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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嘿嘿兩聲,“我也就在您跟前口沒遮攔,知道您不和我計較。您猜猜,今晚上主子會翻誰的牌子?”
頌銀往大銀盤裡瞧了眼,兩塊貴妃的簽子並排放著,底下一溜都在嬪以上。今晚上是頭一回翻牌,四十九面牌子不能一塊兒上,得有個品階之分。先盡著位分高的,明兒再是位分低的,這麼循序漸進著來。
她想了想,“魏貴妃吧,我覺得她漂亮,有大家風範。”
蔡四撫掌說:“這魏貴妃呀,您就沒覺得她眉眼兒像一個人?”
頌銀含糊笑著,搖了搖頭。
“您真沒看出來?”他咧著嘴說,“像您呀!也是大雙眼皮兒柳葉眉,笑的時候這兒一個酒窩,和您長反了,可也有那麼點兒意思。”
頌銀心頭咚咚跳,果真是他說的那麼回事,當時她見了貴妃,立刻就有這種感覺。魏貴妃是漢軍正紅旗人,皇帝親自留牌的上記名,瞧這走勢,頗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她高興壞了,覺得是件好事,對蔡四道:“既這麼合眼緣,你把牌子往上湊湊,擱得顯眼些,讓她拔個頭籌。”
蔡四應了,看看時辰到了進牌的時候,端起大銀盤頂在頭上,笑嘻嘻說:“您等信兒,瞧瞧今晚上是不是這位貴主兒。”
頌銀道好,反正也要盯著太監謄牌子,正好聽消息。他去了也沒多會兒,很快就回來了,進門打發馱妃太監準備起來,頌銀問怎麼樣,他一笑道:“猜著了,正是這主兒。”
她覺得腦子裡緊繃的弦兒一松,開始期盼今天是個好開端,那位貴主兒拴住了皇帝的心,她就找著了替死鬼,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
不過也做好了被噁心的準備,值夜的時候總在等著,說不定會要她出面,像當初郭主兒似的,碰上疑難雜症請她診治。誰知卻沒有,已經過了時候,未見有人通傳,看來一切都順利。
她合上冊子撫撫脖頸,脫了罩衣預備就寢,剛chuī燈,聽見門閂被撥得磕磕有聲,她悚然大驚,“是誰?”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一個人帶著滿身冰涼的風雪氣進來,cha上門閂摸黑尋她,絆在了桌旁的條凳上,那高高的輪廓難堪地崴下去,和桌下那片黑暗融為一體。
這種奇怪的出場,大概除了容實沒有其他人了。她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悠著點兒?飛檐走壁有能耐,進屋摔個大馬趴。”
地上人哼哼了兩聲,“你還笑話我,疼死我啦。”
她下炕扶他,摸著個腦袋,順著往下拽到胳膊,用力拉了起來,“摔著了?要不要緊?”
他一蹦而起,“不要緊,我耐摔打。”上手一把抱住了她,把臉埋進她頸窩裡,蹭了蹭道,“媳婦兒,我可太想你了。”
頌銀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皇帝qiáng硬,她咬著槽牙和他對著gān;容實易欺負,她就分外心疼他。其實她明白,這人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厲害角兒,他了解她的脾xing,該服軟的時候服軟,扮個楚楚可憐的模樣沖她撒嬌,她就六神無主了。她是女人的身子男人的心,但對於愛qíng里從來沒有自尊心的容實來說,你不賣乖我賣乖,能屈能伸。兩個人里總得有一個處於弱勢,她的可能xing不大,所以只有他來相就。在她跟前別耍機靈,也別鬥心眼兒,她一瞧自己在氣勢上絕對壓過你,她就開始變得暖老溫貧起來,任何事qíng都有求必應。
頌銀這刻泡進了蜜罐子裡,幾天來的辛苦和委屈見了他就散了。抬手捋捋他的頭髮,“我也想你,可你這會兒不能來,萬一叫他拿個現形,那還了得?”
