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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糊的唔了聲,“早就回王府去了。”
相彤愣在那裡,“百年還在尋她呢,她竟一個人走了?”
“我讓人給她帶來的僕婦傳話,叫她們自領百年回去。”他抻了抻衣袖,看了載清一眼,“你們兩個怎麼在一處?”
載清在他面前就是老鼠遇著了貓,三十六路功夫一路也使不出來,只會靦著臉笑,“郡主殿下命學生找彌生……找二王妃呢,學生就陪同出來了。”
年輕人的事,說也說不清。由他們去,他懶得過問。前面已經在送客了,趕到門上熱熱鬧鬧一通道別,賓朋多,忙至亥正才停下來。人去樓空,再沒有延挨的藉口,只得踩著一地gān果踏進了青廬。
王宓見他進來忙起身相迎,僕婢們紛紛退出去。到時候了,該叫新人圓房了。喜娘托著雕漆填金雲龍托盤進來,上面放一方白綢,送到新婦面前喃喃祝頌,復卻行出去放下了雙喜帘子。
紅燭高懸,新婦戴鸞鳳冠,燭火照耀下也有一張姣好的臉。他怔怔看她,心裡念的是另一個人。其實對換一下多好,面前的人是彌生多好。他開始記掛她,不知她到了王府沒有,酒醒了沒有。他站在這裡,心境和這滿帳喜興格格不入。感覺不到快樂,有的只是壓抑。
王宓叫他看得羞怯,稍稍避開他的目光,心頭弼弼急跳起來。這麼齊全的郎子,頭一眼看見便傾心的郎子。等了這些日子終於嫁入他樂陵王府,出閣前母親曾同她說過閨房裡的事,他這麼看她,實在令她六神無主。但卻是快樂的,從今以後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再也不怕他被人奪走。只要守著他,她這一生便是完滿的了。
她等他接近,等他開口說話。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見他有行動,她有點惶惶。怕他嫌她小家子氣,索xing鼓起勇氣大方迎上他的視線,莞爾道,“殿下今日辛苦,快請坐下,妾給你倒茶解乏。”
他被她拉著坐上chuáng沿,看她旋到案邊張羅茶點,突然發現她穿大嚴繡衣那麼難看。沒有腰身,沒有楚楚的風姿,屁股太大,簡直像塊磨盤。他別過臉去,怎麼辦呢,自此眼裡再走不進別人了,雖然對她不住,心裡依舊感到安然。他這一生唯負彌生,至於別人,他不是菩薩,沒辦法面面俱到。
可悲的是連不帶感qíng的歡/愛他都無能為力了。想起以前聽來的笑話,前朝有個酸儒被人硬拖進了勾欄院,人家請他勾花名,他囊中羞澀,只好想出套說辭來。說自己只認糟糠妻的糙棚,旁人高樓廣廈也無用,他那處長眼睛,認路。想想確實是,他如今也認路。對別的女人提不起興趣,彌生占據他所有的思想。他中了蠱,無藥可醫。除了飲鴆止渴,別無他法。
王宓端了蓮子茶來敬獻,他耷拉著眼皮,完全沒有敷衍的心。一頭接在手裡,一頭站了起來。
王宓隱約有些不安,勉qiáng笑著,“殿下要安置麼?妾替殿下更衣……”
他壓住她探過來的手,正色望著她,“宓兒,我有樁事沒有告訴你。”
她伶仃立在他跟前,有失敗的預感,“哦,是什麼事?殿下但說無妨。”
他嘆了口氣,滿臉的無奈,“我一直瞞著你……其實我有暗疾,快四年了,遍尋大鄴名醫都不能根治。這種毛病人前掩藏得好,大婚之日還是要露底的。所以我想……你要是不反對,我上書中宮請求和離,再另給你指派良配,你看好不好?”
