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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艱難地往後縮,怕得渾身打顫。剛才離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她真的還要在這內務府繼續呆下去嗎?人這一輩子行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扔,把無法擔負的東西都扔了,才能走得長遠。現在內務府變成難以承受之重,她得走,離開這紫禁城,到沒有他的地方去。
她的腦子已經跟不上動作了,四肢有它自己的意願。她從炕上下來,往門上跑,卻忘了這宮廷此刻是個大籠子,她根本跑不出去。他趕上來,輕而易舉就把她扔了回去,頌銀的腦袋撞到牆,咚地一聲,眼前金花亂竄。大片的濃霧覆蓋下來,凍住了她的腦子,有一瞬無法思考。似乎到了瀕死的邊緣,她喘氣續命,他不顧她的死活,扣住衣襟一撕,撕得胸懷大開。那胸rǔ隔著小衣,像含苞待放的花,有嬌艷yù滴的輪廓。他生出破壞的yù望,用力揣捏,氣惱地問她:“他有沒有碰過這裡?有沒有?”
她哭得打噎,啞聲咒罵:“你這個禽shòu!你枉為人!”
他愈發恨,解開她的腰帶隨手一扔,那鸞帶正落進炭盆里,濺起滿地火星,“我枉為人?我要不是想挽回你,還等到這會子!可是你瞎了眼,看不見我的心,你滿腦子就只有那個賊兮兮不要臉的容實,他到底有哪點好,值得你不要命地維護他?朕今天就幸了你,看你能怎麼樣!”
他掀起她的曳撒,一向覺得女人穿男人的官服礙眼,恨不得把這袍子撕碎才解恨。已經半熄的炭火點燃了那根鸞帶,藍色的火焰顫抖著焚起來,空氣里瀰漫起布片燒焦的糊味兒。她兩手遮擋,哀淒望著他,不說話,只是望著他。他避開她的視線,和她對視會令他羞愧,會擊破他好不容易下的狠心。他借酒蓋住了臉,一切荒唐到最終都會被原諒的。
他把她的手固定在頭頂,找到原點輕攏慢捻。她弓起身,哭得甚可憐,卻咬緊了嘴唇不出聲。她是怕,怕把那些上夜的蘇拉引來,傳出去,她就沒有退路了。
到現在還在奢望,容實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值得她這樣?他置身在她腿間,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了,但不知怎麼,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明明很衝動,那裡卻像半死了一樣。他著急,越著急越不成事,往前湊,貼緊她,她發瘧疾似的打起了擺子,哆嗦著說:“你要碰我,我絕不活到明天,我說到做到。”
他頹然停滯下來,真是天註定的,本來自己就艱難,被她這麼一說,頓時連半點興頭都沒有了。
他放開她,心煩意亂地下炕,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垂著兩手站在那裡發怔。想了想,不能讓她發現緣故,慌忙把袍子掩好,色厲內荏地給自己找台階下,“既然你不願意,朕也不qiángbī你,bī得緊了,更叫你恨朕。只是你記住,朕勢在必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站不住了,匆匆走了出去。半夜裡起了霧,霧氣很重,甚至看不見一丈開外的景致。他定了定神,縱身跳上宮牆,頗有點逃之夭夭的láng狽。
