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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黑暗裡,傷口還是痛,但尚能忍受,注意力就集中到了剛才那個吻上。悄悄摸了下嘴唇,感覺不錯,只是太匆匆。她閉上眼睛,眼前浮起他的笑容,她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要陷進去了,果真到了年紀,就想嫁人了。
容實第二天來得挺早,不好意思人家一開門就報到,在街上吃了碗麵茶,聽人講了一陣子鳥經才進佟府大門。其實他並沒有忘記和豫親王的約定,頌銀要是不出這場意外,他或許真就去布庫場了。可是現在孰輕孰重用不著考慮,自然是頌銀在先。這樣也好,避免正面jiāo鋒,再徐徐圖之。皇帝對這個手足的不滿已經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早晚會有忍無可忍的一天。到時候有的是機會讓他借刀殺人。
他看得很開,負著兩手哼著小曲兒一搖三擺,讓豫親王等去吧!
可是一進頌銀的屋子,就發現不大對勁,有個男人接了嬤兒手裡的豆花正打算餵她。因為是背對著落地罩的,看不見臉,只見衣著華貴,不似凡品。他立刻警覺起來,重重咳嗽了一聲,那人轉過身來,沖他挑釁式的撩了一下唇角,“來得這麼晚,可見是沒把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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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原以為今天慡約的只是自己,沒想這個人得了消息也來了,且紆尊降貴殷勤周到,這是不讓人活了,來抬人飯碗來了?
他嗬了一聲,“什麼風把王爺chuī來了?”看了他手裡的碗盞一眼,“這種事兒怎麼能勞駕您呢,還是我來吧!來者是客,沒有讓客人gān活的道理,您說是不是?”又一探脖子繞過了豫親王,沖頌銀咧嘴一笑,“妹妹,今兒好些了嗎?”
頌銀抿唇微笑,因為豫親王在這兒不敢多說什麼,但是那溫和的神氣就已經叫人看出來了,兩者的待遇真不一樣。她對豫親王是客氣的,謹小慎微的,那種刻意的疏離感在兩人之間砌了一道高牆,無論如何都越不過去。可是看見容實,她眼兒眯著,笑得chūn光燦爛,相較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倒成了陪襯,以用來凸顯容實的優渥待遇。
豫王爺臉上風平làng靜,心裡很不稱意。容實的那句來者是客分明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兩家暫且只停留在屍骨親的階段,yīn親不算親,他自詡為自己人,臉真夠大的!這種自來熟,要換了普通人真被他氣死,可他不同,他有底氣。佟家在他旗下,生死都得進鑲huáng旗的檔子房,紅白事也得先回稟他,只要他不點頭,你們就不敢私自結親。
他輕飄飄一瞥他,手裡的勺兒在豆花里攪了攪,坐在頌銀炕沿上,舀了給她餵過去。
頌銀渾身的不自在,尷尬道:“主子,我傷的是頭,不是手。”
他不甚滿意,簡明扼要地命令她,“張嘴!”
頌銀沒辦法,兩眼瞅著容實,把豆花含進了嘴裡。
容實很不服氣,恰好芽兒端著一盤核桃進來,青核桃八九月里成熟,這時候正是口感最佳的時候。他把盤兒接過來,高聲問:“妹妹,吃核桃不吃?我給你做甜碗子吧,你想吃瓜瓤拌蜜的,還是糖蒸rǔ酪的?”
頌銀和他不客氣,說蛻了衣就這麼吃,吩咐芽兒,“給二爺拿布墊著,仔細傷了手。”
喜歡與不喜歡,真是好大的差別。他這裡正餵著,她倒關心起別人來了。豫親王心裡有氣,好好的主子,上趕著到她跟前服軟侍候,她非但沒有心存感激,還不怎麼領qíng似的。他怨懟瞪她一眼,“佟頌銀,你眼裡沒主子?”
她遲遲啊了一聲,“有啊,我感激主子。”
沒等他說話,坐在月牙桌旁的容實拿小捶敲打核桃,啪地一錘子砸成兩半,有意無意地唱起來,“豬八戒不知道自己嘴有多長,到了高老莊登門求親,他假充人形兒……”
容實十二歲就入大內當侍衛,那些侍衛都是四品以上官員的兒輩里選拔出的,在值上像模像樣,下了值都是吃喝玩樂的領袖。什麼八角鼓、三弦,裡頭的唱詞很多,損人的也不少,所以他張口就來。這麼指桑罵槐的,你和他計較,說你自己撞上門來。不和他計較,真被他聒噪死。然而既都是為頌銀而來,他有這個準備,不打算拿官銜說事,他唱由他唱,過耳門而不入就是了。他溫言和她說話,“太后那裡下了懿旨,你上次說的那兩個都封了側福晉,我同你說一聲,你心裡好有數。”
頌銀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意思呢,告訴她,嫡福晉的位置到底為她留著了?可她不稀罕,說了多少遍了,他似乎從來沒有在乎過她的感受。如今舊事重提,她不好直隆通把話撂在他臉上,畢竟是旗主,不能不給他留面子,便裝傻,顧左右而言他,“時候定下沒有?我這一傷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要是時間還充裕,等我養完了傷即張羅起來,兩位福晉一塊兒進門嗎?”
