旦他回了鄴城怎麼辦呢?他那個霸王脾氣,二兄可有應對的辦法?”
慕容珩果然擰起眉來,“以前和王氏,我不過是將就過,她在外頭怎麼野我都不放在眼裡。如今彌生不同,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早就對她有意。埋在心裡那些日子,原本是要死了帶進棺材裡去的,誰知道老天開了眼,我真真是如獲至寶。大兄好色,就算底下人的妻女被他睡了個遍,我的彌生絕不能叫他動一根寒毛。我再不濟,豁出命去,也要在他石獅子頭頂上鑿出個窟窿來。”
慕容琤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他那糖人的xing子,搓圓捏扁都看別人的意思。如今倒為彌生較起勁來,裡頭大約也藏著對大王的恨吧!只是那句“我的彌生”讓他心裡刺痛,如今他可以名正言順說這句話,彌生的確是他的了。自己呢?成了日頭底下yīn暗的鬼影。以後人前不能同她多說話,甚至不能多看她一眼,這樣的煎熬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自己釀的酒,再苦也得喝下去。橫豎要耐得住,總有柳暗花明的時候!他寬慰自己,好歹平息下來,“那依二兄的主意呢?”
慕容珩決心是有的,玩弄起權術來卻差得太遠。問他具體計劃,他竟是一臉茫然。慕容琤扯了扯嘴角,心道扶不起來的阿斗,真要靠他來維護彌生,有多少條命都不夠他消耗的。這樣也好,索xing無能透了,反倒更易於cao控。因使了眼色遣退左右,低聲對他道,“二兄何不從大兄身邊人下手?敢怒不敢言的不只一兩個,家下舊部不必算計,跟他出死入生多少年,為他掉腦袋都帶不眨眼。可是有個人,二兄應該聽說過。”
慕容珩抬眼看他,“你指的是哪個?”
“南梁刺史靈縉的兒子叔茆在燎原之戰後被俘,大兄下令將他放到東柏堂配廚,二兄可還記得?”他掩口咳嗽了幾聲,又道,“一個朝臣的兒子做廚子,他如何納得下這口氣?靈縉幾次三番來贖人,大兄看重叔茆,都不曾放行。前陣子靈縉死了,叔茆要回南梁料理喪事,卻被大兄杖責,我料著眼下叔茆定是恨他入骨的。二兄手上有張好牌,怎麼不知道打?”
慕容珩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說我的帶刀侍衛爻寧?”
慕容琤頷首而笑,“叔茆和爻寧是親兄弟,當年分別跟了二位兄長。二兄待爻寧寬厚,他那裡好做文章,叫他和他阿兄通氣,要扳倒大王,還不是易如反掌的麼!”見慕容珩怔怔的,怕他多心,忙道,“我替阿兄出主意,不過混說。哪裡錯了,還請阿兄莫見笑啊!”
慕容珩思忖再三,表態模稜兩可,應承道,“我竟沒想到這一層,也多虧了你了。後面的事我計較計較再說吧,畢竟……”
畢竟動用了大王貼身的人,不出人命是決計不可能的了。這不是樁小事,二王像亞聖人說的那樣,君子不動殺機。現在未到揪心處,他還可以得過且過。等大王回來了,潑天震怒時,他就能切身感受到什麼叫惶惶不可終日了。
他該作的提點都作完了,捂著胸口喘了會兒氣,“來日方長,阿兄自己拿主意就是了。你別忙備輦,我著無夏去辦,從前彌生上下學都是他駕的轅。”
彌生那裡聽見這話並不承qíng,喊無夏來,擺明了是要監視她。二王不知道內qíng,她心裡是門兒清的。再叫他隨意擺布,她豈不是成了傻子麼!