他得意洋洋挺胸,“我瞧准了時機的,他今晚上不是御幸妃嬪嗎,自己且忙著呢,哪兒有空管我呀。再有一宗,我把他埋在我身邊的線給掏出來了。皇上有權決定他的死活,我有權決定他爹媽的死活,瞧他到底向著誰。”他大手一揮,“爺們兒的事兒你別管,你好好的就成。”
頌銀因他這幾句話逐漸放了心,可是想起前兩天夜裡的事兒,又難過得無以復加。本打算告訴他的,再一想怕調唆得他沉不住氣,只得隱瞞下來。愈發往他懷裡拱,“你抱抱我,抱得緊緊的。”
他箍緊她,親了親她的耳垂,“再忍一程子,等jiāo了夏,朝廷挪到避暑山莊去,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她不說話,尋他的嘴唇,用力親他,把他的魂魄都給吸出來了。容實起先還發愣,立刻回過神來反客為主,唇齒間呢喃著:“半個月沒見了……想得我……疼。”
她嗯了聲,“哪兒疼?心裡?”
他牽她的手往那兒一搭,“從上往下一溜都疼。”
雖隔著衣袍,依舊能夠感覺到那驚人的形狀和熱度。頌銀紅了臉,抽回手打了他一下,“沒出息的樣兒!”
他咧嘴笑著,“見了你就這樣,以前不敢讓你知道罷了。”
她愈發羞了,“你這人滿腦子污穢。”
他厚著臉皮說:“污穢什麼,這是人倫。我就對你這樣,對別人又沒興致,怎麼算得上污穢呢。”
她在朦朧的夜色里辨認他的臉,捨不得他煎熬,慢慢解了衣裳,別彆扭扭說:“動靜得小點兒。”
他咽了口唾沫,往下掃一眼,心慌意亂。可是沒讓qíngyù蒙了心竅,光貪這一回歡,還圖不圖以後了?他替她合上了衣襟,“我能忍住,你別招惹我就成。我來見你不是衝著這個,就是想你了。”說著頓了下,攥住她的手道,“前兩天得了信兒,知道他夜裡來找過你,我心裡急得火燒似的。想來瞧你,他在外圍設了人,我繞不開,只好半道上退回去。今兒人好像是撤了,我才能來見你,也待不長,即刻就要走的。”掩著她衣襟的手順勢往下壓了壓,揩著一點兒油,高興得花枝亂顫,“咱們有的是時候,不急在一朝一夕。”
頌銀怕他誤會,囁嚅道:“來確實來了,可沒對我怎麼樣,就說了幾句話。”
他的聲氣變得又寒又利,“他敢對你怎麼樣,我活剮了他!”
所以瞞著他是對的,要說自己差點兒死在皇帝手上,他一衝動當真進乾清宮去,到時候要補救就來不及了。
她只管寬慰他,說什麼事都沒有,請他安心。又怕他耽擱久了落進人家的圈套里,勸他快點離開,臨別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好不容易送走,長街上梆子敲三更了。
第二天上庫里查點家具擺設,各宮新添了人,都得重新布置,且有一陣子可忙。中途聽太監說起,說五爺的哥兒歿了,上報了宗人府,進宮哭來了。
☆、第71章
?她只不動聲色,愈發覺得這位恭親王是個角色。先帝時期他當真沉寂下來,朝中只留他的名號,不任任何職務。要不是旗主的身份是孝宗皇帝在世時分派的,太后怕是連這項都要收回了。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不讓他從政,他養魚養鳥活得自在和樂。所以真正做到韜光養晦的是這位爺,當靜時蟄伏,當動時當仁不讓。要不是容實早就和她通過氣兒,她也險些小瞧了他,以為他是個上炕認老婆下炕認鞋的主兒。也因為他沒譜慣了,有再大的圖謀,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庸庸碌碌沒有作為。太后算是比較警醒的,但對於他,帶著三分戒備七分輕視,輕視絕對壓倒戒備。他想要個過房兒子,給他就是了。橫豎先帝已經死了,她壓根兒不考慮大阿哥過繼後先帝就斷子絕孫了。大約心裡還想著,沒準那哥兒也是個短命,死在外頭比死在宮裡好,省得叫人背後議論,皇帝背上容不下侄兒的罵名。