☆、風定
和離這種話不過是口頭說說罷了,王家的女兒,怎麼可能在大婚第二天灰溜溜回娘家去呢!這是個啞巴虧,吃了說不出來。王宓好面子,只會想盡辦法遮掩。他陪她在眾人面前演戲,裝體貼裝恩愛,這點完全不成問題。不管她懷不懷疑,總之這上頭算是矇混過去了。見到彌生也可以很坦然的告訴她,他以後都要為她守身如玉了。如果他頂得住她的白眼和謾罵,鑽了空子還是能夠剪邊揩油謀點福利的。
再見她,其實也沒過多久。聖人的病拖了半年,終於在一個雨夜崩逝了。那時候天下縞素,鄴宮的靈幡直cha到雲端里去。她和小姑妯娌們跪在靈堂的一隅,頭上披著麻布,身上穿著生絹孝服。哭聲震天裡也只是掖淚附和,因為從來沒有見過聖人,並沒有太多的qíng感可以宣洩。
國不可一日無君,二王是嫡長,繼位是順理成章的。皇后頒了詔令,著二王珩踐祚,接管大鄴江山。先為大行皇帝治喪,發送先帝入峻成陵,再行料理登基事宜。
慕容珩暗裡憧憬過千百遍,一旦真的落到頭上,反而彷徨沒了方向。他趴在地上受命,半天沒有直起身來。自知修為不足,腦子裡風車似的轉。當初的股肱舊臣有半數是擁戴大王瞧不起他的,算來算去,如今可依賴的只有同母的這位兄弟了。九王恭勤縝密,有分寸知進退,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也好向他討教。於是新帝下了第一道敕令,遷樂陵王為右丞相,賜九錫殊禮,戶邑二十萬,領京畿大都督。宮中任意行走,撥涼風堂監理國事。
慕容琤泥首領命,彌生的臉色卻不大好看。二王初登大位一時糊塗了,叫他宮裡出入自由,以後免不了麻煩。他這樣不顧廉恥的人,尋個機會定會往內宮跑,這麼算來還不如在廣寧王府時踏實。
上次的事,想起來又羞又愧。這算什麼呢?他大婚,卻死不要臉的抓著自己偷歡。她怎麼就成了他泄/yù的工具了?後來回到王府,越想越越淒涼,越想越委屈,撲在chuáng上哭了好久。真的恨透了他,他不遺餘力的羞rǔ她,一次又一次的踐踏她的尊嚴,她卻沒有反抗的餘地。原以為二王登基,再怎麼他都會有所顧忌。有百道宮牆阻隔著,漸漸也就遠了。可是這個慕容珩,真真叫她無語凝咽!
三輪哭祭後已經到了子時,皇后和三夫人都退到偏殿歇息,公主王妃們總算可以直起腰緩一緩了。宮內外燈火煌煌,天又熱,索xing都散到御道前的日晷周圍去。叫宮婢送茶點來,聽政殿不能擺桌案墊子,就在金亭子的座基上辟個地方鋪排上。王妃們端著茶盞站著進食,這輩子也是頭一回這麼將就,彼此看看,也怪好玩的。
如今位分不同了,大家說話都保留了三分。彌生的封后敕令還沒下,但也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了。大家小心翼翼對她道賀,將來她是中宮,還要多仰仗她照應。
彌生遲遲的,這麼一幫子人恭維她,她有點摸不著邊。佛生顯了身子,撐著後腰靠在廊柱上笑,“日後要見也不易,得給huáng門遞牌子了。聽說新君庚午入正陽宮內殿朝見皇太后,到時候還得備法駕和金輅呢!”
彌生嗯了聲,“有內侍打點,我也不過問了。”
新後不怎麼愛說話,反倒是樂陵王妃比較活躍。妻憑夫貴,在眾人面前也說得響嘴了。只不過有點過於外露,她家夫主簡直無所不能,新帝都有仰仗他的意思。雖然是事實,但是說出來總歸不大好。佛生和令儀面面相覷,避開了一些,令儀皺著眉頭道,“怎麼這個樣子?這種話好隨意說的麼?以前覺得她孤高,現在看來是太抬舉她了,她簡直就是蠢!阿嫂是大度的人,又是九兄門下出身,才不和她計較。換了旁人,不拿大耳刮子抽她才怪了。王家也是高門大戶,怎麼養出來這路貨色!嘴上沒把門的,早晚要給九兄招禍。”說著大感惋惜,憑她阿兄的人才,配這沒腦子的女人,著實是大大的可惜。
彌生不以為意,正了正頭上的麻布帽子道,“她愛說叫她說去,當沒聽見便罷了。只是別傳到你二兄耳朵里去,沒的惹惱了他,再引出什麼事端來。”
佛生那天給慕容琤嚇破了膽子,對他早沒有什麼好印象了。聽她們這麼說,語帶嘲諷的哂笑道,“看來九王治家並不嚴謹,還是太過溺愛了,有意的縱著她?這樣下去可不是好事。日後誰能奈何她這張嘴?”
