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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口氣,“東西六宮因全貴人走影的事兒,侍衛處借加固門禁的名義徹查,查到景祺閣,發現被貶嬪妃有孕,已經五六個月大了。”
他吃了一驚,“被貶嬪妃?”
頌銀應個是,“皇上跟前的郭貴人,死活不願侍寢的那位,因開罪聖躬禁足,沒想到打入冷宮時已然有了身孕,若不是容實同我說起,我到現在都不知qíng……主子,容實這人平時不著調,大事上從來不含糊。良禽擇木而棲,當初主子替咱們牽線,為的就是拉攏他。如今容實和咱們一夥,也請主子不計前嫌,將來給容實一個前程,讓他為主子效犬馬之勞。”
他似乎依舊對她存疑,“他願意投奔我?這話現在聽來怎麼有些可笑呢?容實那狗脾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兒,就這麼被你說服了?”
頌銀笑了笑,“主子別小瞧了女人的本事,他也不是聽不進話的人,我為他好,他有什麼道理反叛?”
這消息對他來說確實有用,他和皇帝明爭暗鬥十多年,每每占了上風,皇帝都有本事不動聲色將事態平息。那個哥子以前還算是哥子,後來就勢如水火了。如今朝廷分兩派,一派保皇一派擁護他,但皇帝無嗣是所有人擔心的,所以只要先絕了他的後路,任他苟延殘喘,他等得。
他靜下心來思忖:“那件事,你能不能替爺辦妥?”
他所謂的辦妥就是效法之前禧貴人的處理方式,頌銀細琢磨過,要想逃過他的眼睛很難,她只有想法子李代桃僵。到時候先物色一個女孩兒充數,如果生的是閨女,則萬事大吉;如果是個阿哥,就把孩子換了,帶到宮外去,不拘養在哪裡,一定保住孩子的命。
她掖手一揖,“奴才也想過這事兒,這會子下藥成不成。我問過心腹太醫,三月之內小產很尋常,不會招人懷疑。到了五六個月,孩子早已經生了根,這時候打胎,除非母體出了大變故。那郭貴人是個沒心眼兒的,到了冷宮照樣該吃吃該睡睡,身子qiáng健得牛一樣,若叫她懷著身孕bào斃,做得未免太顯眼了。只有等她臨盆,我安排靠得住的人動動手腳,孩子落地幾天後夭折,皇上就是疑心也沒有辦法。”
他側目看她,“你如今心這麼狠?當初禧貴人的事兒你不怨怪我?”
她說不,“我是六爺的奴才,萬事以主子為先。原先是我考慮不周,在阿瑪手底下當差,得過且過著。眼下形勢變得這樣了,難道因婦人之仁,坑了主子大業嗎?奴才知道怎麼做,請主子放心。”
他緩緩點頭,“你一心為我,我總該回饋你點兒什麼。說吧,你有什麼願望?”
頌銀愣了下,他說得這麼直接,她到底要不要對他和盤托出?她咬著唇斟酌,“我為主子辦事,可求主子什麼呢!主子要是憐恤……許我和容實成婚,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想和他成個家。等將來我們夫妻一起為主子效命,做主子的心腹。”
她戰戰兢兢,害怕他發作,沒想到他果真沒能忍住,銳聲道:“真心喜歡他?他哪點好?你不是主子的好奴才嗎,為什麼我要你,你不肯跟我?”
她嚇得往後縮了半步,“主子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為我這個燒糊了的卷子損失一員大將,值得嗎?待主子御極,什麼樣的好姑娘找不著?我給主子張羅選秀,把後宮塞得滿滿的,這樣不行嗎?您要是娶我,我善妒,回頭霸占著您,您當皇帝還有什麼趣致?況且我得讓佟家家業傳續下去,跟了您我就什麼都gān不成了,我阿瑪致仕後怎麼辦?家道豈不是要旁落?您就讓我跟容實混去吧,您既然一開始就把我說給他,金口玉言出爾反爾,豈不失了威儀?”
