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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銀見勸不住,便不再贅言了,心裡琢磨著等到了那天再阻止他去也一樣。在這條桃花堤上耽擱了太久,她擔心那些回事的宮女太監找不到她,便整了整衣冠說:“我得回去了,你也要當值,走吧!”
剛邁一步,踩到了一地碎瓷,她蹲下來把瓷片收攏,嘴裡嘀嘀咕咕說著:“可惜了我的蘇山。”
他怕黑燈瞎火扎了她的手,自己搶在她前面收拾了,回頭問她,“你愛吃蘇山嗎?明兒我給你做。”
她說不是,“我從惠主兒那裡弄了一盞,想給你送去的,結果半道上遇見六爺,被他劫了胡。”
他皺眉唾棄,“這個不要臉的,連我的吃食他都搶。敢qíng上輩子結了仇,這輩子盡找我麻煩了。”見她泫然yù泣,忙又安撫她,“沒事兒,搶了就搶了,我也不愛吃那個。”說著頓下來,臉上升起羞澀的笑,拿肩頂了她一下,“你能想著我,比給我吃什麼都讓我高興。我瞧出來了,你往後一定是個好媳婦兒。這會兒就這麼惦記我,等進了門子,還不定怎麼疼我呢!”
頌銀被他說得飛紅了臉,“我在後邊吃喝都有,你得到處巡視,時候又這麼晚了,我怕你當值餓著了。”
他悄悄摟了她一下,“我是個爺們兒,沒那麼嬌氣,你別cao心我,好好照應自己就成了。”
她垂眼笑了笑,接過他手裡的碎瓷,回頭要送回御茶房。兩個人並肩上了小徑,前面猜燈謎猜得正熱鬧,人前是不能太親近的,自發隔開三尺遠,只能靠眼神jiāo流。頌銀看了他一眼,小聲道:“該說的我都和你說了,你煞煞xing兒,別頂風和他鬧。”
他嗯了聲,“你放心,他不招惹我,我是不會動他的。就算非得伸手過招,我也挑他ròu厚的地方揍,傷不了他。”
她無奈一笑,他老是這樣,氣氛挺正經,他說著說著就往斜里岔了,到最後仿佛所有難題都不是事兒,等閒就可以解決掉的。可惜得分開了,從先前和豫親王糾纏開始,耗費了老半天,外邊要是找她,這會兒必定炸鍋了。她打算和他道別,他倒不忙,只說“我送你一程”,護著她往人多的地方去。待遠遠看見她阿瑪了,這才頓住腳,目送她往水榭那頭去。
她走了幾步回身看他,他站在人群里,負著手不急不躁的樣子,唇角笑意盈然。她想起剛才和他過家家式的親密舉動,臉上頓時發燙,忙低頭緊走回她阿瑪身邊,只聽她阿瑪大聲說:“哪兒高樂去了?找你半天,連人影兒都沒瞧見。”順著她的視線往遠處一看,看見那個女婿人選還站在那裡呢,因為長得實在出挑,到哪兒都有種鶴立jī群的感覺。
述明咳嗽了一聲,閨女挺靦腆的樣子,他忽然生出了無邊的感慨,孩子真是大了,以前跟在身後阿瑪長阿瑪短的,現在gān活三心二意,心也落在別的地方了。
他嘆口氣,說:“別看啦,豫親王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一提他,她腦子裡激靈一下,“我知道,剛才見著他了。”
她阿瑪嘬了嘬牙花兒,“我有點擔心,怕他知道讓玉進宮的事兒,要尋咱們晦氣。”
她臊眉耷眼說:“先頭已經問過了,氣勢洶洶的,問是不是想讓萬歲爺給咱們抬籍。”
述明狠吃一驚,“你怎麼說的呀?”
“還能怎麼說,我都賴了,死活不承認。只說萬歲爺對我們起疑,恐怕要罷了佟佳氏的官,咱們是沒辦法才送讓玉進宮的,只求皇上不為難咱們。”
述明沉吟了下,“他信嗎?”
