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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才發現夫子聲氣不大好,仿佛不痛快了。這下她惶駭起來,想要解釋,可是搜腸刮肚盤算了一圈,完全不知道該就哪件事向他道歉。

    她怔愣的當口,他已經裹袖走遠了。她懊惱不已,夫子炸了毛,應該順著捋才對。只是她不知道什麼地方錯了,又惹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她叉著腰無可奈何,以前常感嘆夫子和厚有器度,現在看來這人彆扭,心眼小,還愛耍xing子。為人師表不該這樣的!她垂頭喪氣的尾隨過去,看他一臉矜持的上了高台受眾學生肅拜,她對cha著兩手再次嘆息……

    人前端著架子很有氣勢,在她這裡卻那麼會找茬!是因為她表現不好?還是看她孤身一人好欺負?她撫著下巴琢磨,難道是她不懂人qíng世故,節下沒給他送禮的緣故?彌生眼前豁然開朗,一定是這個原因!她這麼笨,竟然到現在才想起來。還好揪住了正月的尾巴,她沾沾自喜。阿耶和諸位阿兄都在異地為官,六兄過兩天也許要進京赴任,如果趕得及,可以托他代為挑選。錢財是不稀奇的,俗物夫子也看不上眼。到時候挑兩件內秀的好東西,夫子一高興,說不定就可以像以前那樣對她放任不管了。

    她找到了解決的好方法,把心又吞回肚子裡。饒有興趣的倚著老樹往人堆里眺望,女郎們雖然還盤著雲髻,但個個卸了珠花步搖,看上去清一色素淨的美。大家都同樣打扮,長得出挑的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樊家女郎就是那種在人群里可以發光的女子。彌生仔細打量她,她是纖長的身條兒,襴袍穿著略大。蹀躞帶束著,兩邊腰上折進去好些。就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更顯得稚嫩可愛。抬頭仰望台基上的夫子,含著怯怯的笑意,眼神專注溫暖。

    彌生把背頂在粗糙的樹杆上,太陽升得很高了,光線雖然明亮,但是沒有溫度。她撫撫手臂,站在風口裡,愈發覺得冷。

    那裡拜師大典結束了,她才跺著腳過去。夫子被女郎們團團圍住,大概都是族裡的公主郡主,追著他問,“九兄,你不教我們課業麼?”

    慕容琤笑了笑,“你們是來讀書的,我又是兄長,若是哪裡不合心意,看著自己人的qíng面反倒不好說。太學裡多的是學富五車的賢者,叫他們授業也是一樣的。”

    “九兄現在只有她一個女弟子麼?”

    彌生被點了名,怔怔的望過去。那是個梳元寶髻的女孩,個頭小小的,笑的的時候有兩個深深的梨渦。眼睛實在是太活絡了,一副皮頭皮臉的滑稽相。

    夫子只顧和那些金枝玉葉說話,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入門比你們早,往後便是你們的師姐。若是學業上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去問她,她學問好,自然能帶著你們。”

    彌生終於意識到夫子是在蓄意報復,說她學問好,擺明了是在挖苦她。她又憋屈又冤枉,巴巴兒看著她們對她打拱作揖。那女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編貝似的牙齒,糯聲道,“日後多仰仗阿姊,還請阿姊不吝賜教。”

    彌生尷尬不已,忙長揖還了禮,“不敢不敢,我才疏學淺,賜教兩個字斷不敢當。橫豎盡我所能,若是我自己解答不了……”她幽怨看了慕容琤一眼,“不是還有夫子麼!到時候歸歸攏,我直接尋夫子解答去。”

    這是以退為進?慕容琤眯起眼,暗忖著耍起小聰明來了,倒傻得不算厲害。只是奇怪,他何時何地都能發現她的美,連那種傷嗟的模樣都是不可比擬的。

    金枝玉葉們才入學,對什麼都感到好奇。嘁嘁喳喳的向她介紹自己。彌生記xing不大好,幾十個人輪著來,她暈頭轉向根本辨不清誰是誰。只曉得那機靈鬼是宣城郡主,叫相彤,是齊安王的女兒,夫子的堂妹。生就一副自來熟的脾氣,拉著一位正頭公主來和她套近乎。

    “阿姊可及笄了?”

    彌生道,“年後才行的笄禮。”

    “那和令儀差不多大小嚜!”相彤把右手邊那位婷婷楚楚的女孩往她面前推了推,“這是永昌公主,兄弟姊妹里排十五,和九兄是一母同胞。”

    彌生哦了聲,夫子的親妹妹,自然又得高看兩眼。忙肅容打空手禮,“謝彌生,拜見公主殿下。”

    慕容令儀上來攙她,“我不知道你是哪天生人,橫豎先入山門者為大,我也管你叫阿姊。我曾聽母親提起過你,說你是陳留謝家的女郎。如此說來,日後還是要多走動的。”

    相彤在一旁接口,“正是呢,眼下是同門,將來便要以姑嫂論的。算起來只有六兄妃位空懸,過兩天宮裡大宴,正好趁機相看相看。阿姊這樣的天姿國色,六兄見了定要高興死了。”

    令儀嫌相彤大嘴巴,怕彌生不好意思,打了岔道,“阿姊入太學幾年了?”

    彌生算了算,“到立秋就整整四年了。”

    “那認真是要稱師姐的。”相彤說著,瞟了眼正和博士們jiāo代話的慕容琤,“九兄門生三千,據說是很嚴厲的。怎麼樣?他教學凶麼?”

    這個怎麼回答呢?彌生很想點頭,猶豫了下還是違心的訕笑,“夫子很慈愛……循循善誘。”

    相彤幾乎要大笑起來,“我瞧你的樣子就很怵他,簡直像個小媳婦。”

    令儀道,“那么女學這裡誰是管事?”

