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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銀笑了笑,“那回真是病得不成,不怪容老太太,人家是好心。”
既然她不計較,老太太也就不說什麼了,轉而問:“你和容實是不是有什麼說頭了?”
旁邊的讓玉聽見了,橫cha一嘴說:“瞧好了,別讓人騙了。那人是個什麼德行,你還不知道!”
她說完就被老太太一頓呵斥,“小孩兒家的,懂個什麼?管好你自己就是造化了。”
頌銀很難把自己的境況說清楚,便含糊道:“也沒怎麼,就是一塊兒下值,我犯了病,他救了我一把。”
老太太笑了,燈下的皺紋里都裝著滿意,“這挺好,一點兒一點兒來吧,越處越親近。容家稀罕你,我看得出來,既這麼,咱們要更矜重,不能讓人看輕了。至於豫親王那裡,你阿瑪上回和我提過,說他有意讓你跟他?這個得好好想想,照我的意思是公侯王府,能不進就不進。豫親王將來不知是個什麼成就,萬一……你困在後宮,一輩子就毀了。我們佟家不指望出貴妃、出皇后,只要個個嫁得妥帖,日子受用,就成了。”
她應個是,“我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自己心裡也有數,您別擔心我。”
一家子又熱熱鬧鬧吃喝上了,老太太不知道她心裡的事,她也不能胡亂找人傾吐。第二天起來收拾停當,就往東角樓寬街去了。補兒胡同因和豫親王府都在鑲huáng旗,因此離得並不遠,出胡同口斜cha過去,兩盞茶時候就到了。
這天下雨,一早起來就yīn雨綿綿。她坐在轎子裡打簾看,巴望著堂會就此取消,可惜沒有。到了王府前,正中間三扇大門開著,太監和戈什哈絡繹往來,只不見豫親王。
門房很快迎上來,就地打一千兒,“給佟大人請安。主子叫候著您,奴才們等您半天啦。”
她是女官,身上有官銜,所受的待遇自然和一般旗奴不一樣。門房前面引路,她問:“王爺人呢?”
門房說:“後邊釣魚呢,說等佟大人來了請到園子裡去。”
她回頭看了那六個小戲兒一眼,“跟著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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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豫親王是和碩親王,宗室huáng帶子中最高的一等。他的府邸是先帝在時賞賜的,地方很大,把鑲huáng旗的東北角都占完了。府後頭有個池子,原先不在王府範圍內,後來太后發話,說王府格局不好,處在火位上,該引水平衡。於是豫親王上疏奏請,皇帝礙於面子點了頭,其後池子便圈進了圍牆裡,成了王府花園的一部分。
皇城根下的都知道,富戶可以疊假山,可以開挖魚池,但沒誰把天然小湖泊圈成自留地的。頌銀是頭一回見識王府,王府的規格之高,也令人乍舌。黑柱灰牆,上覆綠琉璃瓦,檐下是五踩斗栱、和璽彩畫。她見到的不過是後寢殿,據說正殿設寶座,更加雄偉氣派。她在宮裡遇上豫親王時,對他一直只有個大概的認識,就知道這人是他們的旗主子,身份尊貴。但到了宅邸才真正明白,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
雨勢纏綿,奇怪夏天居然也會有這樣的天氣,沒有電閃雷鳴,就那樣不大不小地下著。她跟隨門房進花園,這裡一樹紫薇,那裡一叢扶桑,這個花園是生機勃勃的,打點得十分繁茂。沿著堤岸走,岸邊的蘭花葉子打濕了她的裙角。抬頭看,遠處有個人站著,一手打傘一手垂釣,辦堂會的當天還有空在這兒消遣,難怪用得上她。
她回頭張望,幾個小戲兒列著隊,規規矩矩跟在她身後。她領她們上前,釣魚的人偏過頭來看,白淨的臉上眼眸深沉,沒有說話,唇角緊抿。
釣魚忌諱邊上有動靜,會嚇得魚不肯上鉤的。頌銀小心翼翼蹲了個安,只動嘴不出聲兒,“給主子請安啦。”
豫親王看明白了,點了點頭。
她往後指了指,“我帶了六個小戲兒來,是我三叔上回買的,嗓子不錯,能唱。回頭讓她們唱一出,給爺助興。”
這回說得有點長,他沒弄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口型,“什麼?”