頌銀那天給太后出了這個主意,之後就沒有再提及過,免得太顯眼,急吼吼的促成,反倒惹她懷疑。
恭親王那頭也絕口不提過繼大阿哥,有些目的放到檯面上說反倒會壞了事,只需利用太后那份要打發大阿哥的心。皇帝是兄終弟及,照理百年後帝位應該回歸正統,還是得傳給大阿哥。如果大阿哥劃到恭親王名下,那麼先帝這支後繼無人,皇帝的子嗣就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有了這一條,太后捨出大阿哥的可能xing幾乎有九成之高。
頌銀掖手站在檐下看雪後初晴的天宇,碧空如洗,湛藍的綢子一路鋪排出去,間或飄來幾抹柔軟的白,是燈下形態模糊的反光。
要是沒料錯,過不了多久太后就會打發人來傳她的。她安然等著,只需等著,什麼都不用做。身後是小太監熱熱鬧鬧的吆喝,紛亂的腳步聲里大小件源源往宮門上運去,終於看見有人側身從fèng隙里擠進來,到她跟前打千兒,“給小總管請安,老佛爺有令,傳小總管進慈寧宮說話兒。”
她應了聲,回頭命筆帖式盯著,自己上了夾道,直奔隆宗門。
進慈寧宮時恭親王已經走了,太后招她來,賜了座,崴身道:“五爺的寶貝疙瘩沒留住,今兒五更去了。”
她啊了聲,“選秀那會兒還進宮請御醫來著,原以為能熬到穀雨的。”
太后搖了搖頭,“這孩子落糙就吃藥,小時候一口藥一口奶,養到七歲已經是造化了。眼下去了,去了也好,爹媽欠他的債還完了,該走就走吧!”說著壓聲道,“我才剛問五爺的意思,問他有中意的孩子沒有,我給他說合。他像是有些為難,說怕宗室里沒人願意。烏雅氏也不知怎麼了,大約太廟裡壞了風水,家家兒子不多,也就二爺三爺,一家有三個罷了。”
頌銀道個是,有意裝聽不懂,和她打著太極,“可過繼給恭王府也不吃虧,恭親王是鐵帽子王,世襲罔替的,不比當個不入八分公qiáng?”
太后想議的不是這個,抬指輕輕蹭了蹭眉梢,“你上回給出的主意我仔細考慮過,也問了萬歲爺的意思,他是無可無不可的。要是舍給了自己的親叔叔,還在門子裡,不過換了個地方呆著罷了。就是先帝那頭,怕逢年過節沒人上供祭奠。”
頌銀笑了笑,“老佛爺心疼先帝,想得那麼長遠。其實也不必憂心,大阿哥就算過繼了五爺,先帝是親阿瑪,照樣的磕頭供奉。將來咱們萬歲爺的阿哥們進太廟祭祖,先帝那頭也不會少了一份,您還怕什麼?”
想必成宗皇帝對大位旁落也不痛快吧!忍得一時憋屈,把皇位重新奪回來擁立大阿哥,他地下有知應當是贊成的。那幾位王爺有功,至多當個顧命大臣。如今是太平盛世,不是動dàng的戰國時期,量他們不敢公然篡位。
太后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自己有了決斷,只要得人肯定,幾乎就可以拍板了。抿嘴一笑道:“既這麼就沒什麼可議的了,去知會壽安宮一聲,擇個吉日讓恭王府來接孩子就是了。好好的阿哥,住在寡婦院不是個事兒,不如上恭王府去,也沾點人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