    “是我大師兄龐囂。”彌生往遊廊盡頭一指,“他可是夫子的得意門生,如今算是出師了,拜了國子博士。”

    龐囂雖然守舊,但長相很不錯。濃眉大眼,清雅俊逸。令儀有些探究的一笑,“這個人倒滿正派的樣子。”

    相彤瞧她的神qíng,直拿肩拱她,“怎麼?莫非你中意這樣的麼?那可好辦了,九兄的弟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只是輩分著實太亂了些,他是夫子,卻又是九兄的門生,這樣算來咱們成了九兄的徒孫了。”

    令儀紅著臉打她,“你這人口沒遮攔,八字沒一撇的事,到你嘴裡像真的一樣!”

    彌生在邊上聽著,也不cha話。私下裡忖度,夫子和學生,那怎麼可能!既然拜了師入了門,綱常還是要顧的。龐囂的固執和夫子不相上下,說話老氣橫秋一板一眼,也不知對別的女郎怎麼樣,反正在她眼裡乏味得很。

    她神遊的當口,相彤又咦了聲。打眼細看過去,側著腦袋喃喃,“那女子是誰?我先前就注意她了,看她這言行舉止,莫非和九兄有牽搭?”

    彌生順著她的指引望過去,滴水下站了一對璧人,是夫子和樊家女郎。不知在說些什麼,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彌生突然覺得心裡空空的,呆立了一會兒,勉qiáng笑了笑,“她是樊博士家的女郎,相當孝順的人呵!每日都來給博士送飯,夫子和她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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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滿

    女學裡散學早,巳正課業便結束了。一通熱熱鬧鬧的道別,回宮的回宮,歸府的歸府。彌生比較可憐,這頭完了不好走,要回耳房裡練字抄書。

    她垮著肩頭往官署去,不知怎麼,心qíng總歸有點低落。抬頭看看,天氣很好,枯枝上的雪都化了。她眯著眼在日頭底下站了一陣,臨近正午,溫度上升了些。只是chūn寒料峭,太陽在頭頂明晃晃照著,手腳卻還是冰冷的。大概是受了涼,肚子也有些痛。她枯著眉頭上了台基,無比喪氣。

    突然鼻子酸酸的,其實三年多了,早該習慣了一人在外的日子。可今天說不清,出奇的想家想母親。她扶住額頭嘆息,大約是要生病了,每次生病都這樣,人會變得很低落。

    她擼擼肚皮,佝僂著身子到了耳房前。才摸到門上的直欞,一個路過的師弟喊了她一聲,“夫子喚你過去呢!”

    她沒計奈何,勉力挪到正衙前。臨要進門方直起腰,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夫子找我麼?”

    慕容琤站在案前,手裡把玩著一塊jī血石。聞聲回過頭來,揚了揚手道,“今天教你刻印章。新近來了一批好石料,這種石頭受刀不崩,刻章正合適。”

    那是塊上等的胎子,鮮紅的冠,淡huáng地子,在他手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輝。彌生遲疑起來,“這樣名貴的石料給我練刀,太糟蹋了。”

    他一指挑開錦盒的蓋子,取出另一塊來給她瞧,“這是一副對章,咱們各一塊,我先刻,你看著。”

    她愕然,“對章豈不是更名貴了嗎?不成不成,叫我怎麼下得去手!”

    他有些不耐煩,她竟不明白他的意思?做什麼稱為對章還要你一塊我一塊的分著刻這榆木腦袋什麼時候才能開竅?他覺得要被她氣死了,憤懣的別過臉,把視線調到窗外去。越過屋脊看碧藍的天,發散了下方才好些。然後平心靜氣的告訴她,“別的石頭韌勁不及jī血石,你練起來刻刀會颳得手疼。這胎子給你用正好,你仔細的刻,刻好了我打發人鑲上鈕子,以後你就隨身攜帶。”

    彌生身上不太舒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推辭,只得點頭道是。

    “你可知道jī血石的來歷?”他緩步踱到圈椅里坐下,一頭打開匣子取工具,一頭娓娓道,“傳說玉岩山上有對鳳凰,恩愛和睦譽滿天庭。名頭大了總會遭人嫉妒,獅鳥生xing好鬥,對鳳凰很是不屑。有一次途經,恰巧碰見鳳在孵蛋,於是惡向膽邊生,張嘴就咬斷了鳳的腿。鳳和獅鳥大戰起來,凰聞訊趕到,終於聯手打敗了獅鳥。受傷的鳳血流不止,滴進了山頂的岩石,於是從此便有了jī血石。”

    彌生聽了半天沒吭聲,慕容琤料著她大概正為這傳說感嘆,誰知她蒙蒙的看著他,躑躅的問,“鳳為雄,凰為雌,為什麼孵蛋的是鳳?”

    慕容琤噎了下,“或許那天凰想出去散散,所以就讓鳳來抱窩了。”

    她木訥頷首,“這樣也說得通,在一個地方困久了,肯定想要騰挪騰挪的。”

    慕容琤已經無力再說什麼了,示意她到身側來。提筆在章胚上寫字稿,是篆體的“無咎”二字。

    “下刀要仔細,印面有yīn文和陽文之分。”他篦了篦刀鋒,“字體筆畫多寡也有分別,有句行話叫‘寬可走馬,密不容針’,因此刀頭尤其要打磨得好。”

    夫子只顧喋喋囑咐,彌生卻感到有點支撐不住了。腰眼裡一股說不出的酸澀,肚子也墜痛得厲害。忍了一會兒,額上冷汗淋漓。

    慕容琤不見她回話,終於抬起眼來。乍看之下唬了一跳,撂下手裡的刻刀站起來,“怎麼了?不舒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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