頌銀又重複了一遍,把六個女孩兒拉過來,比劃著名說:“這個……小戲兒,給爺解悶。”
這豫親王不知道真是耳朵不好使還是裝傻,只管搖頭。頌銀沒辦法了,站在那裡發愣。結果他把一個耳朵遞了過來,她趕緊又說:“我門家買的幾個女孩子,會唱戲,唱得可好了。我阿瑪叮囑我,主子辦堂會不能空手來,要把她們帶來,請主子過目。主子回頭聽聽,要覺得還行就留下吧!市井裡出來的孩子,能進王府是她們的福氣。”
這回他聽全了,視線在那幾個女戲子中間遊走。一個一個地看過來,身段不錯,臉盤兒也長得標緻。再看二銀一眼,她雖卑躬屈膝著,氣度和這些人是不一樣的。女孩家貴重的就是這個,這是嬌養和賤養的區別,深入骨髓里,然後在歲月中慢慢揮發的的一種態度,會伴隨一生。
小家子氣不惹人喜愛,因為越無能,越愛斤斤計較。頌銀這樣的呢,什麼都不在乎,又什麼都辦得好,這才是本事。他對她確實刮目相看,反正見了她,心qíng會變得好一點。雖然她對他這個主子表面恭順,背地裡恨得牙有八丈長。他別開了臉,“用不著,我府里不缺人伺候。”
頌銀眨了眨眼睛,“不是伺候的,是讓她們唱戲給您聽的。”
他輕輕一笑,戲子除了會唱戲,最重要的一點,也是女人。述明的用意他知道,古來戲子就是供人玩樂的,她畢竟是個女孩兒,對男人的了解還不夠深入。
至於頌銀這裡呢,其實她什麼都懂,但必要的時候就得裝一裝。太jīng通世故了不好,會把自己的後路給絕了,反倒是不怎麼開竅的樣子,人家對你的容忍xing也會大一點。
她留神避諱,所以笑得很純真。他也沒有點破,含糊著,讓門房把人帶下去了。
他繼續釣魚,頌銀看了看他身後的銀盆,盆里裝水,養了兩尾小鯽魚,是他之前的成果。她是來支應堂會的,可他不發話,也沒人領她上戲台去,她只有在這裡gān等著。
細雨沙沙,落在湖面上,激起萬千漣漪。天悶熱極了,魚會浮上來換氣。她踮足看,水面上出現了兩攤黑腦袋和魚嘴,為數還不少。可都光顧著喘氣了,還有興致咬鉤嗎?她覺得納悶,摸了摸鼻子,忽然打了個噴嚏,回神一看,把滿湖的魚都給嚇跑了。
湖面上轉眼空空如也,豫親王氣惱地調過視線瞪她,她哎呀了聲,“一個沒忍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把釣魚竿扔在了一旁,“你是故意的吧?”
她很無辜地搖頭,“奴才哪兒敢呢,好像有個蠓蟲飛到我鼻子眼兒里去了。”
“你鼻子眼兒真夠大的。”他接了太監遞過來的巾櫛擦擦手,不客氣地堵了她的嘴。
頌銀是無所謂的,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罪也賠得三心二意。很快轉過話鋒來,說:“客人應該要到了,我還不知道戲台子在哪兒呢。請了什麼角兒啊,座次怎麼安排呀,都得先過去瞧一眼才好動手。您打發人帶我過去吧,我怕回頭調度不起來,掃了主子的臉。”
他卻說不急,“我還有兩件事要問你。”
她應了個嗻,“聽主子訓斥。”
他沒有立刻說,撐著傘上了小徑,頌銀在後面跟著。他微微回頭,拿眼梢瞥了她一眼,“你和容實處得還好?”
頌銀說是,“挺好的,很投緣,他是個慡快人。”
他沉默下來,慢慢行至一處院落,往那垂花門上指了指,“那是安置兩位格格的地方。”
頌銀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記得他有了子女。再一想他所謂的格格,原來是指連名分都沒有的妾,大約只比通房好一點兒罷了。住在那jīng美別致的院落里,像豢養的金絲雀似的,想起來了去逗弄逗弄,想不起來十天半個月連面都不見一回。
她哦了聲,實在不明白他告訴她這個gān什麼,“那我進去給兩位格格請個安?”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有官銜,哪裡用得著和誰都請安!
“我帶你來這裡,不是為了看你有多知禮。”他繼續前行,邊走邊道,“佟容兩家四年前就結親了,你們也常有往來,想必容府都熟門熟路了吧?我這裡也該走走,好歹你是我旗下人,如今府里缺個內當家人,還勞你多支應。”
頌銀聽後心頭一跳,這是什麼意思?她掌著內務府不算,還要到王府來當管家嗎?這怎麼成,她連一點兒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了。原來他是憋著這個壞呢,因為她和容家走得近,他不痛快,決定讓她熟悉他的屋子、他的園子,這樣就不會落於容實之後了。真奇怪,他上心了不成?怎麼有股子較勁的味道?既然如此還讓她拉攏容實,可見在他的心裡皇位比什麼都重要。
她是個清醒的人,不會因為這位王爺偶爾孩子氣的攀比就覺得他可愛可親。相反的,更要告誡自己對他敬而遠之。可是說話不能不留qíng面,她只能試著婉拒,“宮裡的差事太多了,天天忙得摸不著耳朵,對於主子府里,我怕是有心無力。主子關心奴才,只管給我做媒,竟把自己給忘了。您今年二十四了吧,怎麼不成家呢?有了福晉您就沒有後顧自憂了,不比現在輕省嗎?”
這些話對他沒什麼觸動,他溫吞一笑,“娶了福晉就該生兒子了,皇上還沒有阿哥,我怎麼敢有?”
頌銀怔住了,他話里的隱喻很多,究竟是不敢越過次序,還是擔心皇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恐怕兩者兼而有之吧!
她不方便接這個話,也是敷衍著笑了笑,“我只知道當差,對這些都不懂。”
他轉過眼來看她,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起來,“我前兒聽了個傳聞,據說你在容家留宿了?”
頌銀略窒了下,“有這事兒,”原打算解釋前因後果的,可轉念一想,又忍住了。
他停下步子,皺起了眉頭,“佟家也算是世家,規矩這樣鬆散麼?好好的女孩兒,還沒成家就在外留宿,是什麼道理?”
她裝出一副委屈的神qíng來,“是主子要我拉攏容實的,我聽主子的令兒,賣力討好容家,有錯兒麼?”
豫親王被她回了個倒噎氣,“我讓你拉攏他,可沒讓你留宿在他家。主子的話只記得前半句,後半句早忘到後腦勺去了,這就該打!”
頌銀心裡都知道,他所謂的後半句自然是要將她收房,可他沒問過她的意思,至少問她願不願意。雖說旗主子能決定你的生死,但對頌銀來說婚姻比xing命更重要,她不能那麼輕易屈服,所以她還得抗爭。