“您說他信嗎?”她嗓子矮了下來,輕聲嘀咕,“咱們往後可艱難了,他撂了話,說打算請旨,娶我過門,這麼著皇上就不能抬咱們的籍了,讓玉再得寵,也沒有把弟媳婦一家子歸到他旗下的道理。”
述明被接連的消息震得找不著北,站在那裡只管愣神,“真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主兒太厲害了!那你怎麼說?事到臨頭,你還和容實走得那麼近,別害了人家。”
她忽然鼻子發酸,很想和阿瑪哭訴,但苦於地點不對,只能把話咽回去。其實那件事她不想提起,太丟人了,要有地fèng,她恨不得鑽進去。可事已然出了,容實也攪合進來了,不事先和阿瑪通氣,她又怕到時候他招架不住。於是把他拉到一旁,待左右人都散了才猶猶豫豫說:“剛才六爺……不太尊重,虧得容實救了我,兩個人約了布庫場上見真章,時候就定在三天之後。”
述明瞠目結舌,一聽閨女受了委屈,立刻就怒髮衝冠,“他什麼玩意兒,就這麼當主子的?瞧著咱們旗奴好欺負,真不把人當人看了?”
頌銀無奈瞧著她阿瑪,都罵上街了,說明這回是氣大發了。任何一個當爹的都不願意自己的閨女受這種屈rǔ,雖然不知道六王爺對她gān了些什麼,但光憑想像,已經讓他火冒三丈了。他就地轉圈兒,氣得臉通紅,可要讓他有更進一步的什麼行動,基本是不可能的。顧忌得太多了,雖然他掌握了不少豫親王的醜事,但要抖露出來,得冒巨大的風險。有太后在呢,豫親王會安然無恙的,佟家拿jī蛋碰石頭,這種事gān不得。萬般糾結,最後化作一聲嘆息,“容實和王爺吵起來了?還約好了打架?”
頌銀說是,“要上善撲營。”
“不能去啊,不能去……”他灼灼看著頌銀說,“容家就剩這一根獨苗了,咱們不能坑人。你想法子勸住了,明兒准你假。我記得容實也休沐,你上容家去,好好和他說,千萬別衝動,萬事緩和著來。”
她也知道要緩和著來,可眼前危及得很,她怕豫親王直接找阿瑪說親,阿瑪不好推脫。內務府的出身是不高,但八十五年的基業,祖祖輩輩二品往上走的大員,真要論聲望,佟家的閨女當個王爺福晉一點兒不rǔ沒人家王爺。她唯有事先提點他,“那頭親我不答應,有人和您提起,您全推到我身上來。”
述明眨巴了兩下眼睛,“我記得你前幾天還打算替讓玉的呢。”
她犟了脖子,“我寧願配真小人,也不願配偽君子。”
述明嚇一跳,這丫頭瘋魔了,皇帝是真小人,豫親王是偽君子,要讓人聽見夠殺十回頭了。他忙壓手,四周看了一圈,“不說了,好多差事等著你辦呢。宴快散了,上外頭看看車輦,別堵著照壁,都引到東邊大宮門上去。”
頌銀怏怏領了命,自己的私事先放一放,必須打起jīng神來支應宮務。這場中秋家宴直到三更方散盡,等回到家,天都已經要亮了。進門砸在羅漢榻上,連臉都沒洗,一覺睡到近午時。
她額涅是愈發地心疼她了,絮絮抱怨男人,“以前沒孩子做跟班,一年幾個大節令也那麼過。現在有指望了,逮著huáng牛就當馬騎啊,姑娘家跟著忙整宿,犯得上嗎?”
她已經被芽兒鬧起來了,惺忪著兩眼擦牙,口齒不清地應了她額涅兩句,“我當官兒……吃俸祿,得gān活。要不讓人……說我阿瑪徇私。”
她自己沒什麼怨言,太太就不說話了。回身給她掃炕疊被,一面道:“今兒四房有人上門提親,你四嬸子邀了我們過去瞧人,你去不去?”