她巧言令色,雖然句句在理,可人到了這個地步就像吃了迷魂湯,說什麼都枉然。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二銀,你當真一點都不喜歡我?”
這個叫她怎麼回答?說我討厭您還來不及,會不會被他一巴掌扇死?她迂迴地解釋:“不是不喜歡您,是不能喜歡您。您知道我阿瑪和額涅嗎,做了二十五年夫妻,有一回我阿奶想給阿瑪納一房妾生兒子,我額涅知道了差點沒打死我阿瑪。我隨我額涅,受不了這個,所以我就跟容實吧,他不聽話我還能打。您當了皇帝我不能打您,連重話都不能說一句,說不定我會因此鬱鬱而終的。您願意看我香消玉殞?不能夠吧!”
他眼裡本來還裝著希冀,結果她說得越來越透徹,他心底只剩荒蕪一片。都是藉口,什麼不願意和人分享,這地界上還有這毛病的人?他可以保證把心留給她一個人,這還不行嗎?他也是瘋了,吃不到嘴的最好,他現在瞧她就是處處惹人愛,容實配不上她。可她為什麼不愛江山?難道未來的皇帝還不及一個大臣嗎?
“你說的這些咱們都能解決,只要於我有功,我不會虧待他。容實可以繼續官居一品,我也可以為他另擇佳偶,朝中大員的女兒任他挑選。至於傳續的問題,我讓你當皇后,母儀天下,還不夠光耀你佟家門楣的嗎?皇帝三宮六院確實是礙於禮制,如果我許諾只愛你一個,這樣也不行?”
頌銀呆呆看著他,簡直克制不住想笑,“主子,您愛我什麼呀?”她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可愛,也只有容實這個眼皮子淺的能瞧得上她。那人是頭一回喜歡姑娘,看她無一處不好,就連眉角的疤他都覺得花兒一樣。眼前這位呢,見多識廣,現在的心心念念不可能維持多久,等到了手,不稀罕了,撂到一旁想都想不起來了。所以她寧願跟著容實當霸王,也不願意跟著他當皇后,她不需要為家掙這份榮光。
她往後縮手,臉上卻笑著,“有些事解釋不清,我本來跟著阿瑪一門心思辦差,您非給我做媒,讓我拉攏容實。我是個心志不堅定的人,拉著拉著就把自己搭進去了。我沒和誰好過,容實對我又體貼,我一個把持不住喜歡上了他,天天想嫁給他。”她不好意思地說,“那天我們在東華門上碰見五爺了,就五爺那嘴……這會兒紫禁城裡還有誰不知道我和容實的事兒嗎?名聲都出去了,我要是中途換了人,不被別人戳彎脊梁骨嗎。還是就這麼著吧,我給主子辦差,報答主子的恩qíng。主子成全我們,讓我和那二愣子湊成一對算了。”
世上怎麼有這樣的事呢,姑娘家來請婚,一口一個“我喜歡他,我想嫁給他”。明知道他對她有意思,這麼gān不是存心捅他肺管子?他惱火,又迅速冷靜下來,也罷,不是和她論是非的時候,兩個人正熱乎著,越是硬分開越是念念不忘。他有法子叫他們成不了事,要想在紫禁城立足,可不是你愛我、我愛你就夠的。
他垮下肩頭,看上去滿臉失望,“我對你和對別人不同,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她微笑搖頭,“主子別著急,有更好的姑娘等著您吶。”
“最好的姑娘已經把心給別人了,我還指望什麼?以前是我失策了,當時也沒發現有多喜歡你。到如今你心有所屬,我再說什麼都晚了。”他慘澹一笑,“可定準了?打算什麼時候完婚?”