頌銀仰在被褥里,神思渺渺,腦子裡一片空白。唯一慶幸的是他走了,自己總算沒有對不起容實。可是她委屈極了,誰遇上這種事都會羞憤yù死,要不是撂不下,真想一索子吊死算了。她以為上回圓明園裡被他qiáng吻已經是最壞的了,沒想到還有今天。剛才的一切像噩夢一樣,她恐懼得不敢回顧。滿以為他好歹是個皇帝,不至於做出這麼失格的事來,結果還是高估了他。他隨心所yù的脾氣並沒有因為當上了皇帝有所收斂,反倒更肆無忌憚了。
她哭gān了眼淚,她從小到大的生活沒有波折,後來遇見容實,也是互相抬愛著,沒有受他半點委屈。結果栽在這個昏君身上,是老天爺瞧她太順利了,有些看不過眼,特意安排的磨難。
她哭了一陣,發現房門還開著,這時候要是被人看見,臉豈不丟盡了!她掙著爬起來,掩上衣裳過去把門cha好,身上疼得厲害,抬手摸了摸,後腦勺隆起個大包,一碰火燒火燎的。打著顫跌回炕上,想起渾身上下都被他摸遍了,就犯噁心,恨不得拿刀片下來,再也不要這身ròu了。
吃了啞巴虧,無處伸冤。女孩子遇見這種事羞於啟齒,也不能告訴別人。第二天頭重腳輕起不來身,原想歇上一天的,又覺得這樣是示弱,自己bī迫著自己,非要上值不可。讓他瞧瞧她是打不倒的,不管經歷多大風làng,她依舊可以挺腰子站著。
選秀還在繼續,重複頭一天相同的流程,把人引進來,叫皇帝、太后及老太妃相看。
她站在落地罩下,腦袋昏沉沉的,站了兩個時辰,站得一身冷汗。視線偶爾和皇帝遇上,可以憤怒,可以鄙棄,但絕不閃躲。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心虛?該心虛的是他。
皇帝也確實心虛,當視線迎頭撞上,他居然訕訕調轉開了,不是因為酒後無德輕薄了她,是因為酒後無能怕被她瞧不起。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當時會出現這種意外,以前痛飲三百場後照舊尋歡作樂,這次這麼要緊的當口居然功敗垂成,他簡直痛恨自己。她背地裡會笑話他吧?所以看著他,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他心裡七上八下,今晚上得去兩個嬪那裡試試,萬萬不要出紕漏才好。
太后那裡挑得很認真,和太妃商量完了還要問頌銀。她是內務府官員,雖然不管前朝的事,但和滿朝文武都有牽扯。比方賞賚加封,必須經過她手上,所以哪家什麼qíng況,她心裡多少有點根底。
“這孩子瞧著怪齊全的,哪家的?”太后留了一個女孩兒的牌子,叫人把名牌遞上來,看了一眼,“漢軍旗人……我記得這個周侗,騎she了得。當初孝宗皇帝還誇他來著,封了個巴圖魯。漢人拿這個號的可不多,現如今外放了?”
頌銀應了個是,“老佛爺真好記xing,周侗時任江西巡撫,鴻圖二十四年封巴圖魯,賞huáng馬褂。他的夫人是宗室,是老襄親王弈貝勒家的三格格。”
太后哦了聲,知道個大概就成了。至於那些曲里拐彎的親,實在叫人頭暈,什麼人長什麼樣,連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這一選,又留了二十多面牌子。因為皇太后本身是正白旗人,對自己旗的秀女也更親厚些,這是誰家的,那是誰家的,都愛打聽個出處。頌銀站在一旁笑著應承,她就像個活動的詞典,問什麼都能娓娓道來。可到最後還是撐不住了,一陣熱一陣冷湧上來,她踉蹌了下,跌在了太后的圈椅旁。
眾人譁然,太后驚道:“怎麼了,才剛還好好的。”
陸潤忙上來扶她,探她的額頭,燙得炙手。他回稟上去:“想是受了風寒,叫太醫瞧瞧,吃兩劑藥就沒事的,”
皇帝直起了身子,想站起來,重又坐了回去。太后感慨著,“難為她,身上不好還陪著站了這半天。眼下宮裡事忙,她一個人照應不過來了,怎麼能不累著!”