他審視她的神qíng,居然沒有半點傷心的跡象。她記掛的就只有差事,原來根本不在意他娶的是誰,給人家什麼位分。這樣也好,聰明人從不自尋煩惱,他早晚會有入主紫禁城的一天,皇帝後宮無數,要是太妒,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不給他增添困擾……他冷冷一笑,是個賢內助的秧子。
他點了點頭,勺兒刮過碗邊,遞到她唇邊,一面道:“下月二十,不分前後,省了很多麻煩……”
容實湊過來,大驚小怪地拱拱手,“六爺要娶親了?且一氣兒娶倆,簡直享盡齊人之福。哎呀,這可令天底下挺多爺們兒艷羨,咱們這些一輩子只討一個的,對王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這樣不過是變相對頌銀邀功,打算一生一世一雙人。豫親王聽後一笑,“話可不能說得太早,萬一哪天皇上高興,賞你兩位如夫人,到時候可熱鬧了。”
皇帝必不會賞,但如果他上台了,這樣的存心作弄恐怕少不了。容實笑了笑,“沒事兒,我當菩薩把人供起來,就像萬歲爺御賜的那些書畫古玩似的,裱個框,裝個匣子,擱在案頭上。我想萬歲爺日理萬機,不會有閒心管我在哪兒過夜的,六爺說是不是?”
豫親王面色不善,他趁機往前擠了擠,把剝好的青核桃塞進頌銀嘴裡,問她香甜不香甜?
她嚼著,神qíng饜足,“今年的比上年的好,挺香,甜味也比上年足。”
容實討好地笑笑,“那我得多剝一些,誰讓我妹妹愛吃呢!”
妹妹、妹妹,簡直噁心死人!豫親王站在一旁成了點綴,就看著他們眉來眼去地耍猴,恨不得這就抓著容實到院子裡斗一場。他把碗盞擱在了桌上,“中秋那天的約定,清硯還記不記得?今天是正日子,不算數了嗎?”
容實有個小字叫清硯,過於儒雅,和他的為人不怎麼相配。他也沒有那種英雄豪傑說一不二的秉xing,事qíng過了,多斟酌一番,當時的意氣也就減退了。他哦了聲,“眼下她身上不好,什麼事都往後放放吧!”
豫親王並不打算就此放棄,“那就另約個時候,我著人把場地清了,恭候你的大駕。”
這麼不依不饒的,再推脫顯得他怯懦了,他撫著額頭含笑看他,“六爺興致高,我不奉陪,掃了六爺的興。我瞧六爺大婚也將近了,越xing兒等事qíng過了再說。布庫場上傷筋動骨是常事,萬一哪裡不留神磕著碰著了,到時候老佛爺和皇上問卑職的罪,那卑職可擔待不起。”
頌銀心裡著急,以為過了今天就有緩的,誰知豫親王親自登門了,劍拔弩張下又回到原點,隨便的一約,一場惡仗終歸在所難免。
她撐著身子挪下來,好言開解著,“真想過招什麼時候都可以,和侍衛撲戶們一起練,何必清場呢,弄得決鬥似的,傳出去叫人誤會,也叫老佛爺擔心。”
豫親王不以為然,“咱們旗人勇武,這種事多得很。上了布庫場沒什麼親王侍衛,一概相同,你憂心什麼?敢qíng是怵我的身份,容大統領不敢應戰?”
容實還在剝核桃呢,注意力放在核桃上,嘴裡隨意應著,“說不敢倒談不上,我們侍衛出身的,哪個不陪著王爺阿哥們過招?我記得以前也和六爺jiāo過手,後來您封了王爺,布庫場漸漸就來得少了。我是摸爬滾打什麼都gān的,您這等尊貴的人,抽冷子下了場地,不知道手生不生。拳腳無眼,回頭我要是沒了輕重,只怕要受責罰。”
說得好像自己穩贏似的,理由也很充分,害怕擔個目無皇親的罪過,不想應戰。如果非要他出馬,首先要承諾不追究他的責任,這算盤打得也真夠jīng細的。他蹙眉轉了轉手上扳指,“閒話少說,挑個你閒我也閒的時候,咱們有程子沒較量了,勝負難說。”言罷問頌銀,“你呢?有沒有這閒心觀戰?”
頌銀勉qiáng笑了笑,“到時候再看吧,這陣子要先忙宮裡換裝,接下來還有您的婚宴呢。”
她來不來隨意,豫親王先前繃得緊,這會兒見她下地了,和聲道:“身上還沒好,歇著吧。我今兒和萬歲爺提起你,萬歲爺也說了,小佟大人辛苦,要你好好將養,回頭自有賞賜。”
頌銀欠身說:“給主子辦差,不敢言辛苦。主子要賞,賞我和和順順心想事成多好。”
她話裡有話,她的願望是什麼,就是想嫁容實。他們越是這麼不拿他當事兒,他越是不能放手。他嘲訕一哂,“和和順順有什麼難?你們佟家世代為主子效忠,只要不出么蛾子,我再保你們一百年輝煌。”
也就是說他當了皇帝,佟家是無虞的。可他登上了那個位置,她和容實怎麼辦?是不是就得拿幸福換這個姓氏的綿延?至於心想事成,他壓根不提,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她的婚姻真要有坎坷了,何去何從都得他說了算。
她凝目看他,原來那樣謙和矜持的人,隨著權力越來越大,野心也愈發不加掩飾了。她甚至有點怕,如果他許下一個承諾,要求容實和他裡應外合助他登極,屆時是助他還是不助他?他成功後又會如何打壓容家和佟佳氏,簡直不可想像。
她站在那裡出神,頭上纏著紗布,眼神迷茫,他的態度倒軟化了。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彷徨一點,弱勢一點,別叫男人覺得難以拿捏。他不是容實,時不時願意小鳥依人一下。他是主宰,就要他們匍匐在他腳下,要他們誠惶誠恐,不敢反抗。
“成了,來了有時候,我也該走了。”他拂拂衣襟,換了個溫和的語氣,“昨天亥正才得著你受傷的消息,我心裡著急,不能上府里來瞧你。今兒散了朝我沒進軍機處,直來探你,見你好,我也就安心了。你仔細身子,過兩天我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