他這是鬆口了,頌銀喜出望外,總算讓她等到了。她儘量按捺,不敢讓他瞧出她有多得意,輕聲輕氣說:“他們家正籌備呢,先過了定再議婚期。”
他喟然長嘆,“不是我的,終究留不住。”他抬起手臂,杏huáng箭袖下的手舒展出個半圓,“趁著你還不歸他,讓我抱一抱成嗎?”
她聽了很尷尬,“這好像不大好,叫他知道了怎麼看待我呢!”
他愈發難過的樣子,“只此一次罷了,難道不能讓我有個念想嗎?”
他說得怪可憐的,頌銀覺得作出一點讓步,能換來她和容實的平安和順,已經賺大了。要是觸怒了他,回頭一惱來個搶親,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一向大方慡快,張著手臂說來吧。他探過來,很溫qíng地抱住她,閉上眼感受,那顆冰封的心又活過來,開始通通地跳動。微收緊手臂,怕嚇著她,不敢摟緊,但是感覺到自己的顫抖,貼著她的鬢角喚她,“二銀……”
她嗯了聲,“主子要聽話。”然後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孩子似的。
她沒有急赤白臉,也沒有退避三舍,便讓他重又奢望起來。攏在她肩上的雙手緩緩下移,壓在她的脊背上,試探xing地詢問她:“如果我對你很好,還來得及嗎?”
她發現這樣不對,自己耳根子太軟,說不定又惹得一身騷。她決然推開了他,搖頭說:“咱們不合適,我該說的都說了。您對我好也罷,不翻別人的牌子也罷,都沒用。我心裡只裝一個人,這人進去了就出不來,那不是您。”她退後兩步向他蹲了個安,“主子是辦大事的人,揪著兒女qíng長不放,沒的耽誤了您。時候不早了,奴才該回去了,主子留步。”
談話已經結束了,她的收尾毫不拖泥帶水,要不是忌諱著他手裡的權力,也許更加一針見血也說不定。嘴裡不說不喜歡他,字裡行間卻唯恐劃不清界限。她的意思很清楚,可以為他賣命,就是不願意跟他。哪怕他許她母儀天下,她也一點都不動心,只想繼續當她的小吏,看好她的一畝三分地。
就這點出息?皇后不比內務府總管qiáng嗎?皇后能和他並肩坐擁江山,她不稀罕嗎?
他看著她逃也似的離開他的視線,開始反省自己有什麼不足。他所做的一切都合乎當權者的標準,即便他心裡有渴望,也不能按著自己的喜惡隨心所yù,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她不能理解,是因為還有選擇。如果別無選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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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捉蟲
?這樣的非常時期,人人都在算計。豫親王算計皇帝何時升遐①,皇帝算計怎麼掙著最後一口氣扳倒老對頭,容家父子算計如何在夾fèng中求生存。
容實回來已經很晚了,得了頌銀的消息,腦子一刻都沒停,到家亦是憂心忡忡。
他們父子確實銜上恩,爺倆官居一品,放眼朝廷也找不出第二家來。這樣的恩寵不是平白得來的,當初先帝頒布遺詔時容學士在場,“嗣”變成“四”是個彌天大謊,沒有人促成,沒有人力挽狂瀾,哪裡來現在的局面?
天下師傅的心大抵和父母一樣,對一個學生青眼有加,真會看顧得自己孩子似的。彼時皇帝做阿哥時就投在容學士門下,皇四子是個恭勤忠厚的秉xing,從來不偷jian耍滑。少年人有志向,敏而好學,深得師傅喜愛。先帝有六子,個個好頭腦,其中屬燕放和燕綏最拔尖。帝王傳承秉持一點,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哥兒倆都是徐皇后所生,其中燕放又是嫡長,所以容學士和幾位重臣一頓攪合,冕毓就落到了皇四子頭上。皇帝即位後感念他們的好處,對幾位大臣都有封賞,容學士最甚,抬舉又抬舉。皇帝和容實打小就認識,私底下是哥們兒一樣的jiāoqíng,父子兩代為主效力,才有了容家今天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