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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幫你”,佛生一下子變得不太自然,訕訕的紅了臉。

    這時候兩個內侍從孝幡底下鑽過來,老遠就對她長揖行禮。礙於大行皇帝才晏駕,不好笑在臉上,又想表現對新主的愛戴,把個五官擠得格外有趣。邊哈腰邊唱喏,“聖人召見王后殿下,請殿下隨奴婢們前往文昌殿。”

    她的封號沒有定下來,按慣例仍舊稱王后。彌生應了聲,提著孝帶子下了台基,一路跟他們往宮掖里去。目下正是新舊更替的當口,各處門禁上加了守軍,十步一燈籠,照得那永巷明如白晝。

    聽政殿和文昌殿在一條中軸線上,但是兩殿不通,要從延佳門上繞過去。還記得年頭上出正月的那次宮宴,她受了六王冒犯,夫子忿然帶她離宮。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跌跌撞撞的跟著。跑得再辛苦,心裡也是泰然的……她抬眼看看牆頭上的shòu面紋瓦楞,宮裡的長巷子都長得一樣,走在上面仿佛又回到那時候,莫名有種滄桑感。只可惜失之jiāo臂,就是百年時光。

    說來也巧得很,她將將走到延佳門,正碰上他從裡面出來。大概是和慕容珩合計了朝中局勢,重新趕到聽政殿守靈去。

    迎頭撞上難免尷尬,她下意識的閃躲開,他卻無所畏懼的朝她看過來。有時真恨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四平八穩的,她倒反而忐忑不安。好在邊上有內侍有禁軍,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也不怕他的歪門邪道。

    他停下步子對她打拱,“臣才同聖人商議了殿下的尊號,聖人就急著要告訴殿下了。”

    彌生還了個禮,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便打算錯身過去。他又出聲阻止,“殿下請留步!上回殿下在臣婚宴上醉了酒,臣這裡一直惦念著,不知殿下回去可曾服藥,如今身上好不好?”

    彌生知道他話里的隱喻,左不過擔心她避孕了沒有。大概也是怕闖了禍沒辦法善後吧!她氣惱不已,負氣道,“勞小郎記掛,藥我自然要喝的,怎麼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呢!僅僅是酒醉一趟,算個什麼!如今一切都好,多謝小郎關心。”

    他看她的目光千變萬化,頓了頓道,“臣還以為殿下不會用呢,誰知殿下這樣自省。也好,還是用了穩妥。殿下酒量不好,臣改日讓醫正研製出藥丸來。吞丸子總比大口喝藥來得舒服,回頭讓人給殿下送來,殿下宮裡存些,緊要關頭以備不時之需。”

    彌生霎時漲紅了臉,這個混蛋,說這種話的時候還能裝出一副深沉樣兒!什麼叫緊要關頭?什麼叫不時之需?他竟然還不死心,還在肖想!她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左右有人,她真想和他拼命,索xing同歸於盡算了!

    剛想辯駁,他幽幽又接了一句,“臣忘了告訴殿下,臣的官邸遷入相國府了。離皇城不遠,就在中陽門外御道南。日後聖人傳召,臣不需一刻就能趕到。”

    他說完,復一拱手翩然去了。彌生的悲憤和恐懼他沒看到,也不想看到。其實他期望能有個孩子,縱然渺茫不切實際,那點渴望不曾幻滅。但是她否定了,他看得到她的決心——這該死的決心!她怎麼就和別的女人不同呢?半點都不肯退讓。看來還是要bī,bī得緊了,也許還有一點勝算。

    ☆、愁夜

    文昌殿是帝王議政的地方,是大鄴最高等級的殿堂。從巷堂穿過來進升賢門,眼前的恢宏景象令人嘆為觀止。天街縱橫百餘丈,一色漢白玉的磚面和華表。內侍引她從階基下走,她抬頭望了望,正殿底座足有民間的兩層樓台那麼高。以前她覺得權利離她很遠,可是一旦深入這種環境,幾乎立竿見影的,心裡會熱血沸騰。她開始理解為什麼男人們都在追求這個,你看那綿延的殿宇宮闕,都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爭取,就有機會把眼前這一切收入囊中。這是怎樣巨大的誘惑啊!如何不叫人趨之若鶩?

    她提著裙裾上台階,每一步都留心數。一共一百零八級,那是臣子與君王的距離。

    慕容珩站在大殿中央,背著手,昂著頭,身上的孝服再沉重,掩蓋不住滿臉的意氣風發。帝王家就是這點殊異,老皇帝身後的哀榮不過是huáng土壟下一方豪棺,嗣皇帝的喜悅大於喪父之痛。面對這滿堂金碧,想想這錦繡天下,誰還來得及悲傷呢!尤其這一切對慕容珩來說更具意義,因為再也無需看任何人臉色,如今他是天下的主宰了。

    她慢慢走過去,走過一根又一根雕龍抱柱。頭頂上是jīng美的盤jīng蓮花藻井,腳下是光可鑑人的柚木地板。她看著他,真是有些如在夢中。半年前他還是任人拿捏的可憐蟲,現在卻已經是萬眾景仰的帝王了。

    “彌生。”他知道她來了,回過身向她走來。

    她肅容行禮,“陛下長樂無極。”

    他忙托住她的肘,眼睛裡滿是笑意,“不要這樣,你我是一體的,永遠不要對我叩拜。”他拉她往縱深處去,欣喜的引她看,“彌生你瞧,瞧這御座,瞧這cha屏,瞧這法扇……以後都是我的了,是我們的了,你高不高興?”