她挽著畫帛下了台階,溫聲對二王道,“你別費心,同乘一輦也沒什麼,何必多費手腳!時候不早了,早些進宮,回頭我還要去趟十一王府。”
慕容珩自然不會有二話,萬事都聽她的意思。慕容琤臉上卻變了顏色,她入戲得倒挺快,大約是橫了心要和二王過日子了,那樣小的車廂裡面對面坐著,是打算大眼瞪小眼麼?然後呢?還會有別的什麼嗎?他幾乎被自己的想像力打倒,一面驚懼著,一面還要裝出威嚴來,“按理說我如今不該再管束你,可是女子閨範還請你多注重些。”
彌生抬起眼來,似笑非笑的盯著他。這世上誰都有資格說這話,唯獨他不行。他和她同乘的次數還少麼?動手動腳,抱她吻她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提醒她恪守閨範?如今拿這個來說事,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慕容琤在她眼裡無所遁形,她的表qíng說明她有多蔑視他。他感到難堪,自己現在就是一張妒夫臉,醜陋可笑。可是他害怕她這一去再不見蹤影,找十一王妃也許是為了尋下處,好擺脫他的桎梏。
他和她說不通,gān脆直接同二王jiāo代,“阿兄還是送她回來的好,咱們是師徒名分,用得著這樣避嫌麼?她爺娘沒入鄴城之前,住在我府上總有些保障。要見十一王妃明日下帖子請來就是了,在外頭游dàng怎麼讓人放心?大婚之前別再生出什麼亂子來!”他被她傲慢的態度氣得不輕,泄憤試的說了一通。言罷賭氣不看她,匆匆招了遠處侍立的人來攙他,頭也不回的往甬道那頭的繁花叢中去了。
彌生滿腔委屈,想學他甩袖子走人,終究因為二王在面前沒好縱著xing兒來。只不過一路上悶悶不樂,弄得二王也不敢開口說話。憋了好半晌,快到宮門前時才道,“你是想搬出樂陵王府麼?其實也不用這麼著急,九郎說得有道理,裡頭緣故不方便和你說,怕唬著你。你聽他的話,目下還是借居在他府上。等你家下大人來了鄴城,到時候是另外找地方,還是從樂陵王府出閣,再聽你爺娘的意思。”
彌生無奈嘆息,不就是大王要打她主意麼!他當她嬌花似的什麼都不知道,怕唬著她。其實裡頭緣故她比他還透徹三分,可惜不能說出來,非得爛在肚子裡。
他引她從西面金明門斜cha過去,走到中宮宮門上時,內侍總管迎上來行禮。拜完二王又拜彌生,前所未有的客套周到。嘴裡打著哈哈,八字眉耷拉塌到顴骨上去,殷勤的寒暄道,“奴婢給二位道喜了!殿下和女郎來得巧,皇后正宣了太卜令占卦問日子呢!廣寧殿下和樂陵殿下的婚事皇后極上心,排了一個時辰,這會兒也不知卜得怎麼樣了,殿下和女郎快進去瞧瞧。”
☆、經行
正陽宮裡打卦占卜,檀香燒得旺,滿室煙霧繚繞。
二王攜她進西次間,太僕令正收拾卦具起身。已經辭過了皇后,沖他們長揖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說是來謝恩,彌生卻不知道該怎麼個謝法。她沒有感到快樂,也沒辦法笑得滿面開花。不過不要緊,深閨女子笑不露齒,這點可以搪塞過去。她只是斂了衣裙上前,在宮婢準備好的錦墊上跪下來。深深泥首,想不出措詞,籠統的感恩戴德一番,“彌生才疏學淺,蒙皇后殿下抬愛得賜良緣,彌生謝殿下恩典。”
皇后臉上是深而真摯的笑,熱熱鬧鬧打發女官,“別叫咱們王妃殿下受累,快攙起來!”
彌生聽那一聲王妃殿下,心裡便突地一悸。調過頭來看二王,慕容珩眼裡有暖陽似的微笑,敦實的,有內容的。她漸漸平靜,奇怪和他在一起不像面對夫子時的波瀾起伏,心qíng可以很放鬆。這種感覺其實不錯,雖然知道沒有愛qíng,但是卻可以依靠。平心而論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或者還有對她安於現狀的一點回報,比方日後能夠穩妥順當的享點清福什麼的。
她低下頭,表現得很有些少女羞答答的風致。慕容珩到現在才鬆了口氣,這一路上他都在忐忑,尤其是她一直不說話,他隨時準備著她會反悔。現在好了,見過了母親,她也沒有顯得為難或不qíng願,這就說明事qíng成了一大半,已經板上釘釘了。
他的笑容關也關不住,直從眼角眉梢傾瀉出來。皇后看了頗為感慨,“我看見你們和美,心裡也安慰了。石蘭多久沒這麼高興了?如今有了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主婦,日後便順風順水的過下去。要待彌生好,她是九郎調理出來的女夫子,定然處處能夠幫襯夫主。”
慕容珩有妻萬事足,如今說什麼都能入耳,拱著兩手不住長揖,“母親放心,我自然拿命來愛護她。”
彌生面紅耳熱,年輕的女孩子聽見別人這樣當眾表白沒有不害羞的。皇后見她忸怩,剛開始的憂心忡忡消弭了大半。拉她得到身側來,一遍遍撫著她的手道,“好孩子,前陣子的磨難你都知道,我也沒什麼可瞞你的。王氏的死是她自作孽,好日子不過,偏要整出那起子事來。你不同,你是知書識禮的人,上回你跟你夫子進宮,我一眼看見就喜歡,天天的念著你。現在好了,你算是一隻腳踏進了我慕容氏的大門。你和佛生是姊妹又是妯娌,也不顯得孤寂。還有二郎,我生了四兒一女,這麼多孩子沒有一個及他善xing。他在外建了府單過,我又不好gān預太多。那時落在王氏手裡,捏得和個面人似的。現在你來了,我把他jiāo給你,總算放下心來。只盼你們大婚後夫妻敦睦,我夜裡也能睡得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