“是給琬琰說親?”她提不起興致來,芽兒替她梳頭,她挑了兩支簪子遞過去讓她cha上,懶散道,“我年輕輕的姑娘,看人相親,叫人笑話。我不去了,您去吧!”
既如此,太太讓嬤兒把炕幾送進來,中午給留著的飯菜溫在灶上,看她起來了都送進來,讓她吃了給老太太請個安,下半晌可以接著睡。
太太吩咐完就去四老爺府上了,頌銀收拾停當上老太太跟前說了會兒話,喜笑顏開的,一點煩惱都沒有的樣子。辭出來的時候兩頰發酸,才覺得自己裝得挺辛苦,這是她阿瑪教她的,再苦再難不能讓家裡跟著cao心。以前她也有控制不住自己qíng緒的時候,但是現在不會了,她也像阿瑪一樣,肩上擔著責任,變得越來越堅qiáng。
她去容家的時候正是歇午覺的當口,其實這時候登門挺失禮的,但難得遇上兩個人都休沐,總想去拜訪一回,也很久沒有給他家老太太和太太請安了。
容老太太是比較懂注重養生的,午覺時間有嚴格的控制,每天半個時辰,絕不能多。早前西洋鍾入關的時候皇上賞了一口,大玻璃罩子罩著,裡頭一個長翅膀的光屁股孩子滴溜溜轉圈,底下一個銅製的圓坨,一到點兒就噹噹響。
她起來的時候丫頭伺候她淨了臉,容太太一邊給她打著扇子一邊告訴她,“佟家二姑娘來了,這會兒在容實院子裡呢!進門先上這兒來了,問了說您睡著,沒好進來打攪,這會兒要不要請人過來?”
老太太立馬站起身,笑道:“有程子沒見她了,怪想她的。她在哥兒那裡?別叫她,讓他們處著。咱們過去,遠遠兒看一眼,瞧瞧他們在gān什麼。容實今天瞎胡鬧了沒有?每回人家來都不著調,沒的嚇著人家。”
容太太說沒有,“今天好好的,早上起來打了一套拳,she了幾個糙垛子,後來讀書練字,沒看見在外頭走動。”
老太太點了點頭,“緣分這東西真說不準,以前冤家對頭似的,現在小兒女長成了,看對了眼,不必撮合自己就到一塊兒了。上回和你說的,該預備的預備起來,等頌銀鬆了口,別管他們家老太太,就找她阿瑪,和她阿瑪說。”
容太太道是,攙著老太太往容實的住處去。沒進院子就見兩個人坐在檐下,有說有笑的。頌銀捧著一個首飾盒子,愛不釋手,驚訝地讚嘆,“這是你做的呀?手藝可太好了!我家老太太上回還誇你做的燈台呢,這回我得拿回去讓她看看,必然又一通狠夸。”說著賴皮一笑,“當然啦,盒子是好,裡面的東西也很好。”
容實搓著手,笑得làngdàng不羈,“喜歡吧?我這人眼光就是好,挑的東西實在,瞧人也准。”
她低頭莞爾,“老害你破費,怎麼好意思呢。”她輕輕撫摩那雕工細緻的匣子,初打開時就發現了一套頭面,是紫玉的,十分素雅,不顯得張揚。對她來說東西貴重與否並不重要,她領他這份qíng,愈發覺得他待她是真心的,花這麼多心思,自己不跟他,實在太對不起他。倒也不是拿人的手短,如果不和他貼心,絕不會收他的東西。她如今就有這種感覺,和他不分你我,因為已經很親密了,他是另一個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老太太透過牆上的透花漏窗看了半天,見他們蜜裡調油,心內安然。轉頭示意容太太悄悄退回去,待過了跨院才想起來,“你前兒說有人要來,我沒聽真周,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