    彌生看他孩子似的,也跟著馨馨然笑起來,“我高興,看著你君臨天下,真的很高興。”

    “彌生,我的彌生!”他傾前身把她攬在懷裡,“我終於登上大位了,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他興奮至極,興奮得不知該怎樣發泄。於是一把抱起她在御座前旋轉,邊轉邊叫她的名字,“我要給你最好的,都給你!”

    彌生嚇壞了,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尖叫,“仔細摔了!”

    他的喜悅要同她一起分享,這裡面不單單包涵著一個男人的虛榮心,還有他對她難以抒發的愛。在他落迫的時候她沒有嫌棄他,她看顧他,替他打抱不平。即便是稍稍的一點恩qíng,也夠他感激一生的了。

    殿裡的磚柱擺設飛速的旋轉,他終於可以在這裡放肆的笑一笑,跳一跳,沒有人再敢管著他了。轉累了,也轉暈了,慢慢的停下來,看看她,煞白著一張臉,驚恐的瞪著大眼睛。他更覺她可愛,頭昏腦脹的和她跌坐在一起,吻她,貼著她的唇,把笑聲都傳進她心肺里去。

    彌生無可奈何,還好那些內侍都退出去了。否則新帝沒有愁容,還笑得這麼歡實,要落下一輩子的話柄來。

    “陛下要端穩啊。”她說,“應當表示對先帝的哀思,該到聽政殿守靈去。”

    “再等一會兒,我就是要讓你過來看看。”他們坐在御案前的地上,他把頭靠在她肩上,聲音里忽然帶了些淒哽的味道,“彌生,我答應你的後位總算能夠兌現了。先前和九郎議了你的封號,什麼明皇后、敬皇后,都不好。咱們祖上是鮮卑人,鮮卑人管可汗髮妻叫可賀敦,你就是我的可賀敦皇后。過陣子辦一場封后大典,我要親授金印,讓你風風光光的母儀天下。”

    彌生受之有愧,總歸和夫子有過那些事,實在對不起他的一片赤誠。她拉他的手,“陛下不要大費周章,你才御極,根基尚且不穩。我不要你為我撐排場,只要你心繫天下,做個人人稱頌的好皇帝,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把她的手指握在掌中,低聲道,“我知道你賢良,會替我考慮。可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機會,做什麼不善加利用呢?”

    她搖了搖頭,“我不愛張揚,你是知道的。一套流程下來累得慌,我沒那個耐xing。倒是那些滕妾的位分,陛下還得費心指派。”

    說起這個,慕容珩不大感興趣,潦糙道,“二十七世婦里這麼多封號,隨意挑選幾個就是了。”

    彌生不由悵然,他對那些曾經服侍過他的人並不好。也許本來就可有可無,常年的不能人道後,漸漸感qíng淡漠了。可是再怎麼不上心,別的倒罷了,幾個生養過的侍妾是有功勞的。世婦的位分太低,那麼安排有點說不過去。因道,“依我說,百年的母親她們好歹也該封昭儀夫人。陛下膝下子嗣單薄,看著皇子們的面子,也該晉她們的位分啊。”

    慕容珩轉過臉來看她,“不成,她們爬得高了,難保不會仗著母憑子貴不把你放在眼裡。我這模樣……怎麼能給你個孩子,讓你把腰杆挺起來呢?還是現在壓制住她們,將來她們作不得亂。”

    他一說這個臉上便黯淡下來,彌生勸他釋懷,對他笑道,“我還有百年,他說了當我的兒子,等我年紀大了給我養老送終的。”

    慕容珩心裡哀戚,她才十五歲,後半輩子已經jiāo代了,要靠別人的孩子過活。是他耽誤了她,想到這裡越發愧疚。自己無能為力,難免要動拆東牆補西牆的腦筋。既然她喜歡百年,那就讓百年切切實實成為她一個人的兒子。他扳過她的肩道,“等登基大典辦過之後我就頒詔命封百年為皇太子,你有了依仗,以後就無虞了。”

    彌生吃了一驚,“這麼早立太子?”

    “我是為你著想。”他說,“你不是喜歡百年麼?有他傍身,你以後就能放心大膽的了。“

    這是萬萬不能夠的,這會兒要百年做太子就是害了他。慕容珩還未看透,他那看似本分的兄弟有顆láng子野心。百年這么小的人,怎麼經得起慕容琤的折騰?到時候別說皇位,就連小命都保不住。

    “陛下的心我知道。”她嘗試著說服他,“可是……他們兄弟三個都是庶出,年紀也都相仿,這會兒就分出主次來,對底下兩個也不公平。陛下現在chūn秋正鼎盛,何必這麼著急!還是晚兩年,等他們長開些,陛下再擇賢能而立之,於社稷也有利。”

    慕容珩古怪看著她,“古來儲君都是立嫡長,既然百年過繼給了你,他便是名正言順的。眼下冊立他,也沒什麼不妥。”

    彌生急起來,那些實話不能和他說,說了便是你死我活的軒然大波。但是怎麼才能讓他打消念頭呢?她bī得沒法了,只得紅著臉道,“我才嫁陛下月余,你現在就立百年,朝中文武難免要揣測。倒不會有人說陛下什麼,定會說我不得寵愛,不會生。再說……陛下不是在吃藥麼,萬一哪天痊癒了……”

    她實在羞得說不下去了,慕容珩聽她幾句話,心頭霎時滾燙。其實她這算是私作祟心,可也正因為這私心,叫他愛她更甚。他想她對他還是有指望的,年輕女孩子不好意思說出口,其實哪個不渴望正常的夫妻生活呢!她一定也愛他!單想起這個就讓他歡喜。他雙臂一合把她擁在懷裡,蹭著她的耳垂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好彌生,委屈你了。我這兩日似乎有些起色了,一直不敢同你說。或者……等先皇的喪期過了,我到你宮裡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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