夫主疼愛妻室無可厚非,彌生聽著心頭卻黯然。隔了會兒扯扯嘴角道,“這也沒法子,他們夫妻間的事,外人可沒立場置喙。”
令儀朝王宓的方向瞥一眼,低聲道,“別人不說,我是不能坐視不理的。我四個同胞哥哥如今就剩兩個,再叫她給我作踐一個,那怎麼得了!我去和母親說,讓她過兩日傳王氏到跟前訓話。今天她這番高調唱的,若是有好事者到二兄跟前嚼舌頭,還要勞煩阿嫂替九兄打個圓場。”
做皇帝的人,心胸開闊的並不太多。高位上坐得久了,藐視眾生,幾乎不能接受別人一個不字。令儀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二王再懦弱,到底手上大權在握。即便現在不方便發作,心裡有了芥蒂,難保將來不找藉口處置。別人家主婦謹小慎微幫夫旺夫,她倒好,偏要給夫主惹事。攤上這麼個愛顯擺的寶貝,委實讓人乏力得很。
“你放心,我自然周全。”略忖了忖又道,“不過告到母親跟前,未免鬧得太大了。母親怪罪下來豈不打了你九兄的臉子?還是你同龐師兄知會一聲,叫他私下同夫子說。他們夫妻關起門來好商議的,話也軟和些,不傷王宓的臉面。”
佛生嘖的一聲,“你當真是善xing,還替她著想!”
這裡頭緣故怎麼同外人道呢!彌生攏著袖子苦笑,“我希望夫子和她好好過日子,大家都安生。”
“橫豎傷了兄弟qíng分是大忌,阿嫂也知道上輩里的事……”令儀哭gān了眼淚,靜下心來分析宗族裡的舊傷,“說句大逆不道的,大行皇帝當初沒少殺叔伯們。現在新帝繼位,二兄xing子好是好,可泥菩薩尚有三分火xing呢!要是誰壞了規矩,觸怒了天顏,到時候腦子一熱,還顧得上別的麼!”她自覺有些逾越了,忙又轉圜道,“我沒有旁的意思,也許那些擔憂都是多餘的,有阿嫂從旁勸諫,我二兄也不至於這樣。咱們姑嫂走得近,我才斗膽和阿嫂這麼說。有失禮的地方,還請阿嫂恕罪。”
彌生擺擺手道,“你用不著拘著,我們說話隨意慣了,突然一變,我還真不能適應。”
佛生道,“不是這麼說的,等嗣皇帝一頒詔令你就是國母,以後咱們見了也要恪守規矩叫聲殿下。”又看看左右,挨近她耳朵邊小聲道,“我同你講個事,六兄雖有九王提拔,到底只是個四品的官。你是知道他的,擢升個三品二品也不是不能勝任。他早前坎坷,眼下阿妹登了高位,你替他多拉攏,不枉咱們兄妹一場。”
彌生上次聽見母親說起佛生和謝允的事,原本還不大相信的,現在越看越像,真由不得人不疑心了。她暗自嘆息,他們也真不易。自己感qíng走得不順利,格外能體諒別人的艱難。佛生連孩子都懷了,真要是謝允的,大家別捅破窗戶紙,悶在肚子裡糊塗過也就是了。難為佛生記掛著他,一心想要給他謀好前程。彌生在她手上一按道,“你放心,改元定要重組官員,我要是尋著了機會,一定幫你舉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