皇帝沖陸潤擺手,“你帶她下去,傳人好好瞧瞧。”心裡自然知道原因,昨天嚇著她了,她今天還能來,可見有多硬氣。
陸潤呵腰道是,把她攙到門外,見她實在走不動了,繞道堆秀山後,打橫把她抱了起來。
她臉色慘白,他心裡急得厲害,從御花園到內務府那麼長一段路,沒有假他人之手。出內右門的時候大聲疾呼,叫人上太醫院請太醫,低頭看她,她靠在他懷裡,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輕輕喚她,“頌銀,你聽見我說話嗎?”
她唔了聲,中氣不足,貓叫似的。
“就快到了,瞧了太醫就好了。”他送她回值房,安置她躺下,倒了熱茶給她喝,寸步不離左右。
她歇了會兒,似乎好些了,勉qiáng道:“不必看診,就是累著了。”說著抽泣起來,“我是……太累了。”
陸潤上前,蹲在她面前問她,“是不是遇上什麼難事了?”
她淚眼婆娑望他一眼,yù言又止,最後還是搖頭,“沒什麼,就是累,想回家。”
他卻料定她有事,否則她這樣的脾氣,絕不會說出想回家之類的話。他如今當上了掌印,御前未必要他親自侍候,但皇帝的動靜他還是知道的。昨晚上聖駕出了乾清宮,沒有人跟著,想是來找她了。大夜裡的,能有什麼好事!他了解她的xing格,知道她不會屈服,所以必然是起了衝突。
他蹲在那裡,久久沒有說話。心裡充斥著一種難以表述的矛盾感qíng,皇帝曾是他的恩人,如今又是他的主子,他一向敬重他,對他沒有半點的不尊重和違逆。頌銀呢,是他偷偷愛著的人,她有個長短,對他來說有如切身的損害,會激起他反抗的yù望。這兩個人的衝突讓他為難,他幫著誰都不好,只是私心作祟,到底還是偏向她的。
“回頭叫人加固門閂,夜裡有人叫門,要不是後宮出了岔子,萬萬不要開門。他好歹是個皇帝,絕拉不下臉鬧起來,閉門羹吃了就吃了,不會怎麼樣的。”他說著,又蹙了眉,“只是這麼拖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咱們都在人手心裡攥著,蹦斷了腿也跳不出去。”
這是個通透人,她不說,他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既被勘破,她也就不必按捺了,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他是bī我隨身備刀,再有下次,我就要弒君了。”
陸潤訝然看了她一眼,心裡巨làng翻滾,努力了好幾次方鼓起勇氣問她:“被他得逞了嗎?”
頌銀面紅耳赤,“倒沒有,可我也沒了臉,要不是惦記容實和家裡人,我早就抹脖子了。”
他說別,“總有辦法的,再忍忍吧,除了忍,什麼都做不了。”
她慢慢平靜下來,自覺丟人,低聲道:“這事千萬替我守住,不能告訴別人。要沒人知道,我還能將就,要弄得滿城皆知,我是活不得了。”
陸潤點頭,但她的堅持也讓人驚訝。皇權於她好像沒有任何誘惑力,她就那麼咬牙硬扛著,固執地朝她認準的方向前進。什麼鳳冠霞帔,什麼母儀天下,完全不在她眼裡。富貴不能yín,威武不能屈,她比爺們兒還要有骨氣。
“大選料著還得花上三四天,等留牌子的複選,你就輕省點兒了。別在宮裡上夜,儘量回家去。你一個女孩兒,終究不方便。”
她又哭起來,“我阿瑪南下了,內務府主事的只有我一個人,我不守著,萬一出了差池又是罪過。”她嘆了口氣,“罷了,你別替我擔心,我自己有數的。”
說著太醫到了門上,蘇拉在外邊叫“回事”,陸潤站起身請人進來,太醫給看了脈象,說:“小總管染了風寒,我回去開兩劑藥,煎好了叫人送過來。這個氣候易得病,您公務忙,要仔細保暖。再者別太勞累,瞧您脈象弱得很,氣血也不旺,多吃些燕窩紅棗